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方圆最后还是没有检查任闻正的手机,这也完全在他的预料之内。
任闻正很了解顾方圆,这种了解,让他格外安心。
他们在婚后几乎不需要什么磨合,因为顾方圆太过柔顺,总是宁愿委屈自己、也不会对任闻正提出多余的要求。
任闻正每次发现,总会很心疼他的爱人。
他试图让他的爱人骄纵一点、傲慢一点、奢侈一点,但他的爱人在所有的诱惑前坚守本心,几乎没有过任何的改变。
然后任闻正突然意识到,如果顾方圆想离开他的话,也是一件很容易的事——他甚至不需要调整自己的消费方式,因为他一直都很节俭,从来都不乱花钱。
任闻正产生了危机感,而他从来都是未雨绸缪的那类人。
他试图给他与顾方圆之间找到一个羁绊。
在最初的时候,他和顾方圆商议共同投一个公司,让他们之间的关系更加紧密,但顾方圆拒绝了,理由也很诚恳——“我不擅长商业经营,也不爱做我不擅长的事。”
成为商业伙伴这条路被堵住了,任闻正在思考新的途径的时候,刚好遇到了一点家族内的纷争。
他在查阅文件的时候发现了一点不太正常的地方,派人查了查,果然查出了一宗案子。
这房人都不无辜,但可怜的却是嗷嗷待哺的孩子。
底下人例行公事地询问孩子放在哪个育儿机构抚养——总归是任家的血脉,育儿机构也都会尽心尽力地照顾。
任闻正用手敲了敲桌面,沉声说:“让我看看。”
于是那个孩子就被抱到了他的面前,底下人恭维地说了句“长得就是任家人的模样”,任闻正却愣是从那孩子的眉眼间,看出了两三分顾方圆的模样。
——是一个长得像他的爱人,也长得像他的孩子。
孩子不哭不闹,在襁褓中对着任闻正“咯吱、咯吱”地笑着,甚至伸出手,做出了一个要抱抱的举动。
任闻正没有抱他,只是改了主意,说:“把他送到我家里去。”
“……这?”底下人很震惊。
任闻正又补了句:“配齐保姆和育婴团队,别累着我太太。”
“是,先生。”
任闻正想起顾方圆曾经说过:“人与人之间是有缘分的,有缘分就会产生羁绊,有羁绊就轻易离不开了。”
有朝一日,如果顾方圆得知了所有的真相,他其实是
没有把握一定能留下他的。
但如果再加上一个孩子,他手中的筹码就翻了倍。
一个他,一个孩子,一个和谐而有爱的家庭。
那个人凭什么和他争?
任闻正也想过顾方圆或许会不喜欢那个孩子——那也没什么关系,他依旧会派人照顾好他,然后他再去找新的适龄孤儿。
如果就是不喜欢孩子的话,养个宠物也是一样的,只是他对动物的皮毛过敏,还需要多做一些准备。
然而,顾方圆迅速被那个孩子所吸引了。
从来没向他要过什么的爱人,婚后第一次求他,就是“我想要收养这孩子”。
任闻正有些愉悦,但也有些吃味,他没有犹豫地点了头,也深深地看了一眼顾方圆怀里的孩子。
——如无意外,这也将是他唯一的继承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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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从养了孩子,时间仿佛过得飞快,任闻正与顾方圆之间的感情也愈发蜜里调油。
任闻正对这样的生活很满意,这已经远远超过他与顾方圆结婚前的预期了。
他没想过,还会有意外之喜。
也没想过,顾方圆会真的爱上他。
他只是做了一个为人夫、为人父应该做的事——保护自己的伴侣和孩子不受外人欺压,给予低谷中的他们照料和安慰。
他没想过,就这么点小事,顾方圆竟然会转变对他的态度,会开始用看爱人的眼神看着他,会亲吻他的脸颊,然后羞赧地低下头说:“我只是想亲你。”
任闻正对人与人之间的情感很是敏锐,但他并不敢下定论,他甚至在怀疑他的判断。
——顾方圆怎么会爱上他?
——他们已经相处了那么久,已经做尽了亲密事,彼此之间有友情、有亲情,怎么可能会两情相依、心意相通?
他压抑着自己内心过于澎湃的情感,他不敢触碰触手可及的幸福,直到有一夜,顾方圆扯着他的领带,逼问他:“你在躲避什么?”
任闻正面上半点情绪都没有显露,沉声说:“我没有在躲避。”
顾方圆没说话,欺身上前、用力地吻他的嘴唇,半响,他松开了他,问他:“懂了么?”
“不懂。”任闻正面不改色地撒谎。
“我爱你。”顾方圆气笑了,原以为不好说出来的告白,竟然也没那么难说出口。
任闻正的嘴角也上扬了一些,但他依旧说:“没听清。”
顾方圆用双手捧着任闻正的脸,一字一句地又说了一遍:“任闻正,我爱你。”
任闻正盯着顾方圆看了一会儿,说:“梦?”
顾方圆再次吻住了任闻正的嘴唇,他啃咬着对方,咬得对方流了血,这才松开人。
任闻正抬起手,擦了擦自己唇上的血,冷静地说:“不是梦。”
“当然不是梦。”
“你爱我?”
