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时刚到,烈日才升过天心。
金凤台雄伟高大,沐浴在红光中,飞檐反射出刺眼白光,远远看去,仿如纯金打造。
楼台各处,奴婢穿梭于游廊的明与暗间,扫洒布置,支案摆卮。身着湘绮下裙,紫绮上襦,飘带悠晃,莺语笑闹着,给沉寂多时的金凤台带来几分活气。
铜壶滴漏从石阶下挪开,腾出一片空地。
驭者运来一车车新宰杀的黄羊,分割好的彘腿、大鹿,更不必提雁、雉、鱼、鸡等,天上飞的,水里游的,一笼挨着一桶,活蹦乱叫,腥臊熏天。健仆将食材分门别类,抬着驮着送进庖厨。
一进厨房,迎面而来一股白烟。庖人脱掉短衣,赤膊上阵,有劈柴烧灶的,淘沥酒的,杀牛宰羊的,各司其职,乱中有序。
这情景彷佛有魔力一般,每个人都被激动喜悦所感染,哪怕擦肩而过,都不约而同挂起笑容。
——当然,除了一处。
此刻,同样在金凤台中,有一间屋子却显得那样格格不入。
门窗紧闭,门庭冷落,黑沉厚重的门板似乎都遮掩不住寒气,从地缝中,门缝中,争先恐后地溢出。
几百年,几千年的哀怨凄惨,一夕之间凝结在了一起,连门口的空气都冻得冷了。
奴婢从门口经过,直感到骨寒毛竖,竟不由自主抱起胳膊,打了个冷颤,你推我搡地跑远。
房间幽暗,环姬穿着绡縠衣,定坐于竹席。
这样热的天,她的额头上却白纸般干净,连一点薄汗都没有。
她就呆呆地坐在那里,坐在房间最黑暗的角落。双眼无神,四肢冰冷,让人不禁怀疑,她的整个躯干都已经被黑暗吞噬,冰凉如同一具尸体了。
有奴婢小心翼翼叩门:“夫人。”
环姬一动不动,眼神空洞。
奴婢等了半晌,才又叫了一声,这次声调高了:“环夫人。”
环姬瞳孔急促地收缩,眼球缓慢转动了一圈,终于从梦境被拽回现实。
如梦初醒,却依旧没有什么动作,只是轻轻抬手,用手背摸了摸自己脸上的温度。
还活着。
手心是湿冷冷的汗。她开口:“进来吧。”
她的声音沙哑干裂,如果将嗓音比作打磨好的器具,或是一把名贵的弦琴,那么,耳边的这个声音,一定久未经使用了。
婢女战战兢兢地推开门。
甫迈过门槛,立刻便被无边冷寂所震慑,手臂连着手腕,忍不住打了个哆嗦。
托举的漆案也一抖。
拜邓宏所赐,这间内室的装饰绝算不上简陋,甚至担得起一声华贵。
然而眼下,无论是桯上的九枝灯,还是堂前的铜朱雀屏风,甚至连女人手边的彩绘莲花纹陶瓶,都无处不透着寒冷,透着幽恨。
与眼前背影一样,了无生趣,鬼气森森。
怪不得大家都不愿意来呢,婢女将漆案举高,心里发毛:真晦气,这
苦差事怎么偏偏轮上我了。
环姬瞟了一眼,轻声问:“干什么?()?()”
婢女低头:“今夜金凤台,使君大宴冀州臣僚。()?()”
环姬两只枯瘦的手交叠着,搭在膝盖上,平静地道:“我知道今天有宴,我是问你,给我这个衣服做什么。?(小&?说)?[(.)]?来?小&?说?&?看最新章节&?完整章节?(s)?()”
婢女摇摇头:“奴婢也不知道,奴婢只是听命行事。(s)?()”
环姬默了默,问:“这是谁让你送来的。”
“回夫人,是任小郎让送的。”
环姬忽然间明白了什么。
她凄惨地笑了一下,笑出了声,没有转过头。半晌,才指着几案,哑声道:“放那儿吧。”
婢女说:“诺。”趋步上前,将衣服平整地铺在案上,又退回原地,仍旧垂头立着。
“衣服送到了,还不走,等什么?”
