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之皎话说完, 谢观鹤便不言语了。
    他只是平静地看着她,像是等她回答问题。
    可温之皎早就忘了他问了什么,只是往病房深处走, 探头探脑。她右手手腕打着石膏,垂在身旁,左手扶着谢观鹤床尾的栏杆。这病房里像酒店房间, 家具电器一应俱全,但木质家具偏多。
    病床旁是小型的会客区, 会客区附近有洗手间, 供护工使用的休息室, 还有个堆着复健器材的复健室。
    不过大概他伤得比较严重, 即便这才住院第一天,温之皎也看到不少有些旧的陈设, 墙上还挂了几幅字画, 一旁的桌上也堆着一堆文件,墨水瓶之类的东西。
    她看得直皱眉,又移开视线,跑到会客区。
    说是会客区, 其实就是工作桌旁摆了个案几,案几边上是沙发, 沙发后一大片全落地窗,案几与沙发旁还放着盆绿植。她走到绿植旁扯了下叶子。指甲上顷刻沾了些绿。
    嗯, 是真的。
    她又将叶子碎片扔到花盆里,跪在沙发上看着玻璃外的风景, 像只大摇大摆巡视领地的猫,做什么都理直气壮。
    谢观鹤的病房是最高层,三十三楼, 俯瞰能望见A市高耸的大楼,以及大楼建筑玻璃映出的光芒。车如流水,人如蝼蚁,明明都在动,可望着就是没有生气。
    温之皎“啧”了声,又起身坐在沙发上。
    谢观鹤平静地望着她,又听见她道:“什么时候吃饭呀?”
    他看向电视,这会儿在放午间新闻,右上角的时间在跳动。
    谢观鹤道:“快了。”
    温之皎又盯着他那包满了白纱布的脑袋看,又有点害怕。
    她当时完全气疯了,也没想过后果。
    如果他变成残废了怎么办?
    如果他死了怎么办?
    她不会被报复吧?
    不对,他爸爸好像没想找茬,还说会保护她呢。而、而且,他那么坏,活该呀!
    温之皎在心里给自己壮胆,却不小心把心里话说出来,小小声的,“你应得的。”
    话一出,她捂住嘴,望谢观鹤。
    谢观鹤看着电视,像是笑了,又像没有,总之是没回答。好几秒,他问:“谁给你的通行卡?”
    “你爸。”温之皎顿了下,道:“我在这里住院,你爸他说,让我这周每天来看看你。”
    谢观鹤这才转过头看她,眉眼像是蹙了下,像是有些不解,但却也没说什么。
    没几分钟,医生带着护士过来,把谢观鹤头上的纱布拆换。这不拆还好,一拆给她更吓到了。他脸色白得和鬼一样,眼窝和眼皮却血红的,衬得黑黢黢的眼睛也吓人。医生像在检查他后脑的伤口,温之皎眨眨眼,也猫过去跟着看。
    医生扒拉着他的头发,温之皎便很清楚看见他头皮里好长的缝针伤,隐在了剪断了些的头发里,跟毛毛虫似的。拆下来的纱布上,一大堆棕褐色和红褐色的脏污,她往后退了几步。
    纱布换完,谢观鹤倒是露出了大半张脸。检查完,医生又开始给他调整脖颈托,接着上仪器,把他病号服扣子解开,他的身体和脸似的,一样苍白,肌肉/沟壑上贴着各种奇怪的仪器线。
    嗯,这人是就这么白还是失血过多这么白?
    温之皎摸着下巴陷入沉思,却对上了谢观鹤的视线。
    她立刻移开,谢观鹤也没有说话。
    等他们检查完离开,小秦才敲门。
    可以吃饭了!
    温之皎兴奋地小跑过去开了门,然后便望见好几个人进去给谢观鹤调整床位,调整床上桌。一份份餐食,炖汤补品被取出,摆在他桌上。
    温之皎站在门口望见这个阵仗,很有些期待地打开了小秦递过来的餐盒,一打开,只看见案几可怜的三素一饭一汤。
    她控诉起来,“怎么还区别对待啊?我怎么只有这个!”
