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0章
    其實七年裏,池然無數次也想過,為什麽明明不是他的錯,卻要他承擔後果?
    他願意替他父母還任何東西,一輩子都沒事,可江時除外。
    他不願意把江時讓出來,其實這麽多天,他早就動搖了,七年還不夠嗎?江時說的沒錯,七年前他沒的選,可是現在他可以選,所以為什麽還得放手?
    守着承諾有什麽用,承諾最沒用了,媽媽說的一點不對,如果真的有報應,懲罰不守諾言的人,他才是第一個被懲罰的人,他承諾過江時不離開,他沒做到。
    他早就是一個沒有信用的人,為什麽還會去揪着和江時媽媽的約定?
    江時願意給他機會彌補,他應該牢牢抓緊才是,随便別人怎麽罵他說他,他都不在乎的,厚着臉皮,他就跟江時重新在一起怎麽了?
    他現在沒以前那麽沒用,不會動不動就哭,能自己掙錢養活自己,也不會遇到危險只能躲在江時身後,他可以和江時站在一起,不是江時的累贅,也不會再差點害死江時。
    那在一起怎麽了?七年也沒能讓他們分開,為什麽還要再等下一個七年,人生有幾個七年?
    錯過的明明是他一輩子彌補不了,永遠的遺憾,還非要再多遺憾一些嗎?
    池然不懂,他到底為什麽會糾結這些蠢事,好笨,又讓江時傷心了好幾天,他現在簡直後悔的不行,只想趕緊下班,回家他就告訴和江時,他想回到以前,想和好想繼續在一起。
    -
    池然太急了,也太揪心,苦熬到下班,第一秒他就沖出了位置,後頭梁松喊他也沒聽見,他沒坐公交,直接路口打了輛車。
    車子暢通無阻到了小區門口,池然幾乎一路跑上的樓,這七年,不管是工作還是學習,他從來沒有這麽期待過一件事,也好像終于得到解脫。
    跑到江時面前,告訴江時他的答案。
    可滿懷期待的心,在池然推開門,燈光明亮卻空空蕩蕩的客廳時,冷了下來。
    心跳開始急促,也有些空落,池然讓自己冷靜下來,可是轉眼注意到沙發上的被褥沒了,茫然停在原地。
    江時不是還要住一晚嗎,不是明天才走嗎?
    池然強迫讓自己不那麽慌,腳步顫抖的往房間裏去。
    沒人。
    甚至于所有江時的東西都消失了,就連角落裏的行李箱都沒了蹤影。
    可這一刻池然知道不是夢,江時不是他這麽多天幻想出來的,是他好像,又一次糟糕的把人弄丢了?
    江時給了他機會,給他選擇,他沒把握住,機會被收回去。
    江時走了。
    沒有告訴他一聲,提前走了。
    池然眼裏蒙上的霧氣讓他視線全然模糊,他急促地喘息,然後終于到了壓抑的臨界值、再也忍不住哭了出來,眼淚成串的砸在地上,好不甘心。
    明明就給了選擇的機會啊,明明還可以重新擁有的,可是最後他連一個擁抱都沒有得到,憑什麽,他好不甘心。
    失去的恐懼讓池然再也顧不上那麽多,他抹掉眼淚,床頭翻找着身份證,江時說不定還沒走遠,他去找,找到江時就好了,可是他去哪找江時啊?
    他不知道一丁點關于江時現在的消息,江時會留在哪個城市?去C市找江爺爺嗎,還是去F市江時的家?