婢女却一下跪倒在阴影中:“夫人,奴婢不能走,任丰大人特地叮嘱过,一定要奴婢亲手侍奉夫人更衣,以保万无一失。”
这句话仿佛踩到了环姬的命门。
她“腾”地一下,飞快地站了起来,身体如同骷髅般瘦削,白纱一下子从单薄的肩头滑落。
她尖锐地喊:“我有手有脚,我会穿衣服,不需要别人伺候我,你滚出去!”
婢女被吓住了,不断磕头哀求:“夫人饶命,夫人饶命,请容许奴婢为夫人更衣吧!”
环姬苍白干枯的脸上,泛起一阵不正常的潮红,仿佛是病入膏肓的病人。
她疾喘着气,左右四顾,拿起一个陶瓶,哗啦就摔在地上,碎成无数残片。
捏起一块陶片渣子,割上脖颈,也不管尖角已经划破了手指,扎进了血肉。鲜血顷刻间流出,顺着她手腕淌了下来。
环姬双目赤红,歇斯底里地吼叫着。
“我让你滚,你这个贱婢听不懂人话吗!你是主人还是我是主人!”
话刚出口,她就被自己的暴厉惊到了——什么时候开始,她也成了高高在上的主人?
是这座高台吞噬了我……
她哀伤地想。
黄鹂鸟一样的少女,变成了歇斯底里的疯子,过着哑巴一样的生活,扭曲到疯魔的心智。
她俯视着婢女头话,才能打消他们的疑虑。
“女郎。”
那个人先开了口。
唐曼有些诧异——他叫她“女郎”,这么说,尹子度并没有透露她的身份。
她小心问:“请问,你是昨夜救治我的大夫吗?”
那人道:“女郎,在下不是医师。在下是奉尹将军之命,前来探望女郎疾病的。”
听声音,此人约莫三十岁左右,话音清澈,有礼有节:“女郎今日感觉如何?头疼脑热有好转吗?”
已经好了,多谢大人挂心,这句话在唐曼脑子中转了一圈,出口前,她改变主意。
“原来如此,今天烧热……好了些,但身上还是酸痛,恐怕不能下榻迎接,大人请恕我
失礼。”
那人彷佛笑了一下,屏风后有短暂的沉默。
“那在下便放心了,想必尹将军也会放心的。今日,寿婆还会为女郎煎药,请女郎一定按时服用,多加修养,女郎的病症是受凉惊吓所致,不是重病,静养几日,总会好的。”
“承你吉言。”
屏风后的影子对他作了个揖。
停顿良久,唐曼又开口问:“大人,尹将军没有和你一起来吗?”
那人清清嗓:“近日……前线战事吃紧,将军军务缠身,恐怕不能亲自来了,不过,将军特地托付在下前来看望。将军说,请女郎放心养病,外间亦有专人把守,一切都很安全,绝不会再发生此前之事。”
唐曼盘着腿坐在榻上,听他一通行云流水的托辞,彷佛早有准备一般,心里忍不住冷笑。
“这样啊……”她的语调似乎有些遗憾:“那么,敢问大人,这里是邺城吗?”
那人思索片刻,回:“是的。”
唐曼抬起手,透过窗户漏出的光线,摆弄自己的指甲。
该修剪了。
“我知道将军事务繁杂,有些事也本不该我过问,但我有话,一定要亲自问尹将军……不知大人可否帮我向他转达,若有空闲,请他来一次?”
刘圭在屏风后皱起眉,他不好确定,这位是……以为人家借口不来看她?
但刘圭万万不敢开罪于她,连忙解释:“请女郎放心,您吩咐的话,我一定会带到,想必等将军忙完即刻就会来的。”
唐曼“嗯”了一声,又试探。
“既然这是在邺城,不知我可否写家信一封,请家里人来探望我呢?”
