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话让他双眸一亮,兴奋的神情,就像个期待分到糖的小孩。
    半刻后她坐在铜镜前,不容许自己泄露内心的颤抖,静静扯开覆在脸上的人皮面具。
    铜镜中模模糊糊地折射出一张美丽的容颜。
    取下人皮面具后,聂云棠呆呆地看著镜中的人,心头反倒觉得陌生。
    铜镜里的五官轮廓是她真正的面容,虽然眉宇间仍留腾玥格格的影子,但她知道这是她的面容。
    让她心悸的是,取下人皮面具后,她恢复原有的面貌,心却不属于聂云棠。
    翔韫微怔,定定望著聂云棠羞怯的雪颜。
    聂云棠被他瞬也不瞬的眸光瞧得心里悸动不已,不由得敛下笑意地嗔道:“你还要看多久?”
    “呼──”他夸张地抚著胸口频喘气,甚至不正经地勾起她柔美的下巴,发出啧啧声。
    她有一张神似腾玥格格的脸,歼眉杏眼、肤白若雪,不同的是她比腾玥多了股英姿飒爽的气息。
    连那一双晶灿的眸光也像有生命般地,在她的眼底燃烧,亮得人无法逼视。
    瞧他浪荡、轻佻的模样,她又羞又气,忍不住敲了他一记。“总是没半点正经的。”
    “是实话,你好美,真不愧是我的心肝儿。”他晕陶陶地开口,实在怀念她这又嗔又怒的模样。
    被他这一赞,聂云棠的心里头荡起一片又一片的涟漪,细致的脸蛋蓦地透出若有似无的晕红娇色。
    “谁是你的心肝儿来著?”她没好气地反驳。
    翔韫朗声笑了笑地扳过她的纤肩,将她揽抱进怀里。“说真的,你和腾玥有七分像呢!”
    “是吗?”摆脱不了的事实让聂云棠的心猛地一沉,她逃避似地,缩进翔韫温暖的怀里。
    就让她任性这一刻吧!偎入翔韫的臂弯里,她用力汲取著他身上让她安心的熟悉淡墨香,几乎有种赖在他怀里,永远不想起来的错觉。
    “以后在我面前,不许藏下你的喜怒哀乐,知道吗?”
    他沉然的笑嗓振动她的耳膜,震得她的心惆怅万分。
    “以后……”他知道他们不会有以后,聂云棠微微扯唇,表情虚弱而苦涩。
    “对了,我要给你一样东西。”
    突地,翔韫拔下长年戴在指上的翠玉扳指,在妆匣内找到了缀饰的丝络,穿过翠玉扳指,戴在她的颈上。
    她又惊、又喜,整个人僵在他怀里。“这……”
    玉色纯美的翠玉扳指残留著他指上的余温,静静躺在她的领间,穿透衣料,偎烫她的心。
    他握著她的手,凝视她的眼睛低声说道:“这是给我最爱的女子,答应我,永远不要拿下来!”
    她的笑凝滞在唇边,心颤的错觉震得胸口只剩下浓浓的悲哀。
    满洲人发迹于关外,骑射时扳指戴在指头上垫著,会在射箭拉弦时,保护手指。
    她知道,那通体碧绿,线条滑润的扳指对翔韫而言,是多重要的饰物。
    “这是我的名字。”他献宝似地指著扳指的一侧,刻著汉文及满文的“韫”字。
    “为什么要给我这个?”聂云棠回视著他黝黑眸底的温柔,心里的悸动,夹杂著无言的心酸。
    “我要你等我。”翔韫不由微微一笑,整张脸瞬间焕发出飞扬的神采。
    “等你?什么?”他眼底的真诚与坚定,让她瞧得有些迷惑。
    听到她茫然的语调,翔韫重申道:“对,等我。”
    陡然间,他脸上毅然决然的神情,让她瞧得心慌得紧。
    她脸色一白,努力让自己冷静地问道:“你、你做了什么决定?”
    “我只是做了与你长相厮守的准备。”
    “不,我不嫁你。”聂云棠猛地一惊,知道他的决定,一颗心却再也平静不下来地低喃著。“我没办法……”
    “我知道你不适合王府的生活。”他唇边悬著云淡风清的笑容。“所以……你可以带我浪迹天涯。”
    “我不能!”她诧异地瞪著他,不敢相信他竟做出这种打算。
    察觉到她垮下脸,翔韫讨好地赠在她面前问:“你嫌弃我吗?”