    小秦怔了下,道:“小谢先生的餐食是谢家那边送过来的,温小姐这份是医院食堂的。不过刚刚我看您病房里有好几份酒店送过来的康复餐,您也可以回病房吃。”
    温之皎正想问她怎么不送过来,又想起来了所谓的“不宜见荤腥”,一时间哽住。
    算了,先对付一下,回去再吃。
    她叹了口气,拎着饭盒回病房。
    可刚进去,便望见桌上的菜色了,有几道很明显就是肉!
    她愤怒起来,“你不是不能吃肉吗?!”
    谢观鹤道:“一部分不能吃。”
    温之皎更愤怒了,话音却有点委屈,“那凭什么不让我在你面前吃肉?这不公平啊。”
    谢观鹤一掀眼皮,就看见她手上的饭盒,白菜,青菜,空心菜。有够绿。他放下筷子,看向在门口候着的小秦,话音很轻,“取几个干净的碗,给她分点。”
    温之皎也看小秦,道:“不用,你把送我病房那些饭菜拿上来不就行了,我才不要他分,好像我要饭似的。他不能见什么,你不拿就行了。”
    不多时,温之皎面前也摆了一大堆餐食炖汤水果了,她像是很得意似的,昂着脸往床上的谢观鹤。
    很有些幼稚莫名的炫耀和比较。
    谢观鹤拿起筷子,他左手骨折,右手倒没事,吃得慢而从容。但温之皎不一样,虽是小伤,伤得是右手手腕,她用左手吃饭那叫一个费劲。一顿饭吃得丁零当啷的,偏偏还不专心,还要看着手机。
    下属已经撤了饭菜,整理好他病床了,她还没吃完,就看着手机。
    谢观鹤看她这样,低声道:“你先吃完再看。”
    他不说还好,一说,温之皎立刻把脸埋在碗里扒了几口,就放下了筷子道:“我吃完了。”
    谢观鹤垂眸,道:“既然父亲让你来,以后你中午或者下午来吃一顿饭就行了。”
    温之皎早就有这个想法了,马上点头,笑着就起身往外走,“好好好,那我走了,待着这里无聊死了。”
    谢观鹤也没说话,目送她离开。
    门关上没多久,顾也的电话就来了,想也知道是这事。
    果然,电话一响,就是一大堆脏话和问候。谢观鹤把手机拿远了点,等了会儿,才靠近耳朵,唇边有着很淡的笑,“你急什么?”
    顾也嗤笑了一声,“你少装样,要不是医院都封锁我进不去,我就找人弄死你了。”
    谢观鹤挑起眉头,“是谁要试温之皎对江临琛重不重要的?我不仅试出来了他在乎温之皎,还试出来了你,多有意思。”
    顾也听出了他的言下之意,狭长眼眯起,“当时她怎么没把你砸死呢?”
    “可能我比较虔诚。”谢观鹤顿了下,道:“有个叫薛灼灯的还在我手里押着呢,你要吗?”
    顾也:“……你当我收破烂的?”
    谢观鹤道:“不要我放了。”
    顾也顿了下,道:“你怎么不去问江临琛?”
    谢观鹤:“他不要。”
    顾也翻了个白眼,“我懒得跟你废话,你父亲到底什么意思?”
    谢观鹤深深吸了口气,话音很淡,“我不知道,可能想让我看看我失败的后果吧,让我日日面壁思过。”
    顾也道:“脑子有病。”
    他没说是谁,直接挂了电话。
    谢观鹤倚靠着床背,仍是孤冷的样子,看自己手上的石膏,阖上眼。
    另一边,温之皎已经离开了医院,打车到了江远丞在的医院。今天医院似乎来了什么大人物,她原本的vip通道都设了几层安检,她被弄得心里烦。
    到了江远丞病房时,她没忍住走过去,用力扯了下他的脸。还没来得及说话,几道机械声便接连响起,一下子让她忘了要说什么。
    [恭喜完成主线任务(你怎么知道我是江远丞未婚妻?)]