这下,那人为难地沉吟:“……恐怕不行。”
唐曼略有几分失落:“这又是为什么?”
她好像很委屈:“我只是一介女流,尹将军让我住在这里,我就住了,可是我既没有作奸,亦不曾犯科,难道还不许家人来探病了吗?”
一口气说完,力不能支一般虚弱地咳嗽几下。
“女郎……千万不要多心,非是尹将军将您……”刘圭本来想说“关押”,想了想,觉得不很合适,匆忙改口道:“只是尹将军说,您昨夜遭到歹人劫掠,他无处安置您,才不得已将您带回邺城。”
他理着思路回:“目前,歹人已经下狱,但此案牵连甚广,决曹掾正在进一步调查,迫不得已,将您暂时留下,并非尹将军出于私情,还请女郎谅解。”
好半晌,屏风后才传来一句轻轻的“我知道了”。
刘圭在心里深深地呼了口气——睁眼说瞎话,真难啊。据他所知,那个姓丁的死得很凄惨……
他趁热打铁:“女郎伤病未愈,还是多多修养,少做思虑,就像在下刚才所说,这里很安全,女郎想呆多久就能呆多久。”
唐曼握紧拳头。
——说得这么好听,她现在就想走,倒是让走啊!在这冠冕堂皇什么呢!
望
了望窗外,她忍住自己想翻窗的欲望:太高了,一定会摔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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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人好容易不再纠缠,刘圭长出一口气:“如此,在下便告退了,女郎有任何需要的,尽管吩咐寿婆去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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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没什么需要的,只是……大人不要忘记告诉尹将军,早点来看我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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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起昨夜里自己多余的尴尬,刘圭应付道:“一定,一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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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他准备跨出门槛前,女人又突然出声喊:“大人!”
刘圭转过头。
“若……我想吃什么东西,让寿婆去买,这总可以吧?”她说得犹犹豫豫,好像略带羞涩。
刘圭原以为是什么刁钻古怪的问题,却没想到是要吃的。
他忍不住想:主公原来喜欢这种性子的。
“这个自然。”他笑着对寿婆叮咛:“女郎若有什么吩咐,你一定要尽力去办。”
屏风后的唐曼也终于如释重负地笑了。
“有大人这样牵挂着我,我自然会一切无虞。”
得到了首肯,刘圭的车马前脚离开,唐曼后脚便转头吩咐:“我想吃粘面油糕。”
她歪在榻上,将那柄缀着红宝石的刀鞘递给寿婆:“刚才管事的也说了,还麻烦你到大将军府街口那家,找姓袁的,把这个给他,这个宝石很值钱的。”
她特地嘱咐:“记得——让他送上门,我要吃热乎的。”
寿婆刚开始还有些犹豫,不过,一瞧女郎虚弱的病容,脸色苍白,像是连下床走路都困难,也就忘记了刚才那人交代的话——“看牢她”,拿着东西就锁门去了。
唐曼立刻跳下床榻,在房间内搜寻一切可以用的东西,想要将锁撬开。
她倒没有傻到选白天跑。
现在自己只有一个优势,那就是尹子度暂时还不知道,她起了疑心。也许再过一阵等病好后他才能回过神来,也许……他根本以为,自己已经完全信任他了。
唐曼从壁橱深处摸出一柄铁片,点燃烛火,瞳子在火光中泛着光芒。
铁片慢慢被火苗烧软。
她真是恨透了被人拿捏的感觉,恨透了被人欺骗,宁可错杀尹子度一个,就当她忘恩负义,就当她多疑猜疑,就当她狼心狗肺吧,哪怕冤枉了好人,但她决不允许自己冒着被利用的风险留在这里。
一丝一毫,也不可以。
这样想着,她又从衣襟里摸出一包东西来——蓖麻籽入药,可治癫痫,却很少有人知道,蓖麻磨成粉服下,会致人昏迷。
她将纸包慢慢展开,一颗一颗棕红色的小硬粒,带着斑纹。
应该够了。
……
申时,邺城城门洞开,车架如浪花一般,从四面八方朝着一个地方涌去。
“前面的,快点走啊!我家主人急着下呢!”