    池然悲哀地意識到,七年後他不僅還是愛哭,猶豫不決,也是個膽小鬼,本質上一點沒變,他沒有勇氣去找江時的家人,不敢,害怕。
    抽屜被翻的亂七八糟,身份證也找不着,池然更加崩潰。
    他跑到客廳去翻,行李箱也翻,哪哪都沒有,最後到衛生間裏頭想去翻沒洗的舊衣服,那是最後的希望,可忽然間,視線所及一片漆黑,頂燈滅了。
    淚水戛然止住,随之而來的是全身血液的冰涼,池然像是被死死鎖在原地,黑暗張着血盆大口毫無預兆将他吞噬。
    他怕黑,是七年前留下的後遺症。
    而此刻幾乎沒有人聲的大片的黑,恍若将他拉回七年前的巷子口,他無數次做夢夢見,從哭喊到麻木,看着自己一遍遍走進去,然後一遍又一遍鋪天蓋地的血色。
    如果可以回到七年前,他死都不會再去走那麽一條沒人的小路。
    黑暗中寂靜無聲,池然僵硬地癱坐在地上,唯一的求生本能讓他試圖去摸身上的手機,可剛才翻找間不知道掉落在哪,找不着了。
    再也無法思考,他只能僵硬的抱住自己。
    會天亮的。
    時間拉的無限延長,到不知道多久後,耳邊有腳步聲響起,池然模模糊糊聽到江時在喊他,他從黑暗中睜開淚水模糊的眼睫。
    腳步聲在跟前停下,等到了時隔七年的擁抱。
    江時的氣味驅散夢魇中的血色。
    比起七年前,江時的肩膀更寬闊,懷抱是熱的,燙的,不再是巷子裏的冰冷,池然說過無數次,喜歡江時的擁抱,甚至迷戀,在他每一個最無助驚惶的時候,都能在江時的擁抱中被治愈。
    七年前的醫院裏,比起離開前的吻,他最想做的是讓江時抱抱他。
    抱抱他再走,可江時的胸膛遍體鱗傷。
    他沒得到,執念到七年後的今天,在他以為七年時間足夠改變很多很多東西,才發現江時一直留在原地等他。
    生命中那麽多人來來散散,登場又退場,可江時還在那,他知道那有多不容易,人和人之間的紐帶很脆弱的,所以他離開時祝江時自由,自由地愛他所愛的,是痛苦卻認命的成全。
    不求江時還能喜歡他,可到至今,所愛的還是他。
    “..只是停電了而已,沒事的。”
    江時喘息還急,身上打底的T恤在冬季裏沾濕了汗,他是一路跑回來的,在走到一半發現小區大片停了電後,他開始後悔起剛才幹嘛要出去,買什麽不能等池然回來再去。
    他趕緊打開手機的電筒,燈光亮起,映出池然滿臉的淚痕。
    “沒事的。”江時摸了摸他的臉,“這樣還怕嗎?家裏不是有蠟燭,我去點起來。”
    他記得之前翻到過抽屜裏有的,可剛起身池然淚水又砸了好幾滴,池然顫抖的拉住他的手,在他的手心裏寫着字。
    說的是“不走”。
    “我沒有要走。”江時啞聲道。
    池然身上的外套皺的不成樣子,他看池然摸了好半天才找着兜,半天勁哆嗦翻出了個黑白色憨态可掬的小東西。
    是江時送他的毛氈小狗。
    其實江時很早就看見了,在B市的酒店裏,池然行李箱遮遮掩掩時他就發現了,那次他第一次想,這七年裏不是他一個人執着的等着,池然也是一樣的。
    所以第二天才會讓池然聽見他和李冉的那番話,想要池然親口說,七年裏沒談過新的人。
    也就真正确認池然還喜歡他。
    心裏什麽都清楚,看見梁松的那刻,還是掩飾不住的嫉妒,哪怕知道兩人沒什麽,卻把池然弄回來吓唬,這些天池然想的也都沒錯,他還是在逼迫池然表個态。
    可到今天都快結束前,池然都沒表态,他實話說都已經放棄了。
    硬的不行那來軟的,反正軟硬兼施,只是項目上的事他明天是必須得回去,行李箱衣服什麽的,全塞進池然櫃子裏,晚上本來就是打算賴着人一塊睡的。
    池然估計沒打開櫃子看,于是眼前這麽個機會擺在這,不争取池然又該縮回去。
    江時忍着心疼,也期待着回答。
    問他。
    “你要換什麽?”