    [恭喜完成主线任务(刁难你一下,快乐我一生)]
    [恭喜完成主线任务(这个锅总不可能是我的吧)]
    [恭喜完成支线任务(花枝招展惹人恨)]
    [恭喜解锁奇遇支线:笼中鸟下坠的速度是秒速三米/病房奇遇]
    [您现在拥有任务点:9]
    [未完成任务:主线任务(恶毒女配,从不休息)彻底得罪谢观鹤后,给他下药,让他对你情难自禁,同时拍下不堪的照片,彻底让他恨你。记住,你从不休息,别忘了顺便挑拨谢观鹤和顾也的关系。]
    [未完成任务:拿到顾也把柄]
    [未完成任务:拿到江临琛把柄]
    [未完成任务:跟裴野要钱]
    [您在酒宴上完成多项任务,鉴于您的优秀表现,特此赠送道具【造梦体验卡x1】]
    造梦,这什么?
    温之皎点开简介看了眼。
    【造梦体验卡:为ta造一场梦,梦随念动,一切皆有可能,哪怕你想在ta梦里建一对依偎的马桶跟ta双排如厕】
    温之皎:“……?”
    神经病吧!
    从很早以前她就想说,这破系统的体验卡简介文案真的很有问题!
    温之皎收起面板,又奇怪起来,“这次为什么没有解锁新剧情?”
    系统道:“因为您还没有刁难谢观鹤,也没有彻底得罪他,也没有下药。”
    温之皎有些震撼,她以为把他砸成那样,起码也算完成彻底得罪这个了,居然没有?!而且这居然不算刁难?
    她想来想去,打开面板,发现商城上新了【热得快体验卡】,3点一张。一时间,她突然有了个想法,“造梦的话,能在梦里叠加使用体验卡吗?”
    系统道:“可以。”
    温之皎道:“在梦里用那个卡,让他对我情难自禁的话,算完成任务吗?”
    系统顿了下,道:“应该算,您可以试试。但这样的话,拍照可能就完不成了。”
    “嗯……到时候再说吧!”
    温之皎得到了答案,心满意足起身,这就跑出去想要回医院。想了想,又回过神望了眼病床上的江远丞,咬着唇,狠狠掐了他的脸。
    “你的好兄弟,没一个好东西!”
    温之皎很有些气呼呼的。
    她说完才又跑出病房,心情很好地在走廊上大步大步走着,站在电梯门口,望着数字更迭时,没来由心猛地一跳。
    “叮”声响起,电梯门打开,温之皎一抬眼,便望见了一群黑西装,黑西装前是穿着大衣衬衫的陆京择。黑发下他眼神淡漠,却望着她打了石膏的右手。
    身后陆续有人路过,走廊的床边有风吹过,另一座电梯运行的声音咔啦作响。那么多声音,吵得要死了。
    温之皎下意识后退半步。
    陆京择抬起手指,按着开门键,垂着眼,话音平淡,“不上来?”
    温之皎一时间不知道说什么。
    陆京择点头,按了关门键,电梯门缓缓合上。
    温之皎摸了摸有点发闷的胸口,脑子里的想法却漫无边际。第一个想法是,哎他身边好多好壮的安保,看着应该是过得挺好的。第二个想法是,以前那么想见他,见了面怎么又觉得又闷又难受又心虚啊。第三个想法是,还好长得还是很好看。
    她心里一闷,有点不想坐电梯了,跑去楼梯间了。
    昨天情况危险,他们说话好像还好端端的。现在正常了,见了面就不行了,说不定他还有挺讨厌她的,毕竟她把他甩了。
    可怪不了她啊,江远丞当时真的带她体验了好多好多,而且她看的小说开始流行有钱少爷不流行清贵学霸了,他和她偏偏又因为一点小事吵架,她、她也没办法啊!
