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章
事實與穆弈猜測的一致,魔氣确實是顧賢允控制衆人的方式。
只是魔氣并沒有随着顧縣鎮的消失而失效,有點匪夷所思。
除了虞恒因為被顧賢允關着煉丹,沒有感染,沈辰帆、楚輕雲、吉鏡,以及其他投奔顧賢允的海川院弟子,都有不同程度的魔氣感染。
“算了,就這樣吧。”
楚輕雲這麽說。
魔氣入體,早就深入靈脈,污染金丹,與入魔無異。
無藥可醫,回天無力。
沈辰帆傷最重,卻也恢複了體力。
幾個人聚在一起,楚輕雲說完,他就咳嗽了兩聲。
“咳咳……”
“辰帆,你還是得休息啊。”
虞恒說着,拿出丹藥給沈辰帆。
沈辰帆擺手謝絕。
他們聚在主殿的花園裏,正是春日好風光,百花齊放,熱烈張揚。
他們卻各懷哀思,個個愁雲慘淡。
“我會一直侍奉宗主。”
吉瑞哽咽說道。
“呵呵。”
沈辰帆緩過勁兒來,竟笑了兩聲。
看向楚輕雲,他調侃道:
“想不到年少時說的同生共死,真的要實現了。”
他語氣沒有悲傷,反而放下重擔一般:
“輕雲,我們早日找人接替宗主之位,然後一起浪跡天涯吧。”
還別說,此話說出口,他便心生向往,絲毫不為“入魔”而焦慮了。
仿佛這就是他想要的前程。
穆弈再沒提離開的事,但也沒有再開口。
聽到這句,他才瞥向沈辰帆,指關節默默緊攥。
胸口也傳來鈍痛。
虞恒轉頭看向吉鏡。
他煉不出精華魔氣的丹藥,這個認知讓他備受煎熬,愧疚之情溢于言表。
吉鏡卻破天荒地對他笑笑,接着搖了搖頭。
她不需要虞恒自責,這是她的命途。
可虞恒卻說:“我陪你,咱倆也去浪跡天涯。”
吉鏡:“……”
“姐!”吉瑞終于沒控制住,眼淚奪眶而出。
好像真的在生離死別似的。
這時……
“誰都不用去!”
穆弈突然出聲。
他總是沉默寡言的,不輕易出聲,更不會疾言厲色。
突然的出言不遜,導致衆人目光齊聚,全都震驚地看向他。
但他只是深深地看了楚輕雲一眼。
“我會想出辦法的。”
穆弈只說了這麽一句,便轉身離開。
*
有了主事的體力,楚輕雲就恭送了辛慈大師。
并且對此次寧福寺的慷慨救助,無雙宗代表仙盟,給出雙倍謝禮。
之後就是對仙盟內部的清算。
刨去暫時不知所蹤的顧賢允同黨,留下的餘黨還在關押。
以往修真界如果有什麽惡事,基本都是各家門派自己解決,仙盟只負責監督。
但這次整個修真界都動蕩不堪,且海川院餘留者衆,如何處置,又該如何定罪,就成了問題。
于是沈辰帆提議,仙盟成立專門的刑罰堂。
楚輕雲就把傷愈的秦長老派去了。
博銘真人不知所蹤,秦長老去仙盟主事,無雙宗內,就只有橙風真人和朔平真人,人手實在不夠。
楚輕雲便讓吉鏡頂了博銘真人的位置。
為此,虞恒還氣夠嗆,找他理論。
“吉鏡還沒痊愈,魔氣的問題還沒解決,你怎麽能讓她日理萬機!”
虞恒氣呼呼。
楚輕雲不為所動,甚至還出言嘲諷:
“辰帆都回去淩雲宗主持大局了,你怎麽還不回自在閣?”
“你!”
虞恒一向說不過楚輕雲,現在又是他賴在無雙宗不走,自知理虧,更無法辯駁。
氣得急了,也是撂下一句:
“反正我不走!”
幹完了正事,楚輕雲就會去後山。
穆弈住在在後山的的林中竹屋裏,和歐陽錦一起研究破解魔氣之法。
歐陽錦雖然不摻和他們圍剿顧賢允或者仙盟鬥争,但一涉及陣法,歐陽錦就熱情幫忙。
楚輕雲承了她的情,對她的出現也喜聞樂見。
“魔氣不比氣運,你就算能抽離,之後呢?把魔氣渡到哪裏?你自己身上?”