    願望還是小狗,他說過的。
    手心被池然再次抓住,淚水砸在上面滾燙,燙的江時眼眶同樣泛紅,池然顫顫巍巍寫了一個字。
    【你。】
    —
    江時吻下來的時候,池然覺得臉上落了點潮濕。
    唇舌交纏中,彼此的呼吸融入骨血裏。
    黑暗中小小的角落迅速升溫。
    到唇上刺痛傳來,江時咬了他一口,微微擡起頭,眸光落下,扣住脖頸揉捏,近乎直白地渴求,“池然,我說過這樣不夠。“
    在等一個回答。
    池然勾下他脖子,回吻過去,便是答案。
    -
    如果是十八歲的池然,和江時談了兩年後,水到渠成做這事,肯定是會一腳丫子踹江時身上。
    讓江時學習好了再來,別半生不熟弄得他快疼死了。
    可二十三歲的池然,不是漫長的愛情長跑,只會紅着眼眶環住江時脖子,疼得要命也一滴眼淚沒掉。
    房間裏的燈是在兩人漸入佳境時亮起的。
    江時悶哼了一聲,俯身在池然耳邊,“放松。”
    池然沒疼哭,羞哭了。
    黑暗裏看不清還好,這會直接地視覺沖擊讓他羞恥到崩潰,只能被動地由着江時...一點點撞//得本來就不結實的小/床嘎吱作響。
    池然最後如願關了燈,被抱着去關的。
    意識都有些渙散,在江時肩頭一沉一浮,圓潤的指甲劃出肩背淺淺的白痕,緩漸轉深。
    浴室水聲淋淋漓漓,池然在戰栗中轉身去尋江時的吻...
    -
    動靜是後半夜才消。
    池然被換上幹淨的衣服,房間裏開了暖氣,不冷。
    他疲憊的一根手指沒動彈,到近乎昏迷中聽見行李箱滾輪的聲音,掙紮着掀開眼皮,就被江時手心覆上。
    溫暖幹燥。
    “乖,睡吧,我在。”
    江時吻落下來,池然安心陷進了濃沉的黑暗裏。
    -
    池然很少睡得這麽沉,或者說用沉來說都不夠,簡直跟被掏空了昏過去似的。
    丁點意識都沒了。
    等他有意識後,眼睛卻睜不開,掙紮了好久才感覺四肢有力氣,淺灰的天花板映入眸中。
    睜眼後大腦短暫放空,更清晰地是,酸軟。
    尤其是腰腿,跟被折過差不多,昨晚的記憶緩緩湧進腦子裏,真跟被折了,他只敢輕輕地側身,對上床頭熟悉的燈。
    記憶往回翻篇,池然這會思考頗為遲緩,半天才想起這是他送給江時的蝴蝶臺燈,也才注意到,眼前的陌生房間。
    他簡單環顧了一圈,然後望向窗簾遮的嚴實的外頭,分辨不出現在幾點,艱難的爬起來,找到了床頭的燈按下,才把蝴蝶小夜燈關了。
    不止是這個燈,房間裏味道已經充分證明了主人是誰,這是江時的房間。
    可是江時人呢?
    池然下床找到了桌子上的手機,看了眼時間,先是一驚,已經是下午三點了。
    他這是昏迷了多久?
    然後更讓他揉酸了眼睛感覺在做夢的是,定位顯示的地址是,桐市?
    池然感趕緊打開地圖,确認了好幾遍。
    所以江時把他從臨時搬到桐市來,他一點沒感覺,真的是死的不能再死了。
    微信上江時發來的消息倒是簡潔明了。
    意思就是,江時今天有重要的會議必須參加,但是把他弄得半死不活的一個人丢在臨市不放心,就把他一塊帶回來了???電腦衣服全給他收好了。
    池然想了想,算是接受吧,人都來了。
    他給江時回了個好,江時估計真在忙,沒回他。
    池然便想着出去轉轉,轉身卻在小臺子上發現了個保溫桶,肚子餓的叫了聲,他打開瞧了眼,裝着碗青菜瘦肉粥和兩個奶黃小包子。
    邊上紙條也是江時的字。
    【大概六點回來,無聊玩會游戲,多喝熱水。】
    池然看見熱水了。
    就着熱水喝粥啃包子,感覺有點心酸,尤其坐都坐不住,還得站着吃。
    含着辛酸淚吃完,池然在房間裏轉了會,把窗簾拉開,外頭連接着個陽臺,才注意到樓層高的很,這片附近都是公寓樓,全是高樓建築。
    池然又回了房間,打算在江時的房子參觀參觀,手握上房門把手,他拉了兩下,沒拉開。
    疑惑兩秒,又試了幾回,還是不行?
