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星小说网 > 其他小说 > 春日相见 > 第 123 章 第三法界04.
    第三法界04.

    翻过土丘,黎明将至。

    望着远处已有人烟的崖洞,阿蛮牵着绛烟停在了崖洞与峡谷的分界处:“我该回营了。”

    了无闻言,手脚并用地从马背上爬下来:“那小僧和无宴,与少主在此别过。”

    阿蛮并未立刻离开,她回首眺望远处的崖洞,眉心微蹙:“你和无宴待在这并不安全,你若是愿意,我可以在漠河给你俩找个小院。”

    了无合手拜谢后,婉拒了阿蛮的好意:“少主不用担心,小僧会照顾好无宴的。”

    阿蛮见他坚持,也不勉强。她转身摸了摸无宴的马鬓,轻声道:“你要快点好起来,这个傻和尚可靠不住。”

    无宴轻轻扫了扫尾巴,似在回应阿蛮一般。

    这举动令见美心喜的阿蛮十分欢喜,她又轻轻拍了拍马背,对无宴说:“你要是跟着这和尚太辛苦了,记得来投奔我,我保证给你端来美酒葡萄,还天天让侍女伺候你洗澡梳毛。”

    了无在一旁听得一清一楚,一脸便色。

    就没见过当人面就开始挖墙脚的……也不说小声点。

    阿蛮无视脸色黑如锅底的了无,和无宴道过别后,翻身上马,头也不回地策马离去。

    了无抬手抹了一把扬到脸上的黄沙,无奈地摇了摇头,牵着无宴慢吞吞地往崖洞走去。走着走着,忍不住话唠念叨:“少主人还怪好的,愿意给我俩找个小院住。”

    “要不是默念了两遍佛经,我差点骨头一软答应下来。”

    “但是师叔啊……我俩是出家人,应四大皆空,怎么能因一点物欲就妄动佛心呢?什么美酒葡萄天天洗澡的,一定是佛祖派她来考验你的,你可千万不能上当。”

    无宴一脸不耐地甩了甩马尾,喷了声响鼻。

    了无郁闷。

    你一匹马,怎么还不听劝呢!

    ——

    阿蛮回营后,吩咐侍女找来军马司的监丞,问他讨要了一些马儿L专用的外伤药。

    监丞误以为是绛烟受了伤,着急忙慌地着人去牵马。

    阿蛮立刻拦住监丞:“不是绛烟,监丞只管配药就好。”

    监丞是阿蛮的表叔父,因御马有方,在军营里很是说得上话。可能对别人而言,阿蛮是高不可攀贵不可言的少主,可对他来说,阿蛮不过是他自小看着长大的小辈。

    见她含糊其辞,说不出什么所以然来,他干脆直言道:“少主

    还是让属下亲自看一看吧,也好对症下药。”

    阿蛮知她这表叔父死板教条,不让他亲眼见到伤者,是怎么都不肯配药的。见怎么都瞒不过去,她忍不住叹了口气。

    她身边都是些什么人呐!她还有没有地位了!

    “表叔父,是这样的。”阿蛮斟酌了下用词,说:“受伤的真不是绛烟,它好端端地待在马厩里,您若是不信大可亲自去看看。”

    监丞听完,更疑惑了:“马受伤了少主牵来给属下就是,属下定当全力救治,怎么就推三阻四的,如此为难呢?”

    阿蛮面露难色:“……确实挺为难的。”

    监丞也跟着叹了口气,他试图晓之以理动之以情:“马儿L的外伤分很多种,蹭伤、鞍伤或蹄部感染,不同的部位不同的治法。而且,若是伤了马腿,轻伤倒还好说,一旦重伤,这马可就活不成了。”

    “我知道。”阿蛮挠头:“但这马不是我的,也不跟我走。”

    监丞惊呆:“什么!你外面有马了?你这跟红杏出墙,惦记有妇之夫有什么区别?”

    阿蛮:“……”话是这么说的吗?

