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星小说网 > 其他小说 > 春风不至 > 第一章 任何种子都有它的使命
    《傻子阿南和疯子阿弗》

    文/北途川

    “她叫什么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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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阿南小时候很机灵,长大了才傻的。

    别人都说她傻了。

    阿弗从小就是个疯子,长大了又没那么疯了,可别人还是觉得他是个疯子。

    不那么疯的阿弗,在阿南15岁的时候才想起来问:“哎,他们说你是发烧烧傻了,真的吗?”

    其实他想说的是:我要走了。

    但看她笑得那么开心,就说不出口了。

    他对任何人的过去都没有兴趣,但他突然有点想记住她。

    记住一个人,是件不那么容易的事,他希望多了解她一点。

    阿南闻言只是对他笑着,她很少笑得这么纯粹,每天大概只有和他在一起脸上会多一点笑容,她脸上更多时候带着惊恐,她爸爸不很喜欢她,后妈厌恶她,但妹妹喜欢她,因为后妈有几年不在家,妹妹是她带大的,她付出了自己所有的热忱和超出年龄的慈爱。

    然而因为妹妹喜欢她,后妈便更厌恶她,后来也不让她带妹妹,不许她和妹妹玩,不许她和妹妹说话,更不许她触碰妹妹。

    因为知道她也爱妹妹,伤害一个人最直接的方式就是毁掉她的爱。

    阿南在家里是没有得过多少好脸色的。

    阿南只是咧着嘴腼腆笑着,仿佛根本听不懂,胡乱点着头,有一年她的确发烧了,烧得糊里糊涂两天两夜,她躺在床上蜷缩着、蠕动着,像个挣扎的小兽,却没有人理会她,后妈隔着窗户翻白眼:“装相鬼,讨债鬼。”骂完扬着声音吼,“哼哼唧唧什么,要死啦!”

    邻居都看不下去,想去看一看,女人拦住了,又恢复笑眯眯的样子:“婶子啊,你是不知道,小孩叛逆期到咯,想要个裙子,我不给买,跟我耍心眼呢,一点事没有。”

    邻居不信,阿南已经七岁了,身上还是五岁的衣服,九分裤已经变成了七分裤,裤腰太紧了,就把松紧带抽了,换成鞋带穿进去,有时候村上的顽童给她抽了,看她攥着裤子,表情委屈,哈哈大笑,以此为乐,因为知道,欺负别人会挨对方家长骂,欺负她家里是没人管的。

    又过了一夜,阿南退烧了,只是落个咳嗽的毛病,声音也变得嘶哑难听起来,她一咳嗽,后妈就皱眉,眉毛皱起来,眼睛便挤成锐利的三角眼:“憋回去。”

    阿南便捂着嘴,惊恐地看着后妈。

    她也并不惊恐,只是后妈喜欢看她惊恐的表情,好像驯服了一条不听话的小狗那样,是一种掌控的满足感。

    阿南就是那个时候傻的,常常惊惧地缩到角落,又常常对着人傻笑。

    她现在就在傻笑,诚然阿弗也不知道她在想什么。

    阿南从口袋里小心翼翼掏出一个纸杯蛋糕给他,今天她生日,小姑给她带了蛋糕和甜品,她没有忘记自己的好朋友,小心翼翼揣了一个想要分享,出门的时候怕爸爸骂她,紧紧地按着自己的口袋,于是等她

    拿出来的时候,那蛋糕有些形容凄惨。

    阿南似乎也察觉到不对,脸色骤变,带着几分惊恐和无措看着阿弗。

    那是她做错事故意扮蠢的模样,别人喜欢看她蠢蠢的样子,看她讨人嫌,这样就可以毫无负担骂她啦!

    她不怕挨骂,也不会丢块儿肉的,幸运的是,她很少挨打的,顶多挨几巴掌而已。

    她觉得很好了。

    她没有想过蛋糕揣起来会变成这样,因为她也没有机会吃过蛋糕,大姑想把她过继走,所以才给她买的蛋糕。

    至于大姑为什么要过继她,可能是因为她求子多年,还是没能如愿吧!