遠遠的,楚輕雲就聽歐陽錦這麽說。
楚輕雲也怕這一點,于是快走幾步。
“只要師尊安好。”穆弈說。
歐陽錦:“糊塗。”
楚輕雲等不及走到地方,提起衣袍下擺,足尖點地,幾下就飛到竹屋附近。
果然看見歐陽錦蓋住穆弈的符文,不讓穆弈繼續畫了。
“阿弈。”
楚輕雲幹脆出聲,打破對面僵局。
見到楚輕雲,歐陽錦直起身:“快,管管你徒弟。”
說完,她就懶得再勸,離開了竹屋。
等到只剩兩人,楚輕雲的視線從符文移到穆弈臉上。
“阿弈。”他又叫了一聲。
穆弈思來想去,最穩妥的方法,就是像引出氣運一樣,從楚輕雲身上,把魔氣分離并引出體外。
但跟氣運不同,他能利用氣運構建陣法和符文,達到阻擊敵人的效果,卻無法用同樣的方式消耗魔氣。
總而言之,魔氣就是魔氣,消解不了,導出了也沒地方放。
“師尊。”
穆弈垂眸不看楚輕雲,語氣卻非常堅定:
“我不會讓你入魔的。”
楚輕雲抿唇一笑,反而安慰穆弈:
“我活得夠久了,不在乎。”
我在乎。
穆弈在心裏說。
可他說不出口,只是看了楚輕雲一眼。
楚輕雲還覺得不夠,繼續寬解:
“入魔也沒關系,我又不會立刻就死。實在不行,我就很沈辰帆隐姓埋名,找個荒無人煙的地方虛度光陰嘛,左右也有個伴,不至于霍亂世間……”
他說得熱鬧,穆弈的臉色卻越來越沉。
到最後,穆弈果斷打斷:“別說了!”
沈辰帆沈辰帆,怎麽這種生死關頭,楚輕雲心裏裝的還是沈辰帆!
有股氣浪自心底而生,扶搖而上,差點頂開自己的天靈蓋。
穆弈想也沒想,脫口而出:
“師尊就這麽想和沈宗主一起歸隐嗎?”
“……”
楚輕雲愣了一下,才從穆弈的質問中品出一絲異樣。
心跳加速,他盯着穆弈的臉龐,索性問道:
“我想和你一起,你願意嗎?”
從穆弈恢複記憶起,他們都在刻意逃避的話題,猝不及防被擺上臺面。
楚輕雲還是沒有想清楚自己的心意,但他知道他不想和穆弈分開。
穆弈僵在原地,也聽懂了楚輕雲的一語雙關。
可他靜默片刻,卻迎上楚輕雲的視線,問道:
“楚輕雲,你可心悅我?”
話一出口,兩人都吃驚。
穆弈沒想到自己膽子大到這種地步,竟敢逼問神明。
楚輕雲則是驚訝于,穆弈竟然直呼他姓名。
不等回答,穆弈自己先羞愧難當,大步回到竹屋,“砰”得一聲關上門。
楚輕雲留在原地,發絲被微風吹起,撩動自己的鼻尖。
心悅。
好陌生的兩個字。
楚輕雲怔怔地低頭,視線落在滿院淩亂的草紙上。
前世他心悅過一人,傾其所有,換了個凄慘結局。
于是在美夢破碎的那一刻開始,“心悅”就從他的身上消失了。
他甚至沒有想過,他還會喜歡誰。
哪怕跟穆弈在行魚水之歡,他腦海中沉浮的,也是穆弈對自己的愛意。
穆弈喜歡他,他願意成全穆弈,這不是很好嗎?
*
楚輕雲覺得自己給不出穆弈想要的答案,穆弈也故意躲着楚輕雲,兩人重新過上了互不相見的日子,哪怕同在玉華峰。
這期間,沈辰帆重整仙盟,修真界的秩序也逐漸恢複。
魔氣問題也顯得愈加重要。
正在沈辰帆和虞恒都在選擇接班人時,無雙宗放出消息,魔氣可消。
這無疑是個重磅消息,再次在修真界掀起波瀾。
楚輕雲作為宗主,竟然是第二個知道的。
第一個是吉鏡。
穆弈找到吉鏡,要拿吉鏡做實驗時,吉鏡毫不猶豫的答應了。
反正不管是她還是穆弈,目的都是救宗主。
所以即便發生不好的後果,也是他們自己承擔。
然而結果喜人,穆弈成功了。
最高興的卻是虞恒。
“鏡!”虞恒是在穆弈準備做法時,才從吉瑞那知道的。
頓時吓了個魂飛魄散。
和吉瑞趕到後山,穆弈已經開始。
虞恒提心吊膽地等到結束,差點喜極而泣。
顧不上其他人,他跑上去一把抱起吉鏡。
“你沒事太好了!”
