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星小说网 > 其他小说 > 春日相见 > 第 125 章 第三法界06.
    第三法界06.

    五更天时,阿蛮回了行宫。

    她回来得突然,寝殿内顿时忙得人仰马翻。烧锅炉的烧锅炉,炖甜水的炖甜水,刚伺候完更衣,又立刻伺候着晨起洗漱。

    等阿蛮在一个时辰内忙完夜宵、就寝、起床、盥洗后,她拿着银箸对着满桌丰盛的早膳呆滞了良久。

    等等,她是回来干嘛来着……?

    ——

    用过早膳,阿蛮吩咐侍女收拾出她的日常用品,搬去军营。

    侍女拿不定主意的,就搬到木榻上,让阿蛮亲自过目。

    挑挑拣拣了一个多时辰,才堪堪打包完毕。

    见时辰尚早,阿蛮蹭掉鞋履,着单袜盘膝坐在松木榻上。

    榻上置放着一张小几l,小几l上布着镇纸、笔架以及一方墨砚。这是数月前,点烽烟那晚,从她营帐内直接捎来行宫的。

    大溯来袭,大漠王帐紧急开拔。阿蛮除了一杆枪,一匣子首饰就只让侍女带上了她未抄写完的兵书。后来战事吃紧,她几l乎都宿在漠河城外的军营里,鲜少回到行宫。

    于是,她离开时这木几l上是什么样的,回来时依旧是什么样的。

    阿蛮看了半晌,伸手折起素纸收起狼毫,低声吩咐侍女:“帮我把这些也带上吧。”

    侍女微微一愣,随即提醒:“少主犯错之事,主公已不再计较,就连这罚抄的训诫都未曾提起过了。”

    阿蛮没作声,只抬眸看了她一眼。

    侍女立刻低声应喏,手脚麻利地将笔墨纸砚尽数收起,放入箱囊。

    ——

    这日入夜,阿蛮洗净双手,点上沉香,坐在营帐内的书案前,铺开素纸,挽袖抄书。

    侍女怕她伤了眼睛,多点了两盏烛灯添在案册。

    就这一会功夫,阿蛮已丢下笔,摸着打成雪山形状的镇纸,爱不释手。

    她最喜金银玉石,绚丽珠宝。凡是她喜爱的用物,不是沉甸甸的金坨子就是闪得人睁不开眼的珠宝玉石。就连这镇纸也不例外,是一块打磨成戈壁石崖的金山。

    侍女见状,偷偷抿唇轻笑。若不出意外,少主今夜是抄不了几l个字了。

    果不其然。

    阿蛮这头刚放下镇纸,又摸索起笔挂。那支上好的紫檀狼毫上,用细金链子缀着一颗成色极佳的仙紫色翡翠。珠子圆润饱满,用细细的金网兜围住,像极了被捕梦网捕捉的梦魇珠,在烛光下熠

    熠生辉。

    好不容易摸够了,她再次卷袖,提笔抄书。素纸上刚落下两个字,她不知想起什么,从另一侧的纸封里抽出一张纸笺,写写画画。

    就在侍女好奇阿蛮在忙些什么时,她将写好的纸笺递给侍女,吩咐道:“等墨干了,封上火漆,交给主公。”

    侍女接过,看了一眼。这一看,吓得她手一颤,险些将手中脆弱的纸笺撕成两半:“少主,您三思啊。”

    侍女惊惧的声音反吓了阿蛮一跳,她笔尖一顿,顿时在素纸上滴下一滴硕大的墨渍。她轻啧了一声,颇有些可惜地把素纸揉作一团,丢到一旁。

    她奇怪地从侍女手中取回她的纸笺,扫了两眼——不就画了口棺材,附注不要奶香味要花香味的沉香材质嘛,至于这么大惊小怪的?

    “能用来打棺材的沉香得结香数百年了,不提前找可定不着我想要的。”阿蛮嘟了嘟嘴,将狼毫沾上墨,边细分棺材内的布局边讲解:“我要好大好大的棺材,然后把我的宝贝们全埋在我身边。你看啊,左边是金子,从圆饼到元宝不等,右边还得放翡翠,重山岭那个翡翠矿我看上好久了,也不知道半个棺材够不够装,我倒是挺愿意和它们挤挤的……别的地方就放玉吧,有多少放多少,绝对不能有一点空的地方。银子我就不要了,不够值钱。”

    侍女惊呆了,她愣愣地听完,直到阿蛮抬眼看来寻求赞同时,她才回过神来,狼狈跪下,惊恐地伏在阿蛮脚边,瑟瑟发抖:“少主,您可别胡说。您正值芳华,怎么会想着……怎么想着……”

    她话未尽,生怕说出口遭了忌讳。

    阿蛮顿觉扫兴,但见侍女吓到发抖,她沉默了一息,还是弯腰将她扶了起来:“去封起来吧,先放在匣子里。”

    侍女并未照做,她望着阿蛮,眼中蓄起泪水:“少主,宫中近来一直有传言,说过不了多久,大漠就会和那亟国一般,国破家亡,尸横遍野。奴害怕极了。”

    阿蛮看着她,逐渐出神。她仿佛透过侍女,看见了整个大漠的子民。他们匍伏在地,衣衫褴褛,国家即将灭亡的恐惧如附骨之蛆,令他们日夜都无法安枕。

    她好像又听见了大漠日渐虚弱的脉搏声,一声一声,枯朽麻木。

    “不会的。”良久,阿蛮才轻声说道:“很快就能结束了。”

