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星小说网 > 都市小说 > 北城夜未眠 > 第 66 章(6.26大修
    程若绵低眼眨了眨眼睫,按下所有心绪,轻轻吸一口气。

    她擦过陆政身侧离开包厢,推拉门在身后合上,她没有回头,跟着尚策来到前院停车场。

    尚策拉开后车门,“程小姐,麻烦您在车上等一会儿。先生应该很快就下来了。”

    “好。”

    已是12月初。

    天气预报说午夜会落一场小雪,此刻,远处天际一片雾蒙蒙的灰暗。

    雪将落未落,天地间被潮湿的沉闷填满。

    安安稳稳坐到了汽车后座,程若绵搁在腿上的双手还在不停地抖。

    佟宇说「不如跟着我吧」。

    此刻这话浮现在脑海,依旧让她觉得浑身发冷。

    在他们圈子男人的眼里,她就是、也只能是这样一个角色,不是跟着这个,就是跟着那个。

    从佟宇的话风可以听出,当初她跟了陆政,想必他心有不甘。

    觉得是自己权势不够大、出身不够顶级、她也没有配合,所以他没能在那场和谷炎的风波里,顺便得到她。

    即便对她有心思,在那样深不可测的圈子斗争漩涡中,她也只是个他们争权夺利时,顺手要得到的“战利品”之一。

    宋扬那样一个在旁人眼里家境优渥的天之骄子,被风波波及,也只会被附带连累,毫无还手之力。

    这圈子水太深,深到让人不寒而栗。

    也不怪陆政,从初遇开始对她便是那样强势。吵架之后主动低个头先来与她讲和,便成了他一生中可能从没有做过的事——

    他是他们这个圈子里金字塔顶般的存在,佟宇对她尚且如此,更何况从小众星捧月的陆政。

    他怎么对她都不奇怪。他习惯如此。

    陆政……

    他从屏风后面起身绕过来,出现在他们面前的样子,是那么傲慢桀骜,游刃有余。

    想必他已经在屏风后的暗处坐了许久了。

    不动声色、运筹帷幄。

    他就是这样一个男人。

    凌厉冷酷,对于自己的恶劣从来都不加掩饰。

    她突然觉得自己说「不想要居高临下的爱」有点可笑。

    陆政就是一个这样的人啊,他对所有人都是如此居高临下,他的性格能力和家世地位,造就了他的行事风格。

    不但是她程若绵,任何人,对他都要战战兢兢不能忤逆。

    他只是以他最本真的样子

    来爱她。

    若她爱他,要与他在一起,势必要接受他原本的模样,他的坏他的好,全盘照收。

    改变一个人,尤其是改变这样一个高高在上的天之骄子,是不可能的事。

    她不能要求他,那样一个万花丛中过的男人,为她学会忠贞,不能要求他,那样一个高不可攀的男人,为她学会尊重。

    他们子弟们的爱,不是谁都能承受得起的。

    要像小雅那样,想得开、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放得下傲气自尊和身段,方才能相安无事过得下去。

    她也要学会这些吗?

    为了适应陆政的棱角,把好好的程若绵改造成面目全非的不知道什么物件儿?

    她也要习惯于这些吗?

    习惯于自己出现在他们圈子时,永远是那样一个角色?

    已过午夜,雪这时候落了下来。

    从无垠的夜空中飘飘然而下。

    陆政站在包厢窗前往外看了一眼。

    他有点不耐烦了。

    因为已经知道了自己这一局满盘皆输的佟宇还在滔滔不绝。

    “你凭什么能那样打我?你对谷炎都还客客气气,就因为我不是个少爷,我是个私生子,我就要在你们所有人面前做低伏小装孙子吗?”

    果然,佟宇是因为在丽·宫门口被他教训了一场,因而对他心怀怨恨。

    陆政失笑,“你有一点说对了,没有能力没有筹码,就应该乖乖在我面前安分守己,谷炎比你有一点好,他有自知之明,你没有。”

    他甚至觉得可笑,轻摇摇头,“你在我的地盘上玩心眼儿,没轻没重地让程若绵陷入险境。我对你已经够客气了。”

    “我让她陷入险境?难道你没有吗?”佟宇讽刺地笑,“你让她走投无路,只能向你求助。”

    他上下打量一番陆政,道,“你这么傲慢,程若绵怎么会喜欢你?”

    这话成功让陆政眯了眯眼,他牵唇,不紧不慢,“她喜不喜欢我不重要,重要的是,我能得到她。”

    “得到她有用吗?她还不是迫不及待地逃离你,交男朋友?”

