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滤镜”这个词,燕九霄是跟温琉璃学的。
这姑娘自幼生长在另一段时空，所见、所闻，皆与修真界截然不同,她也乐于分享，不论燕九霄听懂与否,都自顾自说得尽兴。
每逢这种时候，燕九霄都耐心听着，一桩桩、一件件，全部铭记于心。
自然领会了不少新词的含义。
只是“主角”……
温琉璃讷讷难言,半晌，磕磕巴巴地说：“我、我没当着你的面,说过这句话吧？”
“龙傲天是主角”这件事,她只在心里和系统提到过,还是在很久很久以前……
系统从数据库里翻出检索记录，“滴”了一声：“八年前,长风宗宗门大比。”
“好久哦。”温琉璃一头撞在燕九霄心口，“师兄,你记性真好……不对,你偷听我和统儿说话！”
燕九霄不置可否。
好吧,温琉璃从他身上抬起头。
这不是重点。
至于燕九霄方才说的……
温琉璃想了想：“但我也没有很厉害啊,只是今天运气好,没遇上修为特别高的前辈,不然还是需要打一会儿的，不像你……”
让人完全没有还手的机会。
碾压！
帅……唔！
未出口的话被薄唇堵住。
燕九霄俯身，在温琉璃唇上轻轻印了一个吻，并未深入，只唇瓣厮磨,浅尝辄止。
温琉璃瞳孔略微放大，顿时忘了自己刚刚还在瞪他。
吻毕，燕九霄用指腹抹了下她柔软的唇瓣。
一时沉默。
他并不常夸人，从前做大师兄时，指导门内弟子修行，大多公事公办，不苟言笑。师弟师妹们也对他又敬又畏，淡淡扫上一眼，就像被捏了后颈的鹌鹑一样，大气也不敢喘。
论胆大，这姑娘是头一家。
可温琉璃的胆子也分人。对他，她恨不得用上所有溢美之词，觉得他哪里都好，天上地下，无所不能；轮到自己，却变得谨慎、谦虚，偶尔有点小骄傲，也很快压下，只在心里与系统或阴阳造化莲说。
当然不是说她不好。
这姑娘活得通透，坦率，无愧于心，比谁都看得明白。
只是有些时候，燕九霄希望她能下意识地夸奖她自己，或者说，正视己身之长。
比如，此刻。
燕九霄取下酒葫芦，仰头，
浅浅啜了一口，接着道。
“才二十五岁，就有金丹中期修为。”
“真正的天才。”
“九域风云榜怕是很快就要洗牌了……”
眸中噙笑，语气淡淡。
竟是在重复方才台下看客们的感叹。
温琉璃大惊失色，赶紧扒着燕九霄的肩膀跳起来，顾不得许多，抬手就要去捂他的嘴。
彩虹屁什么的。
还是从燕九霄口中说出来……
好奇怪啊！
温琉璃受不了了，面红耳赤，跟兔子似的一蹦三尺高。
手腕却被人轻松摘在手里。
“师兄！”温琉璃半挂在他身上，腰也被人揽着，像一只束手束脚的大型壁虎。
她只好乖乖妥协：“我改，我改还不成嘛！”
燕九霄垂眸看她。
“真的。”温琉璃红着脸，信誓旦旦地保证。
燕九霄自然信她，只是这姑娘的模样实在可爱，他一顿，又在她唇上轻轻啄了一口。
亲完，他才松开温琉璃的手，解释道：“阿洛，我并非强求你什么，只是近些年来，我徒增修为，于道之一途也另有体悟。”
温琉璃安静下来，乖乖听着。
开始啦。
学霸的私人小灶。
燕九霄揽着她，寻了个还算粗壮的树枝，纵身一跃，俯瞰底下铺满银杏的卧龙山庄。
他说：“化元结丹时，你我皆撕裂神魂、凝练道种，此前炼气、筑基，都不曾涉及悟道一事，只一心锤炼根基，为日后的大道铺路。”
温琉璃点点头，自动代入了九年义务教育阶段。
打基础嘛。
“彼时吸收灵气，打通经脉，炼化真元，看天资，亦看个人造化。”说到这，燕九霄沉默一瞬。
“天道不公，从人尚未诞世之时，就已注定。”