    微信上江時正好給他回複,池然問了。
    【池然:房間門怎麽打不開啊?】
    【江時:打不開就不打了,床上乖乖躺好。】
    【池然:鎖壞了?】
    【江時:可能是。】
    【池然:那怎麽辦?】
    他這麽倒黴,鎖壞了?池然使了勁拉門,隐約聽到點金屬撞擊的聲音。
    【江時:沒事,我回來從外面打開。】
    江時這麽說,池然也只好算了,回房間接着躺,迷迷糊糊真就睡過去,再醒來的時候是聽到門開的動靜。
    他爬起來看過去,江時往門邊丢了什麽,人進來。
    兩人四目相對,發生了關系和沒發生過還是不一樣的,比如池然立刻有點從前的影子,一秒委屈,江時也頂不住冷冷模樣,到床邊先親了親池然。
    ”吃飯了沒?“江時問他。
    池然點點頭。
    【不好吃,沒味。】
    “這兩天先吃點清淡的。”江時很自覺給人揉腰,在人眼皮上又親了親。
    池然點點頭,兩人抱着好一陣,池然才問起門的事,江時不動聲色,這門不好使,就是壞的。
    雖然奇怪着江時為什麽不換,但池然沒多想,和人一道出去轉了轉,公寓挺大,好幾個房間,高層的緣故空氣很好,還帶着個花園小露臺。
    只是什麽沒有,就角落兩盆小盆栽。
    受陽光滋潤雨水澆灌的,野生倒也活的挺好。
    池然參觀完才回去,外頭冷,他剛吃完飯也不餓,兩人呆客廳裏頭。
    “...玩游戲嗎?”
    江時問他。
    池然搖了搖頭。
    “那有什麽想做的?”江時又問。
    池然猶豫了會,沙發上撐起膝蓋,短短的距離爬到了江時身上,坐上江時大腿,抱着他,聽到了耳邊的笑。
    江時抱緊他,在耳後吻了下。
    “我不知道你現在喜歡做什麽?有什麽興趣愛好,但我們可以慢慢了解。”
    七年的空白導致對彼此生活上的陌生是再正常不過的,他确實不應該太心急,懷裏池然點了點頭。
    江時摸他後背,跟拍孩子似的,一個問題一個問題問他。
    “高三辛苦嗎?”
    池然點了下頭。
    “叔叔阿姨也在臨市?”
    池然搖頭。
    “長高了吧,感覺比以前高了點?”
    池然又點頭,他從江時懷裏退出來,認認真真看了眼江時,也問他。
    【你瘦了。】
    江時說,“是。”
    【去了哪個大學啊?】
    “桐大。”
    【大學有什麽有趣的事嗎,有參加社團嗎?】
    “沒,很平淡。”
    池然想了想。
    【那你現在做什麽呢?上次那個是你老板嗎?】
    “同學,合夥開了家公司。”
    池然豎起大拇指,江時笑了,問他,“那你呢?小編劇?”
    【給學長打工,做設計策劃,學姐有時候會給我介紹模特的活,掙的錢夠花。】
    “這麽厲害?”江時蹭蹭他鼻尖,“好厲害,可是也好辛苦。”
    江時話裏又心疼,池然聽出來,垂下眼,片刻又擡起,直視着江時。
    【江時,媽媽給我打了筆錢,我很快就能還清阿姨的,然後我掙的錢都給你。】
    【對不起。】
    池然眼底浮起霧氣。他欠江時一句道歉。
    江時低聲,“我說過了,不是你的錯,不需要道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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