    “这不是嫌弃不嫌弃的问题,而是你我根本不合适。”吞咽著喉间无形的紧涩,聂云棠试图力挽狂澜,让他打消念头。
    他与她本来就不该有交集,翔韫从小养尊处优、过著锦衣玉食的生活,他如何能适应一般平民的市井生活?
    他沉下脸,一脸沮丧。“说到底,你还是嫌弃我?”
    聂云棠神色复杂地望著他,心口莫名抽痛著。
    她在乎翔韫、爱翔韫,舍不得更放不掉,但现实……她无法不顾及现实面呐!
    翔韫递了个眼神给她,说得赖皮。“反正我心里有谱,这辈子你甩不掉我的。”
    她思绪紊乱地抚著额,不禁恍惚起来。
    早些前她为他究竟爱谁而患得患失,现下确定了他的感情,她却为他的执著头痛万分。
    她怎么值得让他抛却一身的骄傲与尊贵呢?
    不像她一脸混沌的懊恼,翔韫的思绪反倒清明。“好了,你就甭想了,你的身子还没恢复,我扶你上床睡一会儿。”
    聂云棠顺从地躺上榻,不断在心里幽幽自问,这样的她能为他做什么?
    暗暗将她郁闷的模样捺人心底,临离开前翔韫问道:“告诉我,你的名字?”
    她噙著泪,愣了好一会儿,才捉起他的手,轻轻写下“聂云棠”三个字。
    “我记住了。”他俯身轻啄她的唇,靠在她耳边低喃道:“你什么都不用给我,只要给我幸福与快乐,就够了。”
    心猛地一凛,她轻轻地闭上眼,因为翔韫一句话,泪水泛滥成灾。
    ***
    养伤这段期间,甚少有人到“咏月苑”叨扰她,她无心细思其中的原因,倒是得了空悄悄走了一趟“汲心阁”。
    最后魏岚心要她带句话给腾铎──魏岚心问腾铎,几时要还她恩情?
    聂云棠不解他们的恩怨,只知道是时候找腾铎长谈了。
    她一进书房,便见腾铎埋在桌案前,整理喜宴名单。
    腾铎一见到她有些诧异,瞬即便神色自若地问道:“身上的伤好了吗?”
    她颔首,拣了张椅子坐下。“我想,要怎么处置我,你心里已经有数了,是不是?”
    搁下笔,腾铎神色复杂地望著她,好半晌才道:“同我说说你娘吧!”
    她不明就理地瞥了他一眼,眸底闪过一抹微乎其微的悲伤。“没什么好谈的。”
    腾铎望著眼前这一个无缘的妹妹,心里掠过一抹怜悯。
    即便她的娘亲终究没有入府,他却无法否认她与豫亲王府斩不断的血缘。
    “那你想同我说什么?”
    “心姐问你,几时要还她恩情?”
    腾铎轻拧眉,忽地想起,当年到“汲心阁”接善若水回府时,魏岚心那段充满玄机的话。
    他眸光略沉地反问道:“汲心阁是倚青会的京城总部?”
    她怔了怔,定定地瞪著他没回答。
    瞧著她戒备的神态,腾铎眉眼微挑地又道:“怎么个还法?”
    “把名册还给我。”若不是中了他的埋伏,她早把名册带回覆命,现下也不致于把自己弄得一团乱。
    他不假思索地开口。“放心,只要‘倚青会’不做出危害大清的事,我绝对不会把名册交给朝廷。”
    “卑鄙!”
    腾铎俊眉微挑,似笑非笑。“你这词倒新鲜。”
    她斜著睨他一眼。“谁知道你会不会守信诺。”
    “彼此彼此。”腾铎深深地瞅著她,不愿多辩地开口道:“你懂我这一回让步要背负多大的责任。”
    顿时两人皆无语,沉韫的气氛仅剩烛火燃炽的细微声响。
    好半刻聂云棠出声打破了宁静。“我问过会里的人,他们说腾玥离开‘倚青会’了。”
    未料到她会主动提及,腾铎急忙地问道:“她上哪去了?”
    强烈的罪恶感袭来,她轻蹙著眉,脸色难看地说:“她在会里的事我并不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