虞恒抱着吉鏡轉了一圈,又眼淚汪汪地使勁蹭吉鏡的臉頰。
性情一向沉穩的吉鏡,第一次面色發紅。
等到消息傳到楚輕雲,楚輕雲同樣吓了一跳。
“魔氣呢?被導去哪裏了?”
吉瑞負責給楚輕雲傳信,不等吉瑞回答,楚輕雲已經風一般卷了出去。
不用去後山,穆弈就在殿外等他。
“阿弈!”
楚輕雲最怕的是穆弈把魔氣留在自己身上。
穆弈沒有修為在身,根本承受不了魔氣的侵蝕!
可穆弈卻完好無損,只是對他舉起黑刀。
那絲絲縷縷地魔氣在刀身若隐若現。
楚輕雲松了口氣,繼而忍不住勾唇。
接下去,穆弈繼續施法。
因為有了破解之法,不僅楚輕雲和吉鏡受益,沈辰帆也得意解脫。
繼而他們才發現,那些先前入魔的修士,也不是意外。
大家都是被顧賢允算計的。
這就好辦多了。
仙盟廣發告示,呼籲那些出逃的魔修回歸,只要趁早拔出黑氣,大家就還有救。
一時之間,無雙宗門庭若市。
但楚輕雲臉色越來越難看。
“有完沒完!”他送走了被拔出魔氣的一個淩雲宗弟子,對着沈辰帆發怒:“你們要累死我們阿弈呀!”
沈辰帆:“……”
不敢說話。
因為普天之下,只有穆弈能施法。
歐陽錦都不行。
理由很簡單,黑刀這個級別、且能承載魔氣的法器,只有穆弈有。
“弟子不累。”
穆弈倒是脾氣好,擦了擦汗,就要叫下一個。
“不行,你需要休息,立刻馬上。”
楚輕雲說一不二,當即結束當天的疲累。
再之後,有楚輕雲親自監督,穆弈的行程就沒有安排得那麽緊湊的。
慢慢的,魔氣也拔出得差不多了。
秋高氣爽之日,穆弈在刀身落下封印。
楚輕雲又将之深埋無雙宗地牢的古陣中。
陣法的淨化作用雖然無法拯救魔修,但鎮壓一把魔刀,還是可以的。
至此,顧賢允掀起的波瀾,暫時平息下來。
只是博銘真人到底沒有回來。
過了這麽久,楚輕雲已經可以斷定,博銘真人不會再回歸。
而對于叛徒,無雙宗也一向鐵腕。
日後再見,便是死敵。
危機解除,穆弈又把辭行提上日程。
但這回不用楚輕雲挽留,吉瑞都主動勸說:
“師弟,你下山去哪啊?別走啊,姐姐和虞閣主擇日就要完婚了,你怎麽也得湊個熱鬧吧!”
他說的沒錯,一直拒絕虞恒的吉鏡,想開了。
經過上次戰鬥,虞恒深刻認識到人生苦短,不能虛耗。
所以拔出魔氣的當天晚上,他就跟吉鏡坦白心聲,求了個婚。
吉鏡很痛快得答應了。
虞恒高興地連夜回了自在閣,第二天楚輕雲一睜眼,就被虞恒帶來的提親聘禮堵在寝殿卧房。
楚輕雲自然也是同意的。
之後下聘、回禮,一切流程飛快完成,婚期也定在了秋後。
“到時我再回來。”
穆弈道。
他兩輩子勇氣,都消耗在上次對楚輕雲的質問當中,他實在沒臉再留在主峰。
事後他想,大概是他鬥膽包天,吃醋吃到沈宗主頭上,所以才敢于說那番話。
現在他不敢了。
他慫了。
楚輕雲将來若再尋良人,沈宗主是個再好不過的人選,他沒必要反對。
這個事實讓穆弈非常難受。
所以他還是走吧。
楚輕雲就在旁邊聽着倆人說話,聞言沒有表态,反而說道:
“既然去意已決,臨行前,跟大家告個別吧。”
穆弈:“……”
更難受了。
楚輕雲口中的“大家”,也都不是外人。
把沈辰帆叫來,加上虞恒和吉瑞吉鏡,他和穆弈,就齊了。
楚輕雲在觀雲亭安排一席。
虞恒很開心,喝酒也喝得勤,端着酒杯對沈辰帆說:
“辰帆,你一定要當我們證婚人!”