    陆政屏了屏息。

    静片刻,他淡淡地说,“你非要聊程若绵,好,那么,你知道你错在哪里吗?”

    他近乎愉悦地,“你错在,总是把程若绵当做真正战争的附带战利品来收割,此前,是为了对付谷炎,所以顺便把她做进局中,现在,又是为了对付我,顺手把宋扬那小子的公

    司纳进名单。”

    “我跟你不一样,当初我旁观她走投无路,现在我掺和进你们的局中,都只是为了她。”

    “她就是我的战争本身。”

    “所以我能得到她,你不能。”

    佟宇死死盯住他,冷笑,“所以呢?你以为你有什么特别吗?”

    “你跟我,跟谷炎,又有什么区别吗?无非是谷炎更下三滥一些,而我用了计谋,你用了权势。因为你仅用权势就可以达到目的,而我不行,我只能用谋划,”佟宇笑起来,“可是这些,在她眼里,又有什么不同呢?”

    “她有多么惧怕这个圈子,有多么恐慌无助,不得不委身于你,你懂吗?”

    “我跟你不一样,我懂她,从最早谷炎纠缠她开始,我就懂她的每一个无助恐惧和不甘,”他声量渐渐低下来,“……我与她,感同身受。”

    作为这个子弟圈子里人人可以搓圆捏扁的私生子,当初程若绵如惊惶的小鹿闯入他的视线,他就懂她。

    深深地理解她。

    感同身受。

    他与她是一样的。

    都是这个圈子里的“下等人”。

    陆政默默看了他一会儿,一言不发转身离开包厢。

    -

    前院竹林造景旁。

    初雪纷纷扬扬而下,程若绵背对着他站在雪里,仰头望着小竹林的顶端。

    黑色长大衣、克莱因蓝的围巾、做旧材质的牛仔裤,高挑纤细,凛凛独立。

    尚策紧步过来汇报,“本来让程小姐在车里等的,但是她想出去看看雪,劝不住。”

    陆政说,“没事。”

    他越过尚策,走到程若绵身边。

    程若绵没有马上看他,过片刻,仰头仰累了,把脑袋端正,轻轻地,“回去吗?”

    “……你没有话要问我?”

    程若绵默了默,“……是你做的吗?宋扬的事。”

    “不是。”

    “那你……”

    “我可以派人帮他一把。”陆政说,“如果你想的话。”

    “谢谢,麻烦你帮帮他吧。”

    她偏过头来看陆政,定定地,像是在重新审视他这个人,眸中万千情绪转过,末了,她只是说,“……我想抽一根你的烟。”

    陆政从大衣口袋里摸出定制烟盒和打火机,咬在自己唇间拢手点燃了,才捏着烟身递到她唇边。

    她张唇咬住。

    有过以前

    被他诱哄着抽烟的经验了,她就谨慎地把吸入的节奏放缓,不要猛地一下吸入心肺,可烟这种东西,确实不是好玩意儿,她还是被呛了一口。

    陆政把烟从她指间取走,轻拍拍她的背。

    尚策已经极有眼力见儿地从车里拿了瓶水递过来,他拧开喂到她唇边。

    程若绵喝了几口,用手背擦了擦唇角的水痕。

    陆政低声,“勉强自己抽这玩意儿干什么。”

    “我只是想感受一下你抽烟的感觉。”

    她的话音一向清泠澄澈,透着股能让人瞬间心安心定的力量。

    陆政低眸瞧着她,喉咙动了动,掌心扣住她后脑勺,低头吻上她的唇。

    这个吻像试探像温存,又像是命悬一线忐忑不安的确认。

    雪不断落下,落在她的长发、他的手指。

    共淋过初雪的人,可以到白头。

    程若绵心里闪过这个念头,就听陆政低哑说了句,“我爱你。”

    她揪住他大衣的领口,缓了缓呼吸,轻声问,“你还好吗?”

    “什么。”

    “是佟宇策划了一场针对你的——”

    “我没事。”陆政轻轻笑一息,不那么确定的口吻,“你关心?”

