正文完結
宋朝歡擡眼, 望着他。
本能地想點點頭,或是想說點什麽,卻聽見病房門被人敲了敲。
她一下回神, 輕輕推了他一下, 偏開臉。
晏峋有些無奈地翹了下唇, 卻也被欣喜包裹。他明白,宋朝歡沒有再拒絕他。
進來的卻是宋昭,面色淡淡地掃了倆人一眼。
宋朝歡下意識站了起來。晏峋長睫尖動了下。
“你先出去會兒。”宋昭對着晏峋偏了偏下颌, “我和她說兩句話。”
一副娘家長輩的語氣。
倒是讓晏峋梗了下,沒能說出別的話。看了他一眼,走了出去。
病房裏只剩了他們兩個。
宋昭走過去解釋道:“你的包掉在旗袍行門口了,茍樂心早上見你不在,報了警也打了電話給我。”
宋朝歡臉上的淚痕還沒幹, 沖他笑了笑:“沒事了。”
宋昭長籲了口,還是擡手, 像檢查小馄饨一樣,捧着她臉,仔仔細細盯了她會兒。
“我真沒事啦, 別擔心。”宋朝歡又說,“你怎麽還沒去……”
“朝朝。”宋昭卻打斷了她, “我這段時間以來也想過。其實我挺希望先前出事, 或者如今缺胳膊斷腿的, 是我的。”
宋朝歡唇翕動,一下子指節都攥緊。
他溫熱掌心覆着她面頰, 卻叫她心髒都窒悶地有些說不出話來。
“但又明白, 就算我躺在那兒……”宋昭笑了笑,“也贏不了。”
他曾經也想過, 如果他才是那個,出現在小姑娘最容易心動年紀的人,
那他們如今的感情,會不會不一樣。
可那樣,還會有現在的宋昭嗎?
畢竟,如果沒有早早遇見她和外婆,他現在又會在做什麽。又會在哪裏。
他要堂堂正正地站在宋朝歡面前,就注定了,倆人只能是沒有血緣,卻依舊能骨血相依的親人。
這關系,甚至比戀人來得更牢靠些。
卻也讓他,只能裹足不前。
這一切似乎,永遠是個悖論。
似乎怎麽選,對他來說都是陰差陽錯。
宋昭松開手,垂下臂膀,輕輕抱住她,低頭,阖上眼睫。
下颌在她發心上抵了片刻,又松開。
退了半步,笑着伸出手,頭一次,胡亂揉了揉她腦袋:“早點兒回家。”
-
宋昭是在一周後,給宋朝歡打的電話。
約她在楊梅胡同的咖啡店見一面。把晏峋也叫上。
宋朝歡不知道他要做什麽,鼻腔卻不争氣地酸脹起來。
只隐隐覺得,他們之間,又将是一場道別。
宋朝歡和晏峋先到了店裏。
宋昭走進去時,看倆人特意選了張小圓桌,還面對面坐着的樣子,撇開那份揮不開的澀然,倒是覺得有些好笑。
于是幹脆坐在了倆人中間。
他不愛吃太苦的東西,端起桌上宋朝歡替他點的甜奶茶,喝了兩口才說:“今天叫你們兩個出來,是有三件事要和你們說。”
宋昭一臉嚴肅淡然的樣子,叫宋朝歡愣了下。
她順着宋昭的話音,點點頭。
晏峋看了他一眼,沒說話。
“月底,我會去G省。”宋昭說,“去三年。”
即便早有預感,宋朝歡仍是猛地一滞。
醫院每年都會有支邊援助幫扶項目,自願參加。
而這次宋昭選擇的,恰是G省。
“我自己申請的,三年內都不會回來。”宋昭笑看着她道,“三年後我也33了,又有支邊經歷,到時候再競聘科室副主任,也沒那麽多人說閑話了。”
宋朝歡聽完,突然有些眼酸。
想彎唇同他笑笑的,卻笑不出來。只好紅着眼眶,同他點點頭。
她沒去問,為何決定地這樣突然。也沒去問,這樣的決定裏,是不是也有她的緣故。
因為正如她同宋昭母親說的那樣,宋昭首先,是個醫生。
“還有一件事情。”宋昭掃了眼倆人,最終微偏頭,将目光落在宋朝歡臉上。有點兒痞氣地笑了笑,又像挺替她遺憾地嘆了口氣,和她說,“這段時間和你試下來,感覺我對你……還是只能把你當妹妹,當親人。”
宋朝歡看着他,一時間各種情緒混雜湧起。
眼淚不争氣地流出來。
宋昭卻笑起來,擡手屈指,指節在她眼睑下用力蹭了下,輕“啧”了聲,挺嫌棄的動作與樣子,卻說:“哭什麽?就算我不喜歡你了,也永遠是你宋昭哥。”
宋朝歡知道自己此刻的樣子,一定很難看。但還是努力哭着笑起來,點點頭,用力“嗯”了聲。
晏峋微滞,無聲擡起眼睫,看向宋昭。
他突然覺得很感激,也很慶幸。這個世界上有個人,不比他愛宋朝歡少。