    阿弗若无其事接过去,塞进嘴里,一口吃掉了。

    阿南终于又笑了。

    她忘记了,她不用在阿弗面前扮蠢的。

    “阿弗,你真好。”

    她认真地说。

    阿弗哼一声:“这就好了?你以后很容易被人骗的。”

    阿南笑起来,呢喃:不会的。

    他们沉默着坐了很久,春日午后的太阳暖融融的,到处散发着草木的清香,柳絮从很远处飞过来,沾落在阿弗的发梢,阿南眨着眼看他,却不敢替他拂下去。

    阿弗长了一张不高兴的脸,他脸上有一道刀疤,刀疤从右侧眉心开始,结束于左侧脸颊,疤痕年代久远,只剩下浅浅的印子了,但仍旧触目惊心。

    据说他还很幼小的时候,他爸爸和人打架,在对面的刀砍过来的时候,把儿子抱起来挡在了身前,于是那一刀正中阿弗正脸,砍人的人大概没想到会有人这么无耻拿孩子挡刀,虽然紧急收了手,可到底还是砍上去了。

    再后来他爸爸就去坐牢了,好像还是因为打架,打死了人,判了死刑,他跟着爷爷住,老爷子爱打麻将,有一回打了四天三夜,渴了喝凉水,饿了啃馒头,他抽烟酗酒,身体本就不好,最后猝死在牌桌上,他奶奶是个小气刻薄又迷信的老太太,觉得这孙子克亲,天天去求神拜佛,住在寺庙里诵经祈福吃斋饭,一年回不了几次家,留阿弗和他那脾气火爆一天到晚惦记他母亲遗产的叔叔在家斗得你死我活。

    至于阿弗母亲,阿南就不知道了,村子也没人知道,只是听说他母亲长得极漂亮,十里八村没有这么漂亮的,所以阿弗也很好看,没有那道狰狞的疤的话。

    母亲给他留了一笔不小的存款,除了他,谁也不知道。

    其实阿弗也不知道,但所有人都觉得他知道。

    阿南和阿弗是怎么成为好朋友的,他们都记不清了,大概是有一天阿弗挨了打,奄奄一息躺在河堤的草地上,像个无家可归的野狗,阿南怕他死了,可她也不知道怎么办,她既不知道要打120,也不知道叫长辈。

    因为没有人教过她,而且那时她还很小,她只知道,麻烦长辈是会挨骂、挨打的。

    他们都不是被关爱的孩子。

    所以她什么也没干,只是坐在那里守了一夜,那天晚上好多蚊子,她捡了好多叶子,盖在他身上,还

    有一条小蛇游到他脚边,阿南害怕极了,但还是替他赶跑了,小蛇钻进草丛里不见了,阿南蹲在那里瑟瑟发抖,眼泪一直往下掉,她抓着他的下巴,大声喊他,希望他能醒过来,但他只是睁开眼片刻,又昏睡过去,阿南又累又饿又怕,但她还是不忍心丢下他。

    她迷迷糊糊睡着了又醒过来,抬手探他的鼻息。

    还好,还活着。

    后来他醒了,也并没有感谢她,又或者根本不在意她,他只是爬起来摇摇晃晃走了。走了一会儿才回头:“你不走?()?()”

    然后她就跟着他回去了。

    再见他的时候,后妈正拿扫帚抽她背:“我给你脸了是不是!是不是!!是不是!!!?(小$?说)_[(.)]??来?小$?说?$?看最新章节$?完整章节?()?()”

    声音比一声高。

    至于为什么,阿南已经忘记了,大概是她说错了话,或者只是摆错了表情,总之挨骂的理由太多,一些不怎么重要的,她都记不清了。

    她第一次觉得有些丢脸,低着头,羞于摆那种愚蠢的表情和动作了。

    阿弗什么也没说,他面无表情地踢着地上的一颗拳头的石头朝着后妈踢过去,女人惊叫着往后退,嘴里骂骂咧咧。

    阿弗嗤笑一声,看了阿南一眼,什么也没说,走了。

    还有一次后妈不让她吃饭,她蹲在田地里啃别人种的生茄子,他看到了,去小卖部买了一包方便面给她。

    阿南不敢接,怯生生说自己没有钱。

    他挑着眉:“请你的。()?()”

    后来他们就成好朋友了。

    阿南想,可能是因为那天自己守了他一夜,他虽然没说感谢,但应当是感谢她的。阿南是这样觉得的。在这个村子里,没有同龄人会靠近阿南,也没有同龄人会靠近阿弗,可他们却彼此靠近了。

    这是多难得的事情。

    后来她们常常坐在河岸前的石板上,阿南嘴里喃喃有词,阿弗眯着眼神游四方。

    常常有人去两个人家里告状——

    “别让她跟那疯子玩。()?()”

    “别让她跟那傻子玩。”

    偶尔后妈会戳着她脑袋数落她,五官拧在一起,像蒙了一层哈哈镜,怪异又恐怖。

    偶尔他叔叔会拿皮带抽他,指责他没什么出息,只会跟个傻子玩。

    但他们还是会偷偷见面。哦,是阿南偷偷来见他,阿弗是不在意的,他是个很酷的小孩,阿南常常觉得。

    阿南不想失去这个朋友,这是她长这么大,第一次对长辈阳奉阴违。

    阿弗只是觉得无所谓,他从来不听任何人的话。

    他觉得这个世界很操蛋,很多事他都不理解,比如为什么他老爸那种渣滓为什么会娶到老婆,如果他断子绝孙就好了,这样就不会有他了,他也就不用活得这么操蛋了。

    有时他也会想,他爷爷那种完蛋玩意儿如果断子绝孙就好了,这样连他父亲和叔叔都不会有了,这世界得清净多少啊!