    好在,侍卫奉命前来传召阿蛮入宫,及时地打断了这略微尴尬的场面。

    阿蛮临走之前,千叮咛万嘱咐,让监丞务必在日落之前配好草药,这才跟着侍卫入宫,去见她的阿父。

    自上回议事殿一事后,父女俩已许久不曾见面。

    以阿蛮对她阿父的了解,今日传召,必是大溯又有所异动。

    ——

    议事殿内。

    阿蛮看完密报,脸色凝重。

    楼峋已秘密抵达漠河。

    这就意味着,留给她的时间不多了。

    军师大臣见阿蛮沉默不语,安抚道:“少主莫忧,停战期限未到,大溯不会贸然来袭。”

    阿蛮蹙眉:“我担忧的并非此事。”她转身,看向沙盘:“按脚程,楼峋此刻应当还在墨关,但他却比我们预计来得要更快些。”

    “大溯野心勃勃,早在攻打亟国时,就已将我大漠看作是囊中之物。亟国一亡,下一个自然轮到了我们大漠。无论是亟国也好,还是大漠也好,对大溯而言都是俎上肉,区别只在于何时宰割而已。”军师抬手,虚点了一下沙盘上大漠所在的位置:“大溯早有称霸天下的雄心,当年若非大漠支援,亟国早已不敌,何须等到今天。大溯啊,对我们可是恨之入骨啊!”

    阿蛮却摇了摇头:“楼峋应是一结束与

    亟国的战事后就直奔大漠,如此急躁,不像是取囊中之物,倒像是想攻我们一个不备,速战速决。”

    军师与酋长对视了一眼,顺着阿蛮的话问道:“那少主以为如何?”

    阿蛮困在思绪中,并未留意到军师与阿父眼中的欣慰。

    她沉吟良久,才说道:“之前我与大溯交手时,便觉得对方有所保留。如此看来,应当是大溯想用几场败仗先麻痹大漠,趁我们自鸣得意时,再由楼峋打我们一个溃不成军,好灭杀我大漠的军威。一旦大漠军心动摇,楼峋乘胜追击,用不了多时,我们就会步上亟国的后尘了。”

    军师见阿蛮能想到此处,惬怀点头:“那少主可有应对之法?”

    阿蛮原是眼睛一亮,既然大溯想要快速收割,只要大漠不上当,稳扎稳打,未必不能拖他个三年五载。

    可即使延长战时,又有何用?

    大漠贫瘠,若非?仗着天然险势和亟国的牵制,哪能与大溯对峙这么多年。如今,亟国已亡,大漠孤立无援,在大溯这样的庞然大物面前,等待大漠的除了归顺便是……死亡。

    想到这,阿蛮眼中的希望逐渐熄灭。

    这一次,她沉默了很久很久。

    她知道,她阿父的决策是正确的。只有在楼峋以为胜券在握贪功冒进时,大漠才能握住这一线之机,加大谈判筹码,为大漠的子民赢得更多的生机和时间,否则,大漠的下场就如亟国一般,被屠虐殆尽,斩草除根。

    见阿蛮已经明白了主公的深意,军师微微躬身,先行告退。

    军师走后,议事殿内只剩父女一人。

    阿蛮转身。

    短短数日便两鬓斑白的阿父,坐在桌案后,假作不经意般抬头看她:“既然来了,陪你阿娘用过晚膳再出宫吧。”

    阿蛮却摇了摇头:“楼峋一来,我得加筑军防,增加守备,一堆琐事。阿父陪阿娘用膳吧,阿蛮告退。”

    阿父闻言,没再说什么,只是凝望着她的眼神,似挽留般噙着一抹不舍。

    阿蛮最是心软,见状,走了两步后,就再也迈不开脚步。她转身看向阿父,微抬下巴,语气娇蛮又生硬:“若阿父有空,陪阿蛮出趟城吧。”

    ——

    父女俩驾马出城,行至烽火台,登高瞭望。

    数月前,大溯来犯的烽烟就是在这燃起的。此时,烽烟已熄,寒风苍劲。目之所及,石山之外一片黄沙,砾漠荒寒。

    阿父负手而立,久久凝望他脚下的那片

    沙山:“吾从未如此无奈,吾乃大漠之主。”

    阿蛮拂开被风吹至嘴边的鬓发,不以为意道:“阿父不想做,也做了十几年了。”

    “今乃乱世,若无兵权,便如鱼肉,谁人都可踩踏。可坐拥权势,必佑护子民,势有舍得。吾知吾儿L并非寻常闺阁女子,你深明大义,洞彻事理,即便吾不提,待到阵前,你仍会一往无前。”阿父深叹了一口气,疲惫至极:“阿蛮,若阿父有的选,吾怎么舍得?”