可更多的,他能感謝的,也只有是,除了宋朝歡以外的事情。
安慰完小姑娘,宋昭靠進椅背裏,指尖點了點桌面,示意他要說最後一件事了。
他看向晏峋,揚了揚眉,絲毫沒有客氣的語氣:“等我去了,那兒好醫生是有了,就還缺點兒別的。”
晏峋微頓,随即笑了笑,坦然道:“醫療設備和經費。”
宋昭揚笑,同他道:“行,那我就在那兒等着了。”
-
機場。
再一次乘坐去G省的航班,同行的卻已是別人。
宋昭清楚地記得,多年前的告別,也是在機場。
那是他作為交換生,為前路與未來努力的起點。那次,也是宋朝歡來機場送的她。
這回還多了兩位觀衆。晏峋和祝平安。
但他依舊像上回那樣,在排隊進安檢口前,對着宋朝歡張開雙臂,笑着對她說:“過來。”
宋朝歡彎唇,走過去,抱住他。
宋昭雙臂收攏,微低頭,輕拍了拍她的背。
宋昭還記得,那回分別時,他對她說:“朝朝,等我回來。”
她哭得嗓子發哽,用力點點腦袋“嗯”了聲。磕得他肋骨發疼。
這回,宋昭只說:“朝朝,再見。”
這回,她又哭了。卻沒有應聲。
他們都明白,前路,是另一段別離。
飛機上落座。
祝平安猶豫再三,忍不住問宋昭:“昭哥,你……不會後悔嗎?”
其實在他看來,婚姻到最後總會變成親情,看的還是責任。主任妹妹和主任在一起,總不會不幸福。
“後悔啊。”宋昭微揚了瞬眉眼,卻是笑着說,“後悔沒有在一開始,就不要臉一點兒。”
祝平安一頓,有些不明白是什麽意思,空乘來檢查安全帶,便也沒有再問下去。
機艙門關閉,空乘前來提醒乘客打開遮光板,即将起飛。
失重的轟鳴聲中,祝平安似乎聽見有人在說話。
讓他心裏莫名發澀。
一回頭,卻只看到宋昭朝他笑了笑。
飛機騰空,駛進屬于自己的航線。
遠處陸地上,建築與人群裏仿佛有兩個固定的小點。
沒關系,朝朝。
美夢和你,都來過了。
-
機場外,夜色漸濃。
夏夜溫熱的氣息撲來,叫人仿佛,終于回到了現實裏。
人來人往。
深藍色的天幕上,劃過飛行的軌跡。
宋朝歡突然頓下腳步,看着因為她的毫無預兆停頓,而仍在向前走的晏峋的背影。
她好像,已經很久沒有站在這樣的角度,看着他往前走。
她突然很想開口叫他一聲,叫住他,看着他停下來。
卻看見晏峋沒走出兩步,已經發現她不在身邊。又看見他不假思索地,回轉過身來尋她。
在他看見站定的自己,下意識想走過來時,宋朝歡卻叫他:“別動。”
晏峋微訝地頓在原地,下一秒,又仿佛明白了什麽。
眸底發酸,他站在那裏,彎起唇角,等着她。
周遭人流與日夜交融時瞬間亮起的光影,仿佛調慢了快門速度的相片。
宋朝歡看着站在浮世間的男人,朝他走過去。
一個人會再次愛上同一個人,多半是他身上讓她生愛的特質,從來都沒有消失。
譬如,打碎骨血,重生的勇氣。
為了離她近一點,或者說,為了走進她的世界,以一個不會再傷害她的,全新的晏峋離她近一點,他一寸寸地,親手剝開嵌進他骨肉的倒鈎枷鎖。
可那亦是他早已和皮肉長在一起的铠甲。
宋朝歡沒辦法真正地感同身受,卻依舊能明白,那樣的重塑,該是多麽鮮血淋漓的痛楚。
就好像一棵被雷火劈燒的樹,頂破皮肉焦痂,重新長了一遍。
可兩次意外又叫她願意面對,也願意承認:
不管他是怎樣的晏峋,如果有一天,他真的不見了,真的在這個世界上消失了,她會多麽懊悔當時的自己,沒有給他,也給他們重來一次的機會。
宋朝歡很早就聽過一句話:
夏天對中國的孩子來說,是特殊的。中考、高考、畢業,在最炎熱的時候,最躁動的季節,做關于人生的重要決定,書寫命運與未來的軌跡。
而他們的軌跡,在八年前的那個夏天偏航。
曾經的他們,以心動開場。如今——
剩下的那一步,讓她來走。
“晏峋。”她仰頭看向他,笑意溫軟卻明媚。同他說,“這個夏天,我們一起過吧。”
初夏的夜,絮風習習。
滾燙的熱意與未來,終将觸手可及。
——*正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