    “我要走了。”他终于还是说出口,眉毛拧成深重的川字,十七岁的年纪却有

    着七十岁的深沉。

    阿南手拧着手,

    有些不高兴:“再一会儿好吗?”

    她想和他多待一会儿,

    多一会儿就好,

    这样她回去的时候小姑可能和后妈已经谈好了,

    或许后妈还会积极热情地把她东西麻利打包好,这样她就可以坐上小姑那辆银白色的面包车,然后去住在姑妈家城里的新房子了。

    虽然小姑也不太喜欢她,但至少小姑的车子和房子很漂亮,这世上总是得到一些就要失去一些的,外婆说人不能太贪心了。

    她不贪心的。

    “我是说我要去外地了。”他的眉毛拧得更深了,因为大概知道她不想回家是为什么。

    她小姑是个三十多岁的女人,嫁给一个大自己十岁的五金店老板,家境优渥,可那男人离过三次婚,都是因为老婆生不出来儿子离婚的。

    第一个老婆生了两个女儿,第二个老婆不会生,第三个老婆也生了个女儿,阿南的小姑嫁过去就生了个儿子,全家宝贝一样供着,起了个名字叫天龙,可惜先天体弱,不到两岁就没了,小姑哭得死去活来,姑父埋怨她不争气,生不出来健康孩子,小姑埋怨姑父给孩子取名太大了压不住才没福气的,两个人又吵架又打架,折腾来折腾去,要不是神婆说再离婚就不吉利了,她姑父差点离第四次婚。

    那两个人对女儿并不盼望,只是找人算了算,说再过继个女儿,还有儿子缘。

    小姑带了两万块钱来的,阿南的后妈是个见钱眼开的,一定会同意。

    之后呢?

    其实阿南不过是从一个火坑跳到了另一个火坑,小姑一家对女儿的厌憎和对儿子的盼望已经到了病态的地步,如果将来真的生了儿子,他们也不会感激阿南的,阿南在他们家也不会得到什么好脸色的,甚至比在自己家里还难捱,到时候再想回来,后妈是绝计不会同意的。

    如果生不来,可能还要拿阿南撒气。

    阿弗脑子里一瞬间转了很多圈,可最后却只能闭嘴不提,他也并不能为她做什么,任何的语言都是苍白的。

    阿南过了很久才反应过来他的话,有些迷茫地看着他,她的眼眶很快就红了,哽咽着问:“那你……那你还,还回来吗?”

    她的声音越来越轻,好像知道他不会再回来了似的。

    “不知道,也许会回来。”不久之前他还在指着他叔的鼻子骂,“我他妈明天就走,等你死了我回来给你放挂鞭,你没死之前谁再进你的门谁孙子。”

    但他对着她说不出狠话。

    “什么时候?”

    “明天。”

    阿南的嘴巴一张一张,似乎有很多话想说,可最后她只是说:“要下雨了,你走的时候记得带伞。”

    他点头:“嗯。”

    阿南终于鼓起勇气,把他发梢的柳絮摘掉了,她脸上又恢复笑容:“你还是,不要回来了,走得远一些。”

    像雄鹰一样,飞到天际,飞得高一点,再高一点,和这里再也没有关系才好。

    不要回来了。

    阿弗拿手抓了下她的头发:“等我赚很多钱,就娶你。”

    十七岁的阿弗并不懂得爱情和婚姻是什么,十五岁的阿南也不懂。

    只是他们都知道,在这里,女孩子长大了嫁不出去父母都会觉得很丢人的。

    爸爸和后妈不会同意她嫁给阿弗的,因为阿弗是个疯子,家里一团糟,他们会觉得丢脸,如果以后跟了小姑,小姑大约也不同意。

    但如果很多很多的彩礼,大约他们都会同意的。

    阿南不知道将来阿弗真的赚了很多钱,还不会想娶她,可阿南知道现在的他是真的把自己当朋友的。

    她真的好开心,她张开手臂,抱了抱他。

    她有很多很多话想说,最后却只是说了句:“阿弗再见。”

    祝你飞得远,离开这贫瘠的土地,挣开枷锁,去更辽阔的地方寻找你的自由。

    祝你前程似锦,富贵荣华。

    至于我?我会有我的归宿,外婆说,任何一个种子都有它的使命,我的使命我会找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