金凤台前冠盖相望,沙地布满车辙痕迹,一架马车停在台前,甚至容不得多停,另一架已经跟了上来。
仆从搬出脚踏
,扶着达官贵人们下车。
官吏们,府君们,冀州各县世家首领们,夫人和女郎们,通通都下了车,互相行礼作揖,又有奴婢迎上来,将他们带进内室。
四周太嘈杂了,骑奴正“吁——”地安抚一匹马,这边一头驴子已经甩着尾巴,屁股后面掉出一大坨粪便来。
一个奴婢叉腰责骂:“你真没用,连畜生都管不了,把夫人熏得要吐了!”
那马奴辩解:“吃喝拉撒……这我怎么……”
两个人就要吵起来。
夏侯昭一只手捂嘴,一只手对仆人招呼:“快,快走!这味儿!”
他跑过人群,又是扯着嗓门喊了两声,姚堪才回过头。
夏侯昭远远地朝姚堪努嘴:“姚治中,主公怎么请了他们来啊。”
果然,周华正踩着一个仆人的背下车。
姚堪连看都懒得看,笑道:“请谁不请谁,主公自有计较,今天是高兴的日子,主公领了冀州牧,封乡侯,咱们不说那些,我也还没恭贺你迁中军校尉呢!”
他的表情是难得的轻松,指着夏侯昭就笑:“繁阳这一仗,打得真是精彩,你和卞将军前后策应,居功至伟,等卞将军班师回邺城,少不了封赏你二人的。”
夏侯昭道:“好说,好说,我不要什么贺礼,只一点,季平,一会儿我找你喝酒,你可别躲啊!”
二人勾肩搭背,都笑起来。
周华下了车,感觉很不自在,似乎周围铺天盖地的声音都是在议论自己。这其中,有两束目光,尤其的冷,尤其的轻蔑,使他如芒在背。
他加快脚步,逆着人群而走,轻车熟路地拐进一条无人小巷。
邓家老奴早侯在巷口,见到来人作了个揖,引他走入一进小院。
“人来了?”刘媪站在廊下。
老奴垂眼答:“来了。”
刘媪遥望见周华如惊弓之鸟般畏缩惶恐,眉毛一下紧紧蹙起,眼神分明透露着三个字:没出息。
推开门,中堂内香烟缭绕,除了刘媪和那个背影,再没有其他人了。
刘媪冷声道:“府君进去吧,老夫人已经等你许久了。”
周华的叔父曾在邓宏手下做簿曹从事,专管钱粮簿书,叔母是郭氏的表妹。
“老夫人。”
他走进去,向着上首慢慢施了一礼。
郭氏坐在榻上,一样的语气不善:“你怎么也来了。”
周华谦卑道:“梁使君给小侄下了帖,不好不来。”
郭氏顿时怒不可遏:“我不是给你去了信,让你最近少抛头露面,夹着尾巴做人吗?你今天来这里干什么!”