    温之皎一边慢慢往下走,一边悄悄给自己想着借口。
    虽然那点小事,还是因为江远丞。
    楼梯间总是又冷又暗,即便是大白天,也像是走在傍晚里似的。安全指示牌散发着幽暗的绿光,温之皎扶着楼梯,算着层数。
    五层、六层、七层。
    她上到七层时,消防通道的厚重的木门骤然发出“嘎呀”的一声,温之皎吓了一跳,惊叫了一声,几层楼的声控灯都亮起。照出了在门边的少年。
    他身材高大,黑发下是英俊深邃的脸,灰色眼睛,嘴唇很薄。很明显的混血特征。
    温之皎眨了眨眼,“江、江……”
    江远丞听她磕巴,也难受,道:“江远丞。”
    温之皎点头,“哦!对!想起来了!”
    紧接着,她扶着楼梯,拍着胸口顺气儿,脸色红扑扑,湿漉漉,几缕头发黏在脸上。她笑起来,问道:“你在C大干什么?你是大学生吗?”
    江远丞顿了下,道:“夏令营。”
    他说完,好几秒,又问:“你来找陆京择?”
    温之皎怔住了,眼睛缓缓睁大,“你怎么知——哦哦哦对,夏令营。不对,他跟你说了?!”
    她更惊讶似的,有些疑惑。
    江远丞望着她变来变去的脸色,垂着眼睛,好一会儿,从口袋里摸出了一张校园卡递过去,“是前几天,你落下的,我还没还。”
    “……原来是你捡走了!”温之皎走近,一手将湿漉漉的发丝撩到一边,一边扯过校园卡,“还好还好,要是补办了又要花三十多。”
    江远丞的手摸着口袋,摸出了一张黑色格子手帕递过去,移开视线,“你在这里干什么?”
    “嗯,我就是,嗯我逛逛。”
    她一面擦着汗,眼睛到处望。
    温之皎眼睛乱转,漂亮的脸上,心虚也跟着眼睛在脸上乱窜。
    江远丞的手指动了下,道:“你在跟陆京择谈恋爱,你来找他。”
    “我、我咩,我没有!你胡说什么!”温之皎这会儿没有第一次大喇喇说她有男朋友的坦诚了,小心着望他,自己编着胡话,“啊就,就我在减肥,所以我、我爬楼梯你懂吧!我看到楼梯就要爬爬!”
    江远丞不知为什么觉得有点好笑,他低声道:“你是不想被人知道吗?”
    C大有电梯,她却偏偏爬楼梯,估计是怕碰到认识的人。
    温之皎败下阵,闷闷地“嗯”了声,“我爸妈弟弟看我看得特别紧,我成绩本来就烂,要是被抓到我肯定完蛋了。”
    “那为什么第一次。”
    江远丞没有往下说。
    温之皎话音更闷了,“我还以为你是外国游客呢,当然想说什么说什么。”
    谁知道后来发现不是,还被他抓着道歉,真是的。现在不又遇到了。
    温之皎顺手把手帕揣兜里,又歪着脑袋看他,奇怪道:“不对,你既然知道陆京择,那你跟他一个班吗?”
    “不是。”江远丞望着她的动作,唇抿了下,继续道:“一共两个班,分别授课,但竞赛一起。他们还没下课。”
    温之皎笑起来,“这样啊,那我在这里歇会儿。”
    她今天穿着白裙子,却一点不在意,又拿出他给的手帕,随便拍了拍楼梯上的灰,便坐着了。又回头看他,笑起来,“你不逼我道歉了?”