    他的蛮蛮,就算生在这乱世,也是他捧在掌心,细心呵护的珍宝。若非情势所逼,他又岂愿割舍。

    “阿父并不想以家国大义拘囿你,吾也知你对此役早已心中有数,无须多言。”他忽然一顿,转身看着阿蛮:“吾今日与你密谈,是想知道你心中到底是如何想的。若你真心不愿,今夜便乔装离开,带着你阿娘走的越远越好。”

    阿蛮讶然,她见阿父神色不似作伪,问:“那阿父呢?”

    “为父既为大漠的国君,必然要肩负起作为君主的责任。与大溯这一战,吾亲自出征,若败,吾让将军割下头颅举国归降,保百姓无虞。”

    这是什么下下策。

    阿蛮苦笑了一声:“阿父说笑了,我誓死不做逃兵。”

    更何况,她与阿父都深知,此战若大漠君主披挂上阵,楼峋会不惜一切代价,攻城略地,势必将国君斩于刀下,祭他战旗。

    想了想,阿蛮又补充了一句:“我也没和阿父生气,只是一时想不开而已。阿父向来宠爱我,我作为您唯一的血脉,是该为大漠子民尽我少主之责。可惜我没有那么高远的觉悟,亦不能看淡生死,只觉得自己像一颗弃子,即将被流放到边缘之境,至死不能回到大漠。只这么想想,我就很难过了。”

    阿父怜惜地摸了摸阿蛮的脑袋:“阿父知道。”

    他宠爱阿蛮,却从不娇惯。所以她自小就知道战争的残酷,也看尽人命如草芥的地狱。为了分担他和她阿娘肩上的担子,也为了她心中的正义与仁爱,她早早抛下钗环首饰,束起裙装,习武练枪。

    学会长枪,她便跟着他冲锋陷阵,掠杀流兵;学会骑马,她便请缨做大漠的先锋军,带领一支骑兵突袭大溯粮草;学会领兵,她便带着大漠的军队远赴崖山,与楼峋一战,守住了崖山的防线。

    他的女儿L,是整个大漠的骄傲,怎会是弃子?

    “可惜吾之一辈,很难扭转大漠的败势。”阿父沉默了片刻,低头与阿蛮对视:“唯寄希望于子孙后代,能带领

    吾大漠族人收回故土。可吾的阿蛮,又该奈何呢。”

    阿蛮向来敬仰自己的阿父。

    幼时,她仰望着他高大的身影,觉得他顶天立地无所不能;等她逐渐长大,被他抱在臂弯护在怀中时,越发觉得他如神明可遮蔽天日;再后来,她跟随阿父学习枪法,领兵打仗,看他指点江山胸有谋略,无比骄傲自己是他的女儿L。

    可直到……英雄迟暮。她终于追赶上阿父,成为他的左膀右臂。

    但在无数次披坚执锐,铁马金戈的日夜中,她嗅到了这片大地枯朽的呼吸,感知到了它沉滞的脉搏,就如同她的阿父一般——疲惫却无可奈何。

    她不想看见她的阿父颓然自责,就如她不愿看到大漠尸山血海一样。这是她从小长大的地方,是她一直守护,并为之战斗的大漠。

    “阿父放心。”阿蛮笑了笑,轻轻挽住他的臂膀,像小时候无数次依偎取暖时那样倚着他的肩膀,“我若是贪生怕死,便不会拿起枪,去骑马打仗。只安心做我的公主,享尽荣华富贵,再等着国破家亡好了。”

    她揪着阿父袖口的缝线,坏心眼地扯着线头将袖封拆得零碎:“我有您和阿娘,此生早已没有遗憾了。”

    揪着揪着,她忽然想起什么,嘀嘀咕咕:“阿父,我总感觉我是盼了好几世才盼到做您女儿L的。”

    “浑说。”他低斥了一声,又忍不住好奇,问阿蛮:“那前几世,吾去哪了?”

    “不知道。”阿蛮努力想了想:“我好像一直无父无母,无人疼爱。”

    “……还当了很久的孤魂野鬼。”

    阿父只以为是女儿L开玩笑逗他取乐,十分配合地顺着她的话问道:“那你是怎么想到要做吾的女儿L?”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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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阿蛮却回答得格外认真:“大概您前世是出了名的大善人?”

    “也有可能是排队投胎的时候,您说,这谁家小姑娘这么可爱啊,给我当女儿L吧,我一定对你疼爱有加,然后我就答应了。”

    “反正……我盼了好久好久,少当了一辈子人,才换来的您和阿娘。”

    阿父揉了揉阿蛮的脑袋,满目笑意。

    可笑容深处,酸楚如泣血一般,渐渐红了他的眼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