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位就是这般难坐。”他倏然有些倦怠地说道。
    “我也不想将事情弄成这般,但若是我死在了他前头,你怎么办?你是想交出禁军,还?是想反叛弑兄?”
    皇帝神情坦荡,他是不惧鬼神的人,也不信玄门?与佛家的说辞。
    他猜忌怀疑世间的一切人和事,他只笃信他自己。
    即便太子?的亡魂心?生不甘,也不会敢将罪过怪在他的身上,只会懊悔自己识人不清与崔瑾的恶毒蠢笨。
    李澹突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他走出紫宸殿时,天上忽然飘起了小雪,内侍笑着向他说道:“殿下,这是瑞雪,是吉兆。”
    “是吗?”他轻声道。
    他伸出手接住落在掌心?的雪花,眺望着不远处射生军中的一个身影,心?中的纷乱思绪无声息地被恶欲所点燃灼烧成灰烬。
    挺拔瘦削,肖似新竹。
    当真?是与崔琤相配。
    *
    李希生在岁杪,他降世那天宫城上空突然生出了一团祥云,这似乎昭示他此生会平安顺遂。
    开?年的时候他便被直接立为太子?,还?在襁褓中的孩子?并?不知晓这意味着什么。
    他只是本能?地想要靠近母亲,想要得到她的拥抱。
    但奶娘总会将他抱走,因为他太顽皮,而他的母亲又过于的柔弱,她只被应允活在皇帝的视线中,她的目光也被禁止投向皇帝以外的人。
    即便这个人是她的孩子?。
    没有人会将这规矩明说出来,但所有人都是这样做的。
    皇帝病态地保护着她,偌大的宫中连一位多余的侍妾都不曾出现过。
    他常常宿在蓬莱殿,亲自为皇后梳发更衣,分明是繁琐的事项,他却始终甘之如饴。
    可这些宫闱秘闻到底是不能?为人道矣的,即便是小太子?李希也是在五岁时方才知晓,原来父亲是每天都能?见着母亲的。
    他已?经开?蒙,性子?也不像小时那般顽劣,而且还?聪慧了许多。
    趁着皇后的千秋宴,他终于有机会坐到了母亲的身旁。
    崔琤的神情恹恹的,像是大病初愈,但她仍温和地将他抱了起来。
    她明丽柔美,比盛放的牡丹还?要浓艳,以至于李希有些不敢相信这竟是自己的母亲。
    “母亲。”他轻声唤道,“我是李希。”
    他心?中惴惴,生怕有人会将他带走,又怕母亲会将他当做野孩子?赶走。
    崔琤倏然笑了,她柔声道:“我当然知道你是谁。”
    他的不安一下子?就消弭了,他张开?嘴乖顺地吃下她递来的桂花糕,明明还?是一样的桂花糕,为什么要比平日里吃的香甜许多?
    李希一刻也不愿离开?母亲的怀抱,但见到父亲要过来时,他还?是飞快地从母亲的臂弯中挣了出来。
    崔琤不明白他的心?思,她有些失落于孩子?对她的疏离,执着汤匙搅弄着瓷盅里的甜粥,半天也没喝下一勺。
    “还?是没胃口吗?”李澹轻声问道。
    崔琤的眉眼间透着些倦意,分明才二十出头,却已?经好像看透了世事一般。
    疾病把?她的热情快要消磨殆尽,想到她少?年时的恣意欢欣与现今的疲倦烦闷,他便感觉像有软刀子?磨过心?口一般。
    他在暗处轻轻揉了揉崔琤的腹部,“要不早些回去休歇?”
    他做这动作时不带半分情/色意味,仅仅出于兄长般的关切,但她似乎并?不愿在蓬莱殿以外的地方表现出与他的丝毫亲近。
    “我想再?看看月色。”她柔声说道。
    李澹面子?被落也没有生出什么情绪,他温声道:“那我就先不打扰姑娘赏月的雅兴了。”
    等到父亲的身影消失,李希才再?度回来。
    母亲身边多了许多宫人,他小心?地捧着花送到崔琤的面前,她的眼睛在看见他时倏然亮了起来。
    “我原以为你离开?了。”崔琤将他抱了回来。
    李希将花束递给她:“送给母亲。”
    红色的花束浓艳欲滴,香气也格外馥郁,她笑着接过:“谢谢,我很喜欢。”
    崔琤弯起眉眼时,眼尾的红色小痣灼灼生辉,比那花束还?要引人瞩目。
    她甫一低头想要仔细地闻嗅花束的香气,便突然想起自己刚刚才犯过喘疾,强烈的病症突然发作,她的吐息都变得困难起来。
    宫人与内侍一下子?就慌了,李希还?未能?多看母亲一眼,就被闻讯赶来的父亲直接令人带走。
    “母亲!母亲!”
    他的嗓音喊得嘶哑,眼睛也哭得红肿。
    奶娘蹲下身擦干净他的小脸,笑容苦涩地说道:“殿下,那花虽然美但不是每个人都能?闻嗅的,皇后娘娘此番突发急病,却还?是强撑着跟陛下说不要怪罪于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