    “当然,”她仰眸看他,“我爱你。”

    陆政用指腹抚了抚她脸蛋儿,把她紧紧地拥进怀中。

    -

    回瑞和的路上。

    程若绵坐在陆政怀里,两人各怀心事默默无言,各自望着车窗外。

    雪一直在下,但势头起不来,一直是那么漫不经心似的下着,让人抓心挠肝地觉得不满足。

    回到瑞和,迈巴赫在小院旁停车场停稳。

    陆政牵着她穿过笔直狭窄的胡同,进入小院。

    绕过冬季雪中依旧蓊郁的矮冬青,陆政迈上台阶,走到廊灯下的时候,听到身后程若绵叫了他一声。

    “陆政。”

    也不知是不是隔着雪,隔着距离的缘故,那一声轻轻的低低的喊,给人一种错觉,像是他与她失散于茫茫人海之后,在人潮中重逢的一声,又像是她即将与他诀别,怕惊动了周围空气中缠绕的宿命因子的一声。

    陆政突然有种不好的预感。

    刚刚上车前,她说想体验他抽烟的感觉时,他就隐约如此觉得。

    他转过身来。

    她站在台阶下,小小的缥缈的雪不断落在她头发上她围巾上。

    陆政道,“先上来,别淋着了。”

    程若绵没动,却是低下眼睫,似是斟酌了一下措辞,才道,“其实,我已经想了很久了,想来想去,我觉得可能还是没有办法,”她仰起脸,“我想不开,也做不到。”

    陆政面儿上还算是平稳,“……想不开什么?”

    她没有直接回答,而是平静地叙说,“佟宇说的话,你都听到了吧?”她意味不明地笑了笑,“他让我跟着他。”

    这一刻,陆政觉得匪夷所思。

    难不成,她真动摇了?

    程若绵看懂了他的表情,笑了一声,“你误会了,不是你想的那个意思。我没有想跟着佟宇。”

    陆政眉头微蹙,声线平板,“你的意思是?”

    从刚刚他的误解中,程若绵更进一步地认识到了两人之间认知的沟壑。

    她已经打了千万遍的腹稿,这一瞬,她却是更深地觉察出了自己的无力感,无力到,她甚至不知从何说起。

    沉默好一会儿,她说,“你记得小雅吗?”

    陆政还没回答,她就继续道,“虽然她跟了陈晋鹏好多年,跟你见过许多许多次,但是你依旧记不太清她的模样,是吗?”

    “因为你没有正眼瞧过她。”

    “有什么问题吗?”陆政平淡地说,“一我对那号女人不感兴趣,二她是陈晋鹏的女人,我看她做什么。”

    “陈晋鹏的女人……”程若绵终于找到了与他沟通的切入点,微笑着说,“在旁人眼里,我也只是你陆先生养着的女人,我想不开,也做不到,没办法在你们这样的圈子里,切平自己的棱角自己的自尊,圆润地融入进去,自洽地活着。”

    她这番话,让陆政思考了好一会儿。

    他定定地看着她。他知道她有傲骨,从前在南郊庄园,她那样昂着脑袋倔强地无声地哭,就是不愿意成为小雅那样的角色。

    原来问题出在这儿,这太好解决了。

    陆政心里松了口气,一块大石头卸下,他说,“你先上来,别淋着了。”

    程若绵站在原地挣扎了下,最终还是听话迈上了台阶。

    她站在廊灯下。

    陆政微侧过身拢手点了根儿烟,抽了一口,缓了缓呼吸和心跳,才说,“我一直都知道,知道你不愿意成为那样的角色,可是,”他顿了顿,强调一般,“……除了最开始,后来,包括现在,已经不同了,不是吗?”

    他说,“我爱你。所以你和别的女

    人不一样了。”

    这话说出来,他自己也明白过味儿来了。

    怪不得,在南城她的出租屋里,她说那样的话。

    陆政心里更松快了几分,像是察觉遍寻不得的家门钥匙就在自己手心里,“……所以,当初你离开我,还有之前你不愿意再和我在一起,也是因为这个原因?”

    程若绵没回答,只是看着他,“你爱我,所以我就不一样了吗?”

    陆政笑了,“我爱你,还不足够你特殊吗?”

    “陈晋鹏未必丝毫不爱小雅。”她还是平静,似是早料到陆政会这么觉得,“否则,岂会跟她在一起那么多年?”

    “……你要这么比较?他们的事,跟我们有什么关系。”

    他逻辑好自洽,且又是如此振振有词。

    程若绵甚至要被他绕进去了。

    她默了默,“……那我换一种方式问你,你觉得宋扬对我、对比陈晋鹏对小雅,有区别吗?”