    江远丞还是闷闷的样子,好一会儿,才道:“反正你不会。”
    温之皎昂着脑袋,“那当然。”
    暗室之中,她的身体和脸都是模模糊糊的,隔着毛玻璃似的。偏偏从她额角落下的汗映着楼梯间的灯,晶莹,从脸上落到下颌,又爬向白皙纤细的脖颈,没入更深。
    江远丞灰色的眼睛就望着那滴汗,深邃的眼窝慢慢有了热意,虹膜也映出了那点璀璨的亮。他想要说什么,却听见身后的门打开。
    他回过头,望见了陆京择,宽大外套下是白t牛仔裤,黑发下的脸上没多少表情,对着他点了点头,可眉头却蹙着。
    他们都知道彼此,综合测评,两人都是班里的第一,只是还没一起考试过。
    温之皎立刻抬起手对他招手,小脸仰着,眼睛里是灿灿的光,“快来,我等你半个小时,不对,一个小时了!我好辛苦哇!”
    “嗯,知道了。”陆京择低声道,旁若无人地走向温之皎,直接坐在了她身旁,话音又小了些,“在低楼层等我就好了,爬上来又喊累。”
    温之皎贴着他的手臂,软趴趴的靠着他,话音娇滴滴,“哼哼,那当然是因为我见你心切啊。”
    陆京择笑起来,“是怕在低楼层碰见熟人吧。”
    温之皎掐他手臂,“干嘛戳穿我!”
    “不戳穿你,你就要讨价还价了。”陆京择揽住她的肩膀,侧脸,看她长长的睫毛和有些肉肉的脸颊,语气平静道:“啊,陆京择我都为了你大夏天爬高楼,你连背我久一点都不行,你连作业都不帮我写,你居然还——”
    “陆京择!我都为了你——不对!”
    温之皎想发火,一张嘴,说一半又发现他全中。她立刻闭上嘴,掐他腰。
    陆京择被掐得脸一皱,却又想笑,听见身后传来小小的关门声,他才又道:“你和他认识?”
    温之皎迷惑地抬头,“谁?江远丞吗?”
    陆京择点头,“记得名字,那就是熟了。”
    温之皎:“……干什么,吃醋啊?”
    她发现了,立刻把手搭在他肩膀上,脸对着他的脸,快亲上了似的距离。她笑起来,很得意地晃晃脑袋,“怎么办啊,温皎皎就是很漂亮,很受欢迎,很多人追。说不定,我哪天就被——”
    陆京择勾住她的腰部,直接吻了上去,炽热的吻夹带着胡乱的吐息。他俯身,手从腰部扶住了他的头,将她压在墙边与他的怀抱中,身体相贴,两颗激烈跳动的心脏也贴住。
    温之皎被他吻得晕乎乎,他才松了口,呼吸也并不平稳。但他又凑近,从她脸颊一路亲到耳朵,她的腿动了下,肩膀抖了下,“别,别,难受!”
    陆京择松开了唇齿,下巴抵在她肩膀,声音很轻,“哪天就被什么了?”
    温之皎晕着呢,“什么什么?”
    陆京择笑起来,勾着她腰,将她拉起身,给她拍了拍裙子的灰。她很不满似的,也抬起手拍他屁股还掐了下。
    陆京择:“……松开。”
    温之皎掐了下,“不。”
    陆京择气笑起来,掐她下颌,“你不松手我也不松。”
    温之皎张嘴,咬他拇指与手指的指缝,倒是松了手。可陆京择没松,被她轻咬了下,又把手推进她嘴里,方便她咬,“咬吧。”
    温之皎立刻觉得没趣了,松开嘴,“脏死了。”
    陆京择从口袋里抽出纸巾擦了擦她嘴,又擦了擦手,淡淡地笑,“知道还咬。”
    他抱着书,牵住她的手,“下午要吃什么?我去买菜。”
    “不知道……你随便做吧。”
    “那就吃人肉,反正没有随便。”
    “那我吃陆京择身上的肉,大腿肉吧。”
    “煎还是炸?”
