汤圆并不多,沈雪枫知道他只是象征性地吃一点,故而没有多盛。

    然姬焐却吃得很认真,连汤也喝完了,他搁下小瓷碗,灼灼的视线盯着少年,似乎有什么话想说。

    沈父沈母不知这两人在打什么哑谜,沈雨槐却是耐不住打了个抖,一副受不了的样子,转身踏出了大堂。

    约一盏茶的时间过后,沈雪枫回屋换了身厚实的衣衫,和姬焐一起出了府,入夜,皇都各坊的夜市挂着各式各样的灯笼,远远望去,照得整座皇城灯火通明。

    街上游人还很多,两人身后跟着不少侍卫,瞧上去有些张扬,姬焐挥退众人,从路边买来一根雪白色的发带,一端绑在少年的手腕上,另一端绑住自己,防着少年被人流冲散。

    湖玉楼之下,不少男人正熙熙攘攘地围在一起,讨论着花魁的样貌,隔壁摊贩摆出十余个灯谜,将彩头挂在高空处,引着更多人向这里走来。

    沈雪枫好奇地走上去,手腕一紧,又被姬焐拽了回去。

    “那里人多,不能去。”

    沈雪枫只好哦了一声,收回探出去的脚步。

    没走一会儿,他在街边的小铺子买了碗热的糖水,闻起来很香,喝到嘴里表情立刻变了,浓浓的腥膻味道直冲脑海,让人难以忍受。

    姬焐取出手帕递给他,将那碗糖水接过来自己饮了一口,随后又面无表情地将碗移到他嘴边:“喝吧,这里面是羊乳,对你没有坏处。”

    沈雪枫捏着鼻子:“不喝。”

    这里的奶没经过处理,膻味很重,他喝不惯。

    “喝了可以长个子,”姬焐挑眉,“你十八岁生辰还没过,还能再长一长。”

    沈雪枫偏过头避开他的动作,一副不配合的样子:“我不想喝,殿下还没及冠呢,喝了也能长高。”

    那碗糖水在两人之间来回拉扯,最后姬焐将他按在座位上,亲自喂少年喝下去了,他看着沈雪枫皱成一团的五官,笑道:“既然不喜欢,一开始买来做什么?”

    “看着好喝,谁知道喝起来是这样子的,”沈雪枫后悔不迭,“以后再也不喝了。”

    姬焐结了钱,两人离开摊贩处,他见沈雪枫总盯着路边的吃食看,又带着他去杏花楼吃了顿宵夜。

    果然,沈雪枫晚饭没有吃多少,姬焐只点了几份易消食的小菜,他也吃得津津有味。

    楼下说书人正在讲故事,听来听去都是同一个——在讲齐国皇帝如何手刃亲父夺权篡位。

    沈雪枫听个乐子,左耳进右耳出,他觉得池卿的样子实在不像是为了皇位利欲熏心的人,也只当这民间的传说都是杜撰的。

    姬焐坐在他对面自斟自酌,沈雪枫见他喝得面不改色,斗胆伸手对他道:“殿下,我也想喝。”

    这正合姬焐的意思,他还在想怎么劝沈雪枫多喝两杯,见他主动凑上来,便亲自倒了一杯酒给他:“少喝点,不许喝醉,知道吗?”

    表面上是在劝酒,但沈雪

    枫的杯子从来没见过底,两人吃了小半个时辰,少年已经有些头晕了。

    姬焐这才将他手中的酒杯夺下,好言相劝道:“不许再喝了,再喝会出事。()”

    “会有什么事……∨()∨[()]『来[]&看最新章节&完整章节』()”沈雪枫摸了摸自己的脸,被烫了一下,又缩回手,“没关系,有殿下在,不会有事的。”

    姬焐打了个响指,命影卫将这桌子酒菜都撤了,又单独开了间厢房,带着沈雪枫重新坐下。

    他倒上一杯热茶放在少年身前,探出手捏住沈雪枫的下颌,面无表情地问:“沈忧忧,看着我,我是谁?”

    沈雪枫眼睫眨了几下,试图视线聚焦,他茫然地看着身前的青年:“你是……你是我男朋友。”

    说完,他伸出双臂扑上来,馨香的气息柔软地包裹住姬焐,亲了一下他的脸:“你是我喜欢的人。”

    姬焐似笑非笑,将人从怀里扒下来,又问:“那你的男友叫什么名字?”

    “叫,叫姬焐啊。”

    “姬焐是谁?”

    “是,是很可怜的人,”沈雪枫皱眉,面上浮现出一丝难过,“不过他以后会很强的。”

    姬焐指尖收紧,在他下颌处印出淡淡的粉色痕迹,声线半哄半胁迫:“嗯,忧忧当时又为什么选他做伴读?”

    沈雪枫闭上眼,似乎有些头疼:“……”他没有回答这个问题。

    姬焐又试着旁敲侧击换了类似的问法,少年守口如瓶,总是不肯说。

    沈雪枫说得口渴,视线挪到那杯茶上,伸出手要去拿,被姬焐挪开了。

    “前面的问题你都没有答对,”姬焐慢悠悠地说,“想喝水,后面的问题要认真回答。”

    沈雪枫晕晕的,但还是努力坐正:“好,你、你问,我答。”

    姬焐轻声问:“平时在家里,忧忧学习完都会做什么?”