    ——

    酉巳年春末,大溯发动突袭。

    楼峋率数万士兵,过漠河,与大漠正式交手。

    阿蛮对此役早有准备,一骑轻袭,左右

    夹击,顷刻间瓦解了大溯以中锋掠阵的队形。

    楼峋此战意在试探阿蛮的深浅,所以并未全力以赴。

    见前线士兵溃散,他不欲军士有多余的牺牲,挥手回退军队,自己于阵前与阿蛮遥遥对视。

    数年前,崖山那一战,楼峋因轻敌,被阿蛮诱入陷阱,遭受重创,延误了军机。等他养好伤,想与阿蛮再较高下时,阿蛮已从崖山离开,回到大漠驻守王帐。

    此后,无论楼峋如何叫阵,大溯与亟国的战役,都没再见到这位大漠的少将前来助阵。时日一长,这事就仿如心魔滋长,逐渐在楼峋心中种下心结。

    亟国战败后,楼峋一刻都没有停留,马不停蹄地带着亲兵从国都北下,赶至漠河。

    直到今日,远隔尸海,血花盛放,他终于再一次见到了手握长枪,傲立人群的女少将。

    他远远一笑,血脉似喧沸般叫嚣着想把她掳至身下,再用剑锋划破她的喉咙,割断她的血管,看她在这片黄沙中能绽放出何种艳丽的花蕊。

    百丈之外,阿蛮忽有所察,抬首回望。

    她一眼就看到了骑在马上,俊容阴恻,眼神如疯魔般紧盯住自己的楼峋。她抬手抹了一把溅到脸上的血渍,面无表情地抽回长枪,翻身上马。

    楼峋心思颇深,为人又冷血嗜杀阴晴不定,因其手段残忍,残虐凶戾,在前线素有杀神之称。

    阿蛮在崖山与他交手时,正逢楼峋声名鹊起。

    他身经百战,阿蛮深知自己远不敌他,提着十二万分小心,才侥幸赢了一场。如今,这赫赫有名的杀神,战功煊赫,全天下再找不出第二个能与之一战。

    怎能不让人闻风丧胆?

    阿蛮面上不显,但拎起马缰时仍是有些手软。

    她镇定回视,隔着千军万马,眼神坚毅,毫无畏惧。

    迟早有一天,她得宰了他!

    ——

    诚如阿蛮所期盼的,这一天很快就到来了。

    入夏后,大溯时常在边界骚扰,但并不正面突袭。

    阿蛮知道,以楼峋这类心高气傲之辈,是不甘忍受自己曾为一个女人的手下败将,势必会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他故意放出诱饵,想看阿蛮咬钩。

    但阿蛮既知这是陷阱,又如何会莽撞迎敌?

    就在楼峋不断试探之际,阿蛮也在悄悄布局。

    两军互相挟制,持续对抗,大战一触即发的紧张氛围令整个漠河都沉浸在愁云惨雾

    之中

    惶惶不可终日。

    此弦即将崩断之际

    阿蛮执枪挂帅

    于阵前

    枪指楼峋

    下了战帖。

    酉巳年夏末

    两军交战

    于漠河河畔

    生死搏杀。

    战鼓擂擂

    风声萧萧。

    大漠鸣沙之声如箭在弦上

    唳唳悲绝。

    此时的漠河

    就如人间炼狱一般。千军万马

    皆困在刀枪剑戟的厮杀中。

    漠河的水

    逐渐染成深红。一淌又一淌的热血

    从土壤、从草间

    从石头缝中汇入奔腾的河中

    快速东流。

    堆垒的尸海

    扬成灰烬的战旗

    就如冥间吵嚷的地狱一般

    在阿蛮鼓噪的耳膜中不断成响。

    她浑身沐血

    以枪支地。燃烧的火油舔至她的脚边

    那一蓬滚烫到可以燃尽她血液和身躯的烈火终于烧醒了她的神智。她死死盯着几l步外

    ?)

    如她同样狼狈的楼峋

    缓缓缓缓地笑出声来。

    你也没讨到什么便宜。

    阿蛮这一笑

    似挑衅一般

    将楼峋为数不多的理智彻底挑去了九霄云外。

    “真希望你能一直这么嚣张。”他抬手抹去唇边呕出的血

    挽了个剑花

    执剑上前。

    阿蛮横枪

    用枪尖挑起火油

    抵住楼峋的咽喉。

    火焰遇风

    倏然膨胀

    似蛇信一般

    燎向楼峋

    点燃了他的披风。他却似丝毫没有感觉一般

    眼中跳跃着杀意

    一剑挑开她的枪尖

    继续往前。

    短短几l步

    两人格挡

    突刺

    已交手数招。

    直到一支流箭

    倏然从角落中射出

    直奔两人而来。阿蛮耳力一动

    欲躲避箭矢。楼峋见机

    反手用剑柄击中阿蛮右肩

    震落她的红枪。

    阿蛮失了先机

    见无法躲避那支冷箭

    只能徒手握住箭矢。但即使阿蛮反应如此敏捷

    仍旧被箭矢划破掌心

    铁铸的箭头直直没入她的血肉之中。

    就在她被巨大的惯性即将带倒在地

    滚入火油中时

    楼峋忽然挑断箭羽

    伸手握住了阿蛮。她纤细的手腕落在他的掌中

    脉搏一声一声

    清晰得和他的心跳声逐渐重合。

    他看着阿蛮

    就如看着一具新鲜的尸体

    久违的夙愿

    即将实现。

    他缓缓勾唇

    用剑尖轻轻割开了她颈侧的皮肤

    一字一句问道:“你

    降不降?”

    温热的血液流出

    阿蛮脖颈间一片鲜血淋漓。

    她却笑着

    一眼不错地望着楼峋

    低声答道:“这话该我问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