周华无奈:“老夫人也知道,梁骘手里现在拿着我的地,以此为挟,我不敢不来啊。”
郭氏默了片刻,没说什么,缓缓地转过了身,一言不发地盯着他。
“既然来了,那就安分点,收起你那贪色的臭毛病,手脚放干净,少说话,少做事,别再
搞出带舞姬回家的丑事!此夜大宴,到处都是圈套!()?()”
周华胆战心惊地答应:“诺。()?()”
刘媪给周华倒了一杯水,他道了谢,却不敢喝。
“回去告诉你叔母,让他们不必担心。老身如今对外称病,梁骘一时也无可奈何,若他强行逼迫我迁出大将军府,天下人都会咒骂他无德。♀()♀?来♀&?♀&?看最新章节&?完整章节♀()?()”
“小侄知道。()?()”
周华叹了口气,紧接着说:“不过,恐怕梁骘也不在乎这些。”
郭氏太阳穴处蜿蜒着起了几条青筋,喉咙里不停发出嘶嗬嘶嗬的怪声,像是又要发怒。
周华心里一惊,不知又是哪里冲撞于她,连忙抬头去瞅。
这一眼不看则罢,一看,简直吓得人魂飞魄散——
房中光线昏暗,进来时只能勉强描绘出郭氏坐着的轮廓,至于面貌表情,尚且瞧得不很清楚。
然而,她缓缓地转过了身,映着如血残阳,只见这老妇已瘦得形销骨立,不知从何时起,脸上长出了许多黑褐色斑点,双颊深深凹陷,显得颧骨更加高耸,配上黑洞洞的眼窝和那刀子般尖锐疯狂的眼神,令人心惊肉跳。
整个屋子弥漫着一股行将就木的气息,像腐朽的木头,又像尸体陈放太久沤出的恶臭。
借着宽袖遮掩,周华拼命在大腿上掐了两把,才止住夺门而出,吐个昏天黑地的冲动,脸憋得涨紫,神经快要窒息。
“你懂什么,他若不在乎,便不会任由老身居住在大将军府,更不会派遣医师,三番五次地来看望,更不会收下我送去的女人了——他既然要装,要欺世盗名,要假仁假义,骗得天子都对他信任有加,我就借此机会,让他装个够!”
像有一把小葫芦藏在喉咙里,郭氏口齿不清地咒骂,气息出的多,进的少。
刘媪忙上前为她抚胸顺气,满面担忧。
周华觑着二人动作,瞬间便下了论断:这老家伙,恐怕不是对外称病,而是真的有疾,病情还很重。
该不会……命不久矣了吧?
这猜想吓得他心口狂跳,嘴里胡乱接:“那叔母难道要一直在这里住下吗?”
刘媪呵叱:“放肆,哪个是你叔母!”
周华噗通跪下:“老夫人饶命,小侄僭越。”
郭氏笑了笑,笑容无不讽刺。
她推开刘媪的手,闭上眼:“这些年,你跟着叔父叔母,也捞了不少好处吧。”
“全赖老夫人庇佑。”周华蜷紧身子,趴得更低。
郭氏哑声道:“我已经收到了邓简来信,他从幽州前往辽州,欲联合昌黎太守,反攻邺城,希望我们能助他一臂之力。”
其实周华不是什么王爷,他乃开国功臣后代,虽然爵位传到他这一代,已剩个空壳了,但无论如何,毕竟是有爵在身的人,胆魄还是有几分的。
更何况,他深知自己斤两——充其量只能算个传话筒,真正拿起主意来,还得听叔父叔母的。
他便慨然应允:“邓氏与我周氏同气连枝,
多有姻亲之好,可谓一荣俱荣一损俱损,来之前,叔父叔母自有交代,命我一定尽己所能,襄助老夫人,重振邓氏旗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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郭氏眯起眼睛打量着他,赞许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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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宴席过后,你还来这里,等我消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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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华称诺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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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殿内,满座嘉宾高朋,互相谈笑,夫人女眷聚成一堆,讨论邺城时兴装束。
白日西逝,夜暮渐临。
奴婢擎烛火上前,点亮了扶桑金枝连枝灯,这金灯被做成扶桑树形状,枝叶繁茂,亭亭而立,足足延伸出十八盏灯托,左右两侧各得九盏,九为阳数,取长长久久之意。
金枝灯欻地燃烧起来,偌大一个殿堂瞬间变得金灿灿,白晃晃。
巨幅彩绘屏风用完整的玛瑙石所制成,红如凤血,蓝如碧水,紫如玄铁,闪闪发光的玛瑙间,镶嵌洁白无瑕的玉髓。
火光绽放在晶莹剔透的玉石之中,金壁辉煌,流光溢彩,宛如天上宫阙。
两侧大柱间,悬挂着金镶玉大绶,如今皆擦洗干净,焕然一新,垂有五彩锦绦。
众人回席,正襟危坐,等待着宴飨开启。
编钟先起,笙瑟合奏,搏拊为鼓点。雅乐奏毕,宾客离席起身,站成两排长队。
梁骘站在殿内高台上,举杯开口:
“今晨,接前线急报,卞霖将军已攻下繁阳,太守弃城而逃,于征将军攻破冀北常山关隘,破阜平、莱源二城,太守江充,自刎而死。”
底下有细微的惊疑声。
梁骘看着满堂济济衣簪,笑了一下。
他停顿片刻,接着,面色立刻严肃起来:“诸位应当知道,熹和二年,邓宏,邓大将军,自恃占据幽并冀三州,兵多将广,竟然敢怠慢天子使臣,拒绝天子赐胙,我国朝立国二百年,从未有过如此悖逆之事,从未有过如此狂妄之臣!”