“三六九等，天壤之别，有人出生即为天灵根，也有人毫无根骨，终其一生，只能做一介凡民。”
温琉璃叹了口气。
这一点，她上辈子时也深有感触。
她是孤儿，小时候总会想，为什么其他小朋友都有爸爸妈妈，她却没有。后来上了小学，同龄人之间的差别愈发明显，比如有的人，生日礼物是最新款的苹果，而有的人，比如她，连手机都没有摸过一下。
但这不是最重要的。
或许，所有孩子在世界观尚未建立
之前
都喝过“知识改变命运”之类的鸡汤。可直到上了大学
温琉璃才发现
有些看不见的
比如天赋
比如智商
这些与生俱来的东西
才有着最令人无可奈何的差距。
尤其她考上省里最好的大学之后
里面十几岁的少年天才比比皆是
才本科时就在本专业做出学术成果的也大有人在。
正所谓
人和人的差距
比人和狗的都大。
因此
温琉璃从不觉得自己是天才。
她见过真正的天才。
这些念头在温琉璃心里一闪而过
连燕九霄也没有捕捉到
只模棱听见什么“苹果”“学术”之类的词。
他如往常一样记在心里
面上不显
揽着人继续道。
“我不信天道。”燕九霄说
“幼时恨祂不公
后来体祂无常
仔细想来
灵根尽废之前
却也无甚苛责的立场。”
“大抵我生为天灵根
又得幸拜入师尊门下
总好过凡人与大道无缘
蜉蝣一生
朝不保夕。”
他这句师尊
指的是长风宗的掌门。
虽已出师
但一生为师
终身为父
燕九霄偶尔谈及时
仍会以“师尊”敬称。
温琉璃却不乐意了
从他怀里抬起头
手按在心口戒疤的位置上
急急开口：“你当然有立场啦
要不然今天的燕太子还不知道是谁呢……”
一声轻笑。
温琉璃一怔
反应过来。
她对燕九霄的滤镜还是很厚
可能这辈子都消不掉了。
这回
燕九霄没有多说什么
与之前比试时一样
不在意
自然置若罔闻。
“做凡人
好
也不好。”燕九霄继续方才的话题
“随心自若
饮酒而眠
与修为傍身时无甚差别
亦能磨砺心志。”
“此为好处。”
“身无长物
力有不逮
亦护不住珍视之人
恰如稚童携重金而过市
跌跌撞撞
?)
如履薄冰。”
“此为坏处。”
温琉璃闻言
忍不住将自己贴得更紧了些。
在她眼中
燕九霄强悍
疏朗
无情也至情
虽长高了不少
但还是那个一剑霜寒
从妖兽口中救下她的大师兄。
原来他也想过这么多吗？
原来他也有道心受阻、扣酒问天的时候吗？
燕九霄听见了她的问题
不答
只微微抬眸
沉静望向经年如一日的天际。
天道不仁
以万物为刍狗。
可芸芸众生
眇眇之身
亦要在这天下挣出自己道来。
所谓天道。
所谓大道。
燕九霄从前
无挂无碍
专心剑道
视外物如同微不足道的浮尘。但
混沌天池走了一遭
魔气、鬼气尽入他身
却仿佛带了一丝微妙的体悟
让他龙身破损、皮开肉绽的同时
也对“剑”之一字有了全新的认知。
“剑者
可杀
亦可为护；要争
亦可不争；魔修可用
亦可驱魔。”
说着
燕九霄抬手
掌心浮出一小团金色的混沌之气
再看时
那气息渐渐发黑
竟变成了一团至精至纯的魔气！
“师兄！”
温琉璃惊呼
还以为他修行出了什么岔子。
“无妨。”燕九霄合拢掌心
魔气也随之消散
“天道不公
天下万物却无高低贵贱之分
便是魔气……”
“铮——”
抱一剑遽然出鞘
剑刃凛冽
挡住来人的致命一击。
而那人顶着一副全然陌生的皮囊
桀桀笑道。
“燕贤侄
好久不见。”
“既然天下万物无差
那你将欠下的躯壳还给本尊
也无甚不同。”
“你说对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