    “打游戏!”沈雪枫抢答,随后歪着头问,“我这次对了吗?”

    “答对了,”姬焐将茶杯喂到他嘴边,看着少年饮完,又提起茶壶倒了一杯,“忧忧喜欢什么游戏?”

    沈雪枫快速地说:“喜欢塞尔达!我同学们都喜欢玩,你玩过吗,大概是一个,可以,嗯,骑马骑熊,还可以在天上飞的世界,还有龙在天上飞,对着龙射箭的话还可以射下来鳞片。”

    姬焐静静听着他讲各种各样天马行空、无法想象的事,薄唇抿起,指尖暗中收紧,隐隐泛白。

    那些游戏是什么,他喜欢吃的蛋挞又是什么,月考是什么,高考又是什么。

    “……这些都很好玩,你喜欢吗?”沈雪枫说完,看他有些不高兴,又垂头丧气地说,“好吧,其实王朝2077也可以,但自从我变成现在这个样子以后,我就恨死全息游戏了。”

    姬焐又将一杯茶送来,语气复杂,眸子里翻滚着阴暗的情绪,他轻声提醒:“忧忧,我听不懂。”

    他是听不懂的。听不懂,也永远无法有机会得知。

    他们之间仿佛隔着一层蒙着水雾的琉璃,

    () 透过水滴,姬焐见到的是模糊朦胧的沈雪枫,即便两人互相喜欢,这种感情依旧无法让他在这层琉璃中找到突破口,只等在琉璃的这端兜兜转转,患得患失。

    这琉璃仿佛击不穿、打不烂,姬焐有时庆幸,有时又痛恨,他庆幸现在的幸福,又痛恨未见天日的真相,他怕那层琉璃碎了,即便见到了完整真实的沈雪枫,又无法靠近更真实的、或许对他毫无感情的沈雪枫。

    沈雪枫笑容凝固,头倏然痛了一下,将他的神识激得清醒了几分,望着姬焐抿直的唇角,他怔怔地说:“没关系,听不懂也没关系,这些都不是最重要的。”

    少年离开座位,两手攀上姬焐的肩,滚烫的指尖捧起他的脸,闷声说:“那些都不重要,你重要,我有你就够了。”

    姬焐闭上眼,埋在少年怀中,一双有力的臂膀环住沈雪枫的腰,不断地收紧,像抓住了漂浮的树木,得到了神眷的信徒,在少年的港湾中才得以浮出水面喘息。

    沈雪枫是他在这个世上唯一想抓紧的人,如果没有沈雪枫,他不会有朋友,不会有同谋,更不会因屡次偏向他的命运顺利地走到今天这一步。

    如果他没有遇到沈雪枫,此刻又在做什么?

    ……

    明月高悬时,杏花楼到了打烊的时间。

    长街的灯笼燃尽油烛,月光拉长姬焐的影子,他背着熟睡的沈雪枫,一步步向沈府走去,影卫在坊间高檐上无声地掠过,为这对少年人护送。

    姬焐亲自送沈雪枫回了卧房,少年缩在被子里,睡得很熟。

    他站起身,视线掠过屋内的摆设,最终看向墙上挂着的一幅字,那是江宿柳的墨迹,写着他的本名。

    姬焐望了许久,走上前将那幅字取下来,正要带走,余光又瞟见桌案上一叠略微发皱的宣纸,思忖良久,还是将江宿柳的字物归原位。

    在查清楚事情的真相之前,他不能给沈雪枫任何一个可以离开他的机会。

    姬焐收回视线,默然离开了少年的房间。

    三日后。

    沈雨槐从城西大理寺离开,拿着誊抄的卷宗骑马入宫,直奔东宫而去。

    在重名门前,她与太医院的净苍打了个照面,两人互相点头,走了几步,发现恰好去往同处。

    “太医也是去拜见太子?”沈雨槐奇道,“难不成殿下近日身体有恙?”

    “非也,”净苍微笑,“所谓何事,一去便知。”

    沈雨槐点头,两人并肩而行,路上又碰到了从内客省来的江宿柳,在明德殿门口,又遇到了正要进去的姬映秋。

    几人撞在殿外,互相问了一番,原来都是恰好途中遇见,当真是巧合。

    派去的内侍步入殿中问了太子的意思,四人一同被请入殿中,一位侍从弯着腰给大家沏茶,笑脸相迎:“真是不巧,殿下正和沈公子议事,几位稍等。”

    正在喝茶的沈雨槐一口喷了出来,恰好洒在姬映秋的小扇上,后者深深地皱起眉,一副不可忍耐的样子。

    沈雨槐连忙道歉:“公主,小臣并不是有意的。”

    “没事,”姬映秋咬着牙说,“你弟弟不是在里面吗,这么惊讶做什么?搞得像不知太子与雪枫关系好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