梁骘叹道:“天子德服四海,心性宽忍,天子能忍,能原谅,我这个做臣子的,却不能不为天子分忧,否则,便是忝为汉臣,枉食汉禄!我上奉天子手书,发讨逆檄文,又蒙太后恩典,命我持节都督青兖军事。仰赖天子福佑啊!”
“如今,魏郡十五城,钜鹿郡十五城,常山国十三城,中山国十三城,安平国十三城,河间国十一城,清河七城,赵国五城,渤海八城,冀州三郡六国,整合一百座城,从熹和二年秋天到昨日,一年七个月时间,全部攻下!”
姚堪抬起头,主公的笑容就撞进他眼里。
意气风发。
“今日,天使又至,宣天子诏书,封我为淄乡侯,兼领冀州牧。”刘圭递上一柄玉璋,梁骘端端正正握在手上,掀袍下跪,叩首道:“臣梁骘,叩谢天子。”
众人心思各异,却都面西而拜,那是洛阳的方向。
又举手加额,躬身高唱。
“恭贺使君!”
“恭贺淄乡侯!”
二十岁的州牧,二十岁的乡侯。
闻所未闻,见所未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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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骘道:“今日赴宴的嘉宾中,不仅有青州来的将士属臣,更有河北各县的府君大人们,我知道,我与邓宏,交战近两年,恐怕各位对我多有猜忌怀疑,如今,大将军已经过世,逝者已矣,而存者却不能偷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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郭氏脸色发白,手心也津津生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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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骘微笑起来,目光落在她站立的位置,一字一句道:“常年战争,民所苦也,自古以来,大奸似忠,大诈似信,大巧假愚,阴谋诡计,非英雄壮士所为,邓大将军虽败,却是个令人敬佩的对手,我实在是不忍见有人步他后尘啊!今日,以薄酒一杯,祭邓大将军亡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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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知道邓宏是怎么死的。
我也知道你意欲何为。
周华低头看着手中的酒爵,酒是温过的,微热,落在手里,却无比冰冷。
郭氏茫然四顾,见几位邓氏旧部,都一个接一个喝下了酒。
她拼命绷紧发颤的双腿,才勉强没有倒下,心口似被重锤击打。
梁骘随便瞥了一眼,眼神就挪开了,不曾理会角落的动静。
大殿太大,太宽阔了,宽阔到没有一个人的情绪是有价值的,这一点点悲伤忧郁,这一点点诡计被戳穿后的愤懑和不甘,都如同被小小的火星,被扔进波涛汹涌的大海之中,很快就被海水无情吞没。
无论是心机,或是谋算。
全都白费。
梁骘已经含笑开口,他本来就生得标致,今日盛装打扮,朝服齐整,委貌冠,冠带缀赤色璎珠,系于下颌,更衬得眉眼轻锐,兽首玉革带环在挺拔薄韧的腰间,身姿高挺。
暖红烛火中,玄黑衣,素白裳,玉面朱唇,仿若天人。
而他的一言一行又是如此端庄大方,声音不急不缓,如切如磋,他的眼神即使笑着,也是如此坚定认真。
常卢端着酒杯,遥遥望去,面上也不自觉带了笑容。
凤凰鸣矣,于彼高冈。菶菶萋萋,雍雍喈喈。
他的心中忽然跳出这句诗词,他看着主公,觉得再合适不过了。
然而,电光火石间,他又想起了这句词的深意。
梁骘举杯道:“第二杯,敬诸位大人,无论是随我从青州来冀州的旧部,还是一直在冀州出仕的诸位大人,为官本就不易,世道丧乱,更是难上加难,无论我们曾经是伙伴,或是敌人,如今各在其位,各谋其职,英雄何必问出身,凡能为国为民,尽忠职守,皆是可用之材!”
