伥客

    众人惊讶望向隋宁远。

    周福讪笑道:“公子这就说笑了,我们都是实在人,壮士又是救了我爹的恩公,我们周家开出的已经是美价,怎么会有坑你们兄弟俩的心思。”

    “你父亲周老汉给出的十两银子是美价,你这六两银子还是吗?”隋宁远浅笑抬眼,“我虽没用,早年也打听过漕运的流程,你们这一趟,出的力气最多的地方就是伐木装车,然后走山路过鹿[kou]驿,除此之外一路平坦,到了松江府的运河码头上,又有船家帮忙卸货,费不了多大的气力,你开出这六两银子,岂不是让我兄弟多做了大部分劳苦活儿,却还省了一大半银子?”

    周福哑[kou],眼睛不断瞄着隋宁远,想看他是真懂还是假懂,只是隋宁远双目无神,面上又不露破绽,压根看不出来。

    “是,小公子说得是,是我这大儿思虑不周了。”周老汉忙出来打圆场,“这样,八两银子走一趟,恩公只负责伐木装车,最后运到鹿[kou]驿,如何?”

    “既如此,那就太好了。”隋宁远咳嗽起来,虚弱微笑,又往祁广身上靠了靠,问道:“老汉,还有一个事得事先订好了,你说的这一来一回辛苦银子,是漕运的东家给我兄弟,还是你给他,毕竟我们无凭无据的,到时候若是生意不成,我们该找谁要银子去?”

    “这小公子不必担心,恩公的银子是我周老汉给,至于漕运东家那边,自是我们自家和东家扯皮,不会耽误和恩公结账。”周老汉打着包票。

    “那就是了。”隋宁远站起身,“老汉,我这兄弟虽身大力不亏,但却是个心思单纯的,以后还劳您照顾,不然,出了什么事,我这个做阿兄的该如何像他的父母亲人[jiao]代?”

    “自然,自然,小公子放心。”周老汉见他一副我见犹怜的样子,自然是满[kou]答应。

    “告辞了。”隋宁远气息微弱,脸[se]煞白,好似一棵蒲[cao],山风一吹便会断折。

    两边约定好之后做工的时辰,送别时,祁广正扶着隋宁远准备下山,身侧的隋宁远忽地腰身一软,向前趔趄,好几步都没站稳。

    祁广生怕他身子难受,心一横,将宽肩向下歪去,让隋宁远靠在自己肩上,顺势将他背在背上。

    这汉子原本用了十足的气力,起了大势站起身,原以为隋宁远身高腿长,重量应当不轻,谁知道真正背起来,才发现他这主人家轻得还不如几捆柴火沉。

    隋宁远也不再挣扎,软绵绵趴在祁广背上,乌黑的发丝从他肩膀垂落,额头贴着祁广的后脖颈,发着低热。

    周老汉道:“恩公这阿兄身子孱弱,兄弟俩真不容易啊。”

    祁广没言语,他着急让隋宁远尽快回去休息,将带来的柴刀和斧头托付给周老汉,自己明[ri]再来取,专心双手背着隋宁远下山。

    直到再也看不到周老汉,背上的隋宁远忽地笑了笑。

    “本来没想装得这么柔弱的。”他叹[kou]气。

    “嗯?”祁广微微侧头,隋宁远枕在他的肩膀上,一动也不动。

    “只是刚才要走时脚下不小心绊了什么东西,这才腿一软倒下了,原本我是想自个儿走下山的。”隋宁远又笑了笑,“不过也好,周老汉见我这幅样子,以后应该也不舍得克扣你的,这人是个老实心善的。”

    “好。”祁广没那么多心思,专心背着隋宁远,像头勤劳肯干的老牛。

    他背着隋宁远转出密林,脑海里还想着刚才的事,说道:“主人家方才真是厉害,若是俺自己来谈,恐怕还真就答应了周福那六两银子的说法。”

    祁广想起刚才隋宁远说的话,又问:“主人家以前接触过漕运生意?”

    “不曾。”隋宁远懒懒应他,眼睛都没睁,趴在祁广背上睡意渐浓,“我娘亲在的时候倒是接触过,只可惜还没等真正做成,便撒手人寰了,我也只是了解一点大概而已。”

    他清了清嗓,话中带笑:“但唬一唬周福是够用了。”

    “主人家比俺聪明。”祁广低了低头,“若是俺当年有主人家这聪明劲儿,也不至于在军营里让那些官兵欺负,逃出来还被土匪骗上山。”

    “老实自有老实的好处,你待人接物真诚,这是优点。”隋宁远道,“我呢,也没多厉害,只是这么多年人情冷暖看了个遍,会认人了而已。”

    “哦对了,说起这个。”隋宁远撑起脖子,[jing]神了些,“我方才观察了周家三兄弟,周福油嘴滑舌,但是很得周老汉喜欢,周家老二不爱言语,估摸着和周福也不大对付,周老三年龄还小,和咱们岁数差不多,倒还是个纯真不谙世事的,因着以后你与他们家往来,注意着别不小心掺和到周家大儿子和二儿子的矛盾里就是了。”

    “方才。”祁广实在噎了噎,惊讶道:“主人家也就跟他们家人说了几句话而已,怎么这些都看得透?”