    陆政抽着烟,低眼想了想。

    区别当然很大。

    宋扬和她,小学鸡恋爱嘛。陈晋鹏对小雅……

    他一时说不上来,但总归是稍一想即可得出结论,确实是很不同。

    “……当然不一样,陈晋鹏和宋扬不是同一类型。”

    “当然了,”程若绵接过了话茬,“你和陈晋鹏是圈子子弟,你们一向这么对女人,根本不知道正常的恋爱是什么东西。”

    陆政掀眼皮看她,定定了看了好几秒,“……我知道你的意思了,可是程若绵,凭心而论,正常情况下,之前我们没分手的时候,我待你不好吗?”

    “养一只鸟,你也会好吃好喝待它,但是不允许它飞出笼子,若它跑了,你会把它抓回来。”程若绵道,“它对你的生活没有发言权,它对你只能全盘接受。”

    陆政明白了,明白她是在说,「他给的爱是居高临下的」。

    就像昨天晚上她哭着说的那样。

    可他依旧不能理解,他怎么就是居高临下的了。

    “我没有立场要求你的忠诚,没有资格要求你的尊重,就像我离开你了,你如果想要我,你会把我抓回来,而一个正常的人,就像宋扬,他没有权利这么对我。”

    她一字一句地说,“但是你有,或者说,你觉得你有。”

    “你让我不要离开你,你甚至不愿意说这是请求,不是命令,你只会觉得,‘不能两者都有吗?’”

    陆政自觉,在这儿

    ,他彻底明白了。

    她怪他太强势。

    明白归明白,但,他口吻淡淡,“把你弄到瑞和,是我做得不对,可是我没有办法,我不能接受你下了决心离开我。”

    程若绵无奈地笑了。

    很淡很短暂的笑容,心里却无限地往下沉。

    她沉默了好一会儿,道,“陆政,我爱你。”她认真地近乎决绝地仰脸看他,“我非常能够理解,你为什么会这样想,为什么会理所当然地这么觉得。”

    “可是也许你永远也无法理解,理解我、理解小雅,自己的命运被掌控在别人手里的那种恐惧和不安,无法理解‘伴君如伴虎’这句话。”

    “我没有要伤害你。”

    “你觉得,不顾我的意愿让我住在瑞和,不是在伤害我吗?”

    “我说了,”陆政渐渐开始烦躁,但他本能地控制住了,“我没有办法,我也知道这样做不对,但是我只能这么做。”

    程若绵轻轻呼了一口气,“我们各自冷静一下好吗?”她很温和地笑了笑,“我感觉,一时半会儿,我们是说不通的。”

    陆政盯住她,好半晌没说话。

    沉默良久。

    他掐了烟,“那你想怎么样?暂时分房睡?”

    她摇摇头,目光坚定,“我可以先搬出去吗?”

    陆政本能想说:我不允许。

    话到喉间,他看到了程若绵脸上讽刺的表情,就像在说:果然,不允许吗?

    他平静地问,“今晚呢?也不在这儿睡?”

    “我先去我朋友慧慧那里。”

    陆政笑了,“你早都想好了是吗?”

    虽然他其实并没有太外露出情绪,但程若绵意识到:他生气了。

    无助和委屈涌上心头,她低下眼。

    话语在心里憋了一会儿,终是忍不住,她眼眶红红抬起脸来,说,“陆政,你知不知道,我很害怕你生气,因为我不知道你生气之后会对我做什么,是把我禁锢在这里,还是要更进一步地占有,反复占有,直到我乖巧听话。”

    “这还不足以让你察觉到这段关系的怪异之处吗?”

    他就知道,这事儿没这么容易过去,他把她又弄到瑞和来,当然让她不高兴让她耿耿于怀。

    “我今晚就要走。”

    她斩钉截铁地说。

    陆政低眼静了静。

    “既然你想走,铁了心要搬出去,那就走吧,”他没什么情绪地,“我不拦你,这样是你想要的吗?”

    根本说不通,他还这么理直气壮,程若绵负气地一点头,“谢谢。”

    说完转身就走。

    尚策一直撑着伞站在不远处,听到这动静儿,立时小跑着奔到陆政身侧,问,“要跟着程小姐吗?这么晚了,又下着雪——”

    陆政扯了扯领带,不是对着她了,他一直压抑着的烦躁才毫无保留地显露出来,“你现在跟上去,她岂不是又要觉得我在禁锢她的自由?”

    “这……”

    尚策看看程若绵的背影,又小心翼翼看陆政的脸色,末了,只能闭上嘴巴,走远了些。

    眼瞧着他走开了,陆政闭了闭眼,长长出了口气,“尚策,你——”

    尚策一秒钟定住,扭头看到他的脸色,立时明白过来,拔腿飞奔追着程若绵的背影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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