    两人聊天的声音点亮了消防通道的声控灯,踢踢踏踏的脚步声像快乐的小曲,彼此应和。
    越接近楼下,吵闹的人声便越清晰。
    温之皎下到了三楼时,望见陆京择站在楼梯口,只有一个人。他在打电话,靠着墙,抱着手臂。似乎也听到了脚步声,抬着头,与她遥遥对视。他的黑眸凝着她,喉结滑动了下,却还在回应电话里,“嗯,知道了。”
    她移开视线,走下楼梯,努力只看前面的路,从他身前越过。可下一秒,一个力道便骤然握住了她的手臂,一扯,她便踉跄几步撞入他怀中。
    陆京择从背后抱住她,下颌抵着她脑袋,呼吸的热气落在她头上。他收束着力道,紧拥住她,电话却没有挂。
    温之皎立刻用左手扯他手,动着肩膀和脑袋,话音很轻,“干什么,松开,松开!”
    “可以,再看看。”陆京择顿了下,“那群人先继续羁押。挂了。”
    他这才将手机放进口袋里,下颌从她头上放下了,脸贴着她的脸,道:“来看江远丞?”
    温之皎还是扯他手,“松开,关你什么事。”
    陆京择笑了声,“你走不了的。”
    温之皎愣住,“你什么意思?”
    “意思就是,我现在要带人把你带回我家,日日夜夜关着了。”陆京择的手又掐住她下巴,话音含了些轻慢,“皎皎,现在我也很厉害了,不是你想甩就能甩了的。”
    “你在说什么鬼话?都过去那么多年了,你别开这种玩笑!”温之皎这会儿有点慌,她紧紧看着陆京择,却见他表情平静,丝毫不像玩笑。她立刻暴怒起来,喊道:“陆京择你敢!我要回去啊!我任——我弟弟在谢家手上,你放开我!”
    “啊,我和温随本来就不对付,他的死活我怎么会在乎?”陆京择用力掐她下颌,她侧着脸,仍能看见他清俊的脸。她有点慌了,眼里有了水雾,“陆京择,你别这样,我们分手了的。”
    她继续道:“我当年……我当年年纪小啊,而且校园恋爱,本来都是be多啊,我只是提前——”
    “皎皎。”他语气一如既往亲昵,声音却很冷,“可我是认真的,我也没同意分手。这些年,我每天都想着怎么报复你呢。”
    温之皎眼泪“唰”一下落下来了,哭着道:“你说什么胡话,我都和江远丞快订婚了,这都不算分手吗?”
    一察觉不对,她眼泪总是流得很快,显得惨兮兮的。
    陆京择很认真地点头,却亲她,将她的眼泪卷入口中,低声道:“你就算结婚了,生孩子了,我们都没分手。”
    温之皎:“……你神经吧!”
    她泪不要钱一样往外涌,眼睛湿润又红通通,却不忘抬起手打他
    但下一秒,被他一把捉住了手臂。
    陆京择道:“这下不怕骨折了?”
    温之皎望了眼,发现他握住了她受伤的右手,她立刻哭得更大声了,“我都骨折了你还这样对我?不要关我,我要回去,我当年错了行吗?这又不能怪我啊!”
    “是,怪我。”陆京择表情冷淡,却把她右手放开,道:“怎么办呢,谁还能帮你?”
    温之皎这会儿眼睛又乱转,慌张在脸上蹿,“我,你,别……我当年有苦衷的,我不是有意那样子的……”
    她哭得抽噎起来,话音小小的,像摇曳的花朵似的,“是他逼我的,嗯,他那么有钱又有本事,我、我没办法。我是被强迫的,我其实心里——”
    “温之皎。”陆京择掐住她的脸,黑眸深邃,几乎要让她无法移开视线。他轻声道:“糊弄谁呢?心里有我,认不出来?”