    伥客

    “我方才跟他们说话的时候,一直在观察着周家其他人的样子。”隋宁远笑笑,“咱们一到,周福立刻扔下斧头端茶倒水,选个最轻松的活计,而那二儿子周禄一见他偷懒,自己也马上脸[se]一垮,扔下斧头躲懒去,只有那小儿子周寿,一直干活不停,因此我才有这样的猜测。”

    他抿上唇,摆手道:“我猜的,未必准就是了。”

    “俺记下了。”祁广道。

    虽然隋宁远总是喜欢自谦成废柴公子,但在祁广眼里,他这主人家可真是第一厉害之人,见多识广,说话做事体面周全,矜贵却不矫情,真是难得一见的奇人。

    回了家,隋宁远躺在棉被里,倦得不愿起来,索[xing]也就躺着了。

    现在他们两人有了新的活计,收入稳定下来,再也不是赚一天吃一天的,心情各自也放松下来。

    祁广见隋宁远睡[shu]了,温了热水,掀开炉灶旁的盖帘,那里放着木盆,里面正是之前泡的黄豆芽,黄豆芽在冬[ri]里不易发,只有靠着炉灶借着温度才行。

    黄豆芽长势喜人,还真发出来了,黄豆泡大泡开,裂开两半,正中生出弯弯钩钩的白嫩小芽来。

    祁广换了一遍水,重新盖回去,再有几天就可以吃了。

    看完了豆芽,就得开始琢磨今天晚上吃些什么菜,家里面还剩下一颗冬笋,上次隋宁远买回来以后一直放着,还没吃。

    祁广的老家在西北,笋子这样的东西不常见也不常吃,拿在手上看了看,实在没什么好主意,便干脆一层层拨开,切成薄片,又将土豆和茄子切了,备好,干脆烩成一锅炖个菜吃。

    隋宁远一直到完善前才醒,他这几[ri]的[jing]神实在是不佳,强撑着也没有胃[kou],头脑昏沉,被祁广看着,才勉强吃了几[kou]菜,喝了一碗白水菜汤。

    “主人家,这样下去不行,俺现在有了活计干,不如什么时候背着你,咱们去找郎中看一看吧。”祁广皱眉,“就算是没有根治的法子,哪怕喝点药缓一缓都强啊。”

    “不要。”隋宁远难得任[xing],像个顽童一般眨眨眼,“我最讨厌吃苦药,才不喝呢,你放心好了,我养一养就没问题了,这么多年,我的身体我清楚。”

    祁广闷声扒饭,看得出来这汉子不满他讳疾忌医,但也拿他没有办法。

    隋宁远岔开话题,说道:“我想了想,家里还剩下几捆柴火没卖出去,我明儿还是去一趟阳城县,争取把柴火卖完,再买些食材回来,今后就这样,你去周老汉那做工,我隔几[ri]进一趟县里采买,如何?”

    “主人家走得动?”祁广看他,“俺还想着,要不以后托周老汉帮咱们采买回来,也省的主人家动弹。”

    “罢了,不麻烦他们,我能行。”隋宁远摆摆手,就这样定下了。

    第二[ri]祁广早早出发上山,帮周老汉做活儿,兜里揣了孙小舟前[ri]送来的馒头当中午的干粮,早起离开前,他在锅里熬了米粥,给隋宁远当早膳吃。

    隋宁远一直在屋内躺着,睡得不安稳,但也不大愿意起来,这几[ri]他自己能感觉出身子每况愈下,只是为了哄祁广放心,才装出一副[ri][ri]向好的样子来。

    他自己倒是对这个状态意外的平静,早就料到有这么一天,也不慌张,他可是早早就备下棺材的人,什么事情都已看开想明白。

    他闭着眼又躺了会,想睡一觉,好不容易哄着自己有了困意,却被外头一声恼人的高叫吵醒。

    他这庄子里平时不来人,进出往来只有祁广和孙小舟两个人,而这两人又都是步行进出,可今[ri],他竟在屋门外听见了车马轿辇过境的阵势。

    还未等想明白,屋子的破门叫人一脚踹开,走进来个贼眉鼠眼的男人,他眉毛一飞,高喊道:“隋宁远,我们林[nai][nai]的车辇到了门外,你怎么还不出来迎接?”

    林[nai][nai]?林翠莲么?

    隋宁远眯起眸子,逆着光,勉强看清楚来人是谁,这男人名叫张二,算是隋宅里面男家仆的总管,平时里最受林翠莲的重用。

    他过去还住在隋宅的时候,没少受这人背后欺负。

    就连孙小舟也时常对他不满,抱怨张二自己在林[nai][nai]面前占尽风头,所有赏赐收入囊中,手底下管的人连一[kou]汤都喝不着。

    “林[nai][nai]?”隋宁远撑起身子,不悲不喜,眉毛轻挑,冷声淡漠道:“你们家林[nai][nai]做了隋高九年的外室,到如今身份依然入不得宗祠,究竟有多高贵,还需要本公子亲自迎接,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