“好。”
沈辰帆算是逃不開這個角色了,他笑着與虞恒碰杯,一飲而盡。
這回,吉鏡和吉瑞不再作為侍從站在外側,而是像朋友一樣,同坐一桌。
吉瑞給虞恒倒酒,親切地叫了一聲:“姐夫。”
“诶!”虞恒心花怒放。
吉鏡無奈地登了吉瑞一眼,按住虞恒酒杯,小聲提醒:“少喝些。”
“好。”虞恒笑嘻嘻地說:“聽你的。”
楚輕雲和沈辰帆同坐,沈辰帆受不了這種“秀恩愛”行為,索性轉移話題:
“此次要多謝穆弈相助。”
說着,他提起酒杯:“穆弈,我敬你一杯。”
穆弈的确是幫了大忙,這個感謝他值得。
于是端起酒杯,喝了這杯敬酒。
不過放下酒杯時,穆弈主動說:“如果沈宗主有心,日後就請多加照看師尊。”
“嗯?”
沈辰帆沒聽懂,一臉茫然地看過去。
“我這徒弟要獨自出遠門。”楚輕雲誰也不看,自顧自喝了一杯酒。
“這……”沈辰帆遲疑道,“我還是建議穆弈留在無雙宗,繼續修煉。”
這種奇材,有無雙宗的栽培和供養,日後必然成器。
外面雖然天廣地闊,但機緣可遇不可求,風險太大。
不等穆弈回答,楚輕雲接話道:“心不在了,說什麽也沒用。”
沈辰帆:“……”
穆弈:“……”
穆弈抿着唇,攥着酒杯,終究咽不下去氣,悶聲道:“師尊知道弟子為何離開。”
說完這句話,他似乎更氣了,“噌”得站了起來。
“我吃飽了,你們慢用。”他邊說邊推開椅子,好不拖泥帶水地轉身要走。
楚輕雲卻一把拽住他:
“站住!”
穆弈想甩掉楚輕雲的手,卻沒甩開。
場面寂靜,連虞恒都迷迷糊糊地看過去,感受到氣氛的焦灼,還下意識地把吉鏡往身邊攏,保護起來。
然後楚輕雲說:
“趁今天大家都在,請大家做個見證。阿弈,你願不願意與我合籍?”
此言一出,衆人:!
而穆弈難以置信地回首看向楚輕雲,雙唇翕動,卻咬牙切齒地低吼:
“楚輕雲!”
他終于瘋了。
衆人撂下筷子,同時向後一撤。
楚輕雲卻仍舊直勾勾地盯着他:
“你願意,還是不願意?”
“我不願意!”穆弈怒不可遏:“我救你是因為我喜歡你!我從來沒有要你報答我!我更沒有讓你為了報答我而……”
因為羞恥,穆弈說不出後面的話,憋得臉色發紅,雙眸都潮濕起來。
實在說不出來,他索性放棄,只是心如刀絞,語氣哽咽:
“我只想你好好活。”
“沒有你我怎麽好好活?”
楚輕雲也起身,來到穆弈對面,仰頭撫摸穆弈的面頰:
“你看,你從來沒有說過你喜歡我,那我怎麽告訴你,我也喜歡你?”
“什麽?”
穆弈還沉浸在自己的情緒裏,淚眼婆娑地看向楚輕雲,一臉不明所以。
楚輕雲微微一笑,踮起腳尖,在穆弈唇邊輕輕一吻。
“我說,”他重複道:
“我也喜歡你。”
他終于想清楚了。
炙熱的愛是愛,細水長流也是愛。
他在不知不覺間,已經愛上穆弈。
只是他不願承認。
他也害怕。
穆弈終于聽清楚了,頓時瞠目結舌。
楚輕雲笑眯眯地看着穆弈的傻樣,小聲說出深埋心底的恐懼:
“阿弈,你不要負我。”
“不會!”
穆弈幾乎斬釘截鐵。
他的喜悅無處安放,短暫錯愕後,緊緊抱住楚輕雲。
力氣大的仿佛要把楚輕雲糅入身體裏。
“我絕對不會負你!”
他像是怕楚輕雲聽不見,也像是許諾給所有人聽,說完一遍,又重複一遍:
“我穆弈,粉身碎骨,也不會辜負楚輕雲!!!”
吉瑞仿佛被氣氛感染,熱淚盈眶地拍起手來。
吉鏡也眼角泛紅,跟着鼓掌。
虞恒本來跟着拍了兩下,但馬上繞到沈辰帆身邊,拍了拍沈辰帆肩膀。
沈辰帆哭笑不得地喝了杯酒:“你們一個兩個的,是把我騙來當觀衆啊?”
楚輕雲勉強從穆弈懷裏扭過頭,笑着說:“不好意思啊辰帆,我家阿弈心眼實,不這樣他不會信。”
沈辰帆擺手,自斟自酌又喝了一杯,釋然道:“罷了,到時候我再給你當一次證婚人。”
穆弈不好意思地看了眼沈辰帆,又掃視了一下其他人。
最後還是再次抱緊楚輕雲。
他再也不會放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