“我爱你。”
任闻正看着仿佛气呼呼的伴侣,低笑着说:“我也爱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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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些时候,当一个人一无所有的时候,反而所求不多,比较容易满足、能安稳度日。
但当一个人拥有一些的时候,就会奢望拥有更多,贪婪的欲望再也无法压抑,就会忍不住去尝试、去渴求更多。
任闻正对顾方圆爱意的索求,也正是如此。
在顾方圆不爱他的时候,他能大度地接受顾方圆心中有另一个人,也对顾方圆对他的感情不抱有太大的期待与渴求。
而顾方圆竟然爱上了他,这打开了任闻正情感的阀门,放开了任闻正内心的“野兽”。
他开始嫉妒,嫉妒那个人在顾方圆心中留下的痕迹,嫉妒顾方圆为那个人画的那几幅画,嫉妒顾方圆偶尔的发呆、偶尔的做梦,嫉妒顾方圆和他曾经的共同的记忆……
他开始惶恐,惶恐于顾方圆有一点在得知真相后,会收回对他的爱意,会冷漠地对他说“我怎么会爱上你这样的人”……
他曾经是无坚不摧的人,但因为爱上了顾方圆,但因为顾方圆竟然爱上了他,而拥有了一击必中的弱点。
绝大多数的时候,他可以控制住自己。
但有些时候,他还是会失控。
但好在,顾方圆会包容他的失控,他从来都没有在他失控时流露出排斥、恐惧、失望的情绪。
顾方圆只会抱住他,用尽一切手段安慰他,贴在他的耳侧一遍又一遍地对他说“我爱你”“我在这儿”“我永远会陪着你”。
得妻如此,夫复何求。
任闻正将那些阴暗的想法压抑了下去,他很热衷让他们一家三口越来越好,包括那个曾经也不相信顾方圆真的爱他、甚至会做些小动作的儿子。
他其实也很喜爱他的儿子。
他将他视作他和顾方圆血脉的延续,视作顾方圆“亲生”的孩子,可能最初有爱屋及乌的原因,但养了这么多年,早就把他当成了亲生的儿子。
不过他并没有刻意地寻求儿子对他的偏爱。
他更希望儿子偏爱顾方圆一些
那样在他将权利交给儿子之后
儿子能更孝顺顾方圆一些。
他的伴侣不热衷于权势
除了他之外几无倚靠
?)
如果他们唯一的儿子轻视于他、不够偏爱他
那未免也太可怜了。
他可以成为他们一家三口的“编外成员”
但他的伴侣一定要是这个家庭的核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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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后来
就是谭申突然要回国
打乱了他的相对稳定的生活。
其实有很多永绝后患的手段与方法
但任闻正每每想到顾方圆
总会按捺住这种冲动。
他派人去隐晦地告知了谭申当年的真相。
然后他有些意外地收到了谭申想和他见一面的请求。
——他有些惊讶
他以为谭申会直接去见他的伴侣。
他已经做好了完全的准备
将他的伴侣周身围得密不透风
保护得妥妥帖帖。
依照谭申的那些手段
应该是很难接触到他的伴侣的。
怎么
他是想求他松松手、让他们见一面么?
这真是可笑至极。
任闻正的脑海中滑过了这个念头
然而
在接下来的面谈中
谭申竟然真的提出了这样的想法
他甚至更过分一些
要求任闻正在国外“避让”一段时间
方便他和谭申接触。
任闻正的表情没什么变化
他不认为他有继续和精神病患者交谈的必要
已经准备直接离开了。
但谭申开口说:“先别着急走
任闻正
我有两个音频
交换你暂时的妥协。”
“什么音频?”
“第一个音频
是你当年打电话安排人伪造现场
让我以为顾方圆死了的录音
我用高价从那个工作人员手中买来了这段录音
一旦公布
不止会让顾方圆伤心
更会让你名下集团的股价发生波动。”
任闻正甚至没有抬一抬眼皮
只是说:“股价波动没什么影响
我的伴侣或许会和我闹些别扭
但我们之间的关系
不至于伤筋动骨。”
谭申没说话
低头喝了一大口柠檬水
才继续说:“第二个音频
是当年顾方圆和我打电话时的各种录音
你也不想让他和我之间说的那些情话
最后公之于众吧。”
任闻正的表情很平静
他甚至是笑着问:“口说无凭
能让我听一听么?”
谭申早就做好了准备
他将一对耳机递了过去。
任闻正只拿了一只耳机
塞到了耳垂里
他听了一会儿
很自然地摘下了耳机
更自然地拿起了谭申的手机
扔进了不远处的观赏鱼缸里。
谭申扯了扯嘴角
说:“我有备份。”
“我知道
”任闻正看着谭申
像看着一团垃圾
“那些私密的音频
你竟然敢录下来
也竟然敢公之于众。”
谭申抬起自己的手
给了自己一巴掌
然后他说:“因为我知道你会答应我的条件
也不会冒着风险
去试探我到底敢不敢发。”
任闻正沉默了十秒钟
才说:“我会给你机会
但如果我的伴侣明确拒绝了你
我会立刻回来。”
“即使他拒绝我
”谭申露出了一种兴奋的、难言的、神经质的笑容
“我也可以再一次见到他了
我真的好想、好想、好想好想好想他。”
任闻正站直了身体
离开了这家咖啡厅
他低下头
取出了手机
看着一家三口群里过于温馨的对话。
他感到了愧疚
因为在接下来的一段时间里
他不会无微不至地保护着他的伴侣、他的家庭。
他感到了惶恐
因为他不知道他的伴侣最终会做出什么样的选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