    温之皎道:“我车祸了,所以会忘记最重要的人的脸。”
    陆京择掐得更用力,“继续。”
    温之皎吸了下鼻子,“我其实有个双胞胎妹妹,她车祸死了。”
    陆京择气笑了,松开了手,把她放开了。
    他从口袋里掏出手帕,擦了擦她的脸,又擦了擦手,话音仍是冰冷的,“走吧。”
    温之皎小心翼翼的,“我吗?”
    陆京择抬眼,唇却扯了下,手按住她肩膀,语气平静,“因为我恨你,所以我要让你逃,再在你快逃走的时候抓你,让你彻底绝望,行了吗?”
    温之皎:“……!”
    她肩膀耸了下,陆京择立刻按住,凑近吻了过去。
    温之皎用力捶他肩膀,好一会儿,他才松开。
    许久,陆京择才话音沉沉道:“温之皎,我早就没有必要……再在你身上浪费时间了。见到你,觉得你不过如此。当然想报复你,但不是现在,我也很忙,没空堵你。”
    温之皎用手背擦了擦嘴,“那你还亲我。”
    陆京择松开手,“走吧,回去吧。”
    坏种,吓她还要占便宜,还让她白哭了这么久。
    温之皎抿着嘴,不敢跟他发飙,只是咬着嘴,扶着楼梯往下走,又很小心的样子。
    陆京择就望着她下楼,直到她彻底离开后,消防通道的门才陆陆续续打开,出来了些人。
    一人道:“陆先生,现在还来得及拦——”
    “不必了。”
    陆京择垂着眼,往下走,手却握住了那块手帕。
    想救,就让她救吧。
    他还不着急。
    那样的折辱,既然已忍了这么些年,再忍一下又怎么样。
    他有太多事要处理,她还不值得他看得那么重。
    不过这么多年来,她还是这么能哭。
    陆京择的手指抵住唇,悄悄咽下掺杂着复杂情绪的吐息。
    他走出病院时,正好望见她上了车,车子迅速驶离。
    他抬起手望了眼。
    这一次,掐过她脸的手,指缝里没有曾经有过的咬痕。
    当温之皎打车回到自己住的医院时,已经是三四点了。她望着有些金橙的天空,一时间很绝望,再一次思考为什么谢观鹤和江远丞不能住在一起。
    她穿过医院花园小径时,却望见了谢观鹤。
    他左手和右腿都打着厚重的石膏,坐在轮椅上,轮椅旁还挂着瓶药水,脖颈上是支架。
    温之皎大为震撼,他看着那么破破烂烂,居然下午就能被推出来了?她有些疑心自己看错了,走得更近些,凑近望,才发现还真是他。
    这会儿,谢观鹤正在池边,手边还有几个老头在下棋。
    温之皎站在他附近,有种强烈把他推下去的冲动。
    小秦也在附近,朝她走过来,“您要看看小谢先生吗?”
    温之皎本来也没事,连住院也只是因为要陪谢观鹤说话方便,便也点头走了过去。她站在谢观鹤身旁,看见了池塘里游来游去的锦鲤。
    她看了会儿,很想给谢观鹤找麻烦。
    她冷哼一声,“你不用上班吗?还在这里看鱼?”
    谢观鹤:“……”
    他道:“我现在的工作就是看鱼。”
    温之皎道:“什么?”
    谢观鹤道:“医院说这次摔伤让眼球有些问题,要多看动态的,不然后果严重。”
    温之皎一时间有点心虚,“啊,那、那后果严重会怎么样?”
    谢观鹤道:“瞎掉。”
    温之皎:“……啊那怎么办?”
    她慌张起来。
    怎么办,他要是瞎了,他爸爸真的还会放过自己吗?!
    温之皎急得团团转,又道:“那多看动的就不会瞎吗?”
    谢观鹤缓慢地移动脖颈,垂着眼,悲悯动人的脸上愈发清冷,“不会。瞎编的。”
    温之皎:“……?!你有病吧!骗人干什么?”
    她指着他的脸,“坏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