许多河北的普通官吏,算不上邓氏心腹,只是按部就班的做官干事,他们此前对在梁骘手下任职一事,多有忐忑,今日得见,却无不折服动容,都跟着他举觞。
收买人马,扩充势力,外表言行是极其重要的。
试问,一个贪婪伪善,相鼠般有皮无仪之辈,又怎能驱使臣僚,又怎能收服百姓,又怎能令天下人叹服呢。
为人主者,若只钻研私心小智,威胁利诱,绝不会成势。
自私
自利之徒,也终会被无情无义之人所背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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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骘说完,立刻有奴婢为他添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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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收起笑,望天肃容道:“最后一杯,上敬天子、太后,愿皇帝陛下万年,太后长乐无极,我大汉国祚绵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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众人都举起杯,眼看梁骘举杯仰头,一饮而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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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尧在位七十年,祗支国献重明鸟;
大禹治水,萧韶九成,凤皇来仪;
商祖立地,凤鸟适至;
周之兴也,凤鸣岐山……
常卢被自己无端的联想吓了一跳。他的心砰砰作响,好似有风暴在飞旋,摧毁着三十多年来的一切……
国朝立国至今,已历十一帝,二百一十年。
宦官乱政,天子年幼,四海动乱,千钧只差一发的关头。
谁还在做梦?
谁还在幻想着史上有不亡之国?
“天子的心中,是黎明百姓,是天下苍生,是万里江山,眼下,奸佞已除,我纵受千万般委屈,纵使天下人不明我心,疑我、骂我,我也算上不负天子、太后陛下嘱托,下不愧万民百姓了!”
梁骘眼中含泪,似有动容。
在场亦有宾客拊掌而涕。
这不是我该想的……
常卢费力咽下一口唾沫。
我是被这鲜花着锦,烈火烹油迷了眼,我只是应了姚治中,来修筑漕渠而已。
金玉满堂,富贵荣华,和我有什么关系。
食君之禄,忠君之事,从小到大,我学的是忠洛阳明堂上坐的那个天子。
“圣人有言,为政以德,譬如北辰,居其所而众星共之。我从青州而来,观河北虽广土,却多为繁政所累,虽众民,却多为贼匪所扰,诸政早有疲敝。”
梁骘说着,似笑非笑地朝郭夫人及周华坐席看去。
周华举起袖子擦了擦汗,头垂得更低。
梁骘略微敛容,沉声宣布:“如今冀州百废待兴,我欲将治所临淄迁往邺城,行屯田,治农桑,重修粮渠,安土息民,有我在一天,定保河北百姓安居乐业,边尘不惊。”
说完,解下佩剑,深深作揖。
众人都举杯颔首。
常卢的妻子蔡氏悄声道:“哟,这个梁使君真是了不得啊,夫君,你从前怎么没和我提过呢。”
常卢敷衍:“我也是……初来使君处任职不久,只和他议过修渠之事,没谈过这些。”
他的眼神不由自主就去找姚堪,姚堪正用袖子掩口,喝完一樽酒,与属臣微笑交谈。
他曾经不懂,姚堪的微笑意味着什么。
这一刻,他终于明白了。
凤凰出于东方君子之国,翱翔四海之外,过昆仑、饮砥柱,濯羽弱水,暮宿风穴。
见则天下大安宁。
此乃君主之象。
常卢觉得手中的酒杯好似有千斤重,脑海中,那股席卷一切的风暴,仍未停止。
盛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