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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一百五十三章==

    这场雨越下越大,噼里啪啦地砸在屋檐上,也把一切事情都掩在雨幕中。

    邰谙窈到底是顾及名声,不肯在外久留,回到自己厢房前,她一步三回头地视线流连,但时瑾初脸色依旧很不好看。

    ——谁叫邰谙窈一步三回头看的是李太医。

    她还真是一点都没变。

    时瑾初坚持将人送回去,油纸伞撑起时,足以遮挡雨水,他非要和她挤在一把伞内,彼此站得格外近,邰谙窈憋得脸都红了。

    她皱了皱脸,欲言又止。

    时瑾初当做没看见:“不回去了么?”

    邰谙窈觑了眼李太医,忍气吞声:

    “我带伞了。”

    她明知要下雨,怎么可能会不带着伞?

    绥锦面无表情地把油纸伞拿了出来,双手一撑,就举在了头顶。

    时瑾初动作蓦然一顿,他眸色晦暗不明地瞥了邰谙窈一眼,她怎么总在不该机灵的时候这么机灵?

    忽然,绥锦将油纸伞合拢,为了姑娘的身体,她选择睁眼说瞎话:

    “奴婢刚发现伞坏了。”

    罢了,左右今日秋明寺清场,没有什么人,不会败坏了姑娘的名声。

    邰谙窈和绥锦十余年的主仆,在看见绥锦的动作时,就立即明白了绥锦的用意,她安静了片刻,没有反驳绥锦的话。

    小姑娘在衢州生活那么多年,也是江南口音,吴侬软语得让人一颗心都仿佛要化了:

    “又要麻烦时公子了。”

    时瑾初沉默了一下,半晌,他语气不明地出声:“你还真是能屈能伸。”

    听这语气,软了不止一个度,她有时候真的能舍得下身段。

    邰谙窈被说得脸颊有点臊红,她终究还是有些稚嫩,做不到后来的若无其事装傻。

    正在邰谙窈要说点什么时,油纸伞被撑了起来,主要都遮在了她头顶,那人像是习以为常道:

    “走吧。”

    时瑾初早了解她是什么人,也习惯被她过河拆桥。

    他甚至能想得到,一旦她的病情痊愈,她待他会是怎样薄情生疏的场景。

    可惜,他不是陈远川。

    也不是她说甩开就能甩开的人。

    回去的路上,邰谙窈时不时地觑上他一眼,她脸上热度还有点没降下去,被人当面拆穿,的确是令人难为情。

    而且,她也不解时瑾初对她的态度。

    萍水相逢,他对她的宽容度有些过高,他身边围着那么多人,其实她一个弱女子和他单独纠缠时,如果他真想做点什么,她连反抗的能力都没有,但不知为什么,她心底总有种直觉——他不会伤害她。

    莫名其妙的感觉,连邰谙窈都说不出原因。

    邰谙窈不由自主地勾缠起手帕,将心底没法发泄的情绪都发泄在不易察觉的小动作上。

    时瑾初一行人瞧着声势浩荡,但实际上根本没闹出什么动静,背后跟着的一群人行走间都没有发出什么声响,绥锦在背后瞧着这群训练有素的奴才,一颗心不由得沉了又沉。

    邰谙窈回来得悄无声息,出去和回来全程都没让表姐发觉到异样。

    邰谙窈在踏入厢房时,她陡然站住,她问时瑾初:

    “时公子今日来秋明寺是一时兴起么?”

    分明是清了场,却偏偏许了她们一行人进来。

    绥锦愕然,她没有想到姑娘会这么直白地问出来,但她知道姑娘做事不会无的放矢,便只默默地听下去。

    时瑾初脚步一顿,他惯来知道女子在某些时刻很是聪慧,也不曾想过能瞒过她。

    他坦白地承认:

    “不是。”

    时瑾初和女子四目相视,他轻描淡写道:“我为你而来。”

    邰谙窈心跳声猛地剧烈了些许。

    什么叫他为她而来?

    这么暧昧的话,他怎么能够信手捏来?

    邰谙窈堪堪咬住唇,恨不得转身就走,但她还是勉强保持镇定,竭力忽视他的话,她问出自己想要问的问题:

    “那日在烟雨楼,时公子也是故意的?”

    故意在她走进烟雨楼后,选择包场,故意针对她?

    想到她难得能出府一趟,却是什么事情都没有如意,她不禁有点意难平。

    时瑾初不着痕迹地看了女子一眼,没想到她还挺记仇。

    邰谙窈不知道他心底腹诽,还在等着他给出一个答案。

    但时瑾初的回答让她怎么都没有想到:

    “你自己的身体,难道你自己不清楚?清汤寡水的久了,你受得了酒楼的菜色么?”

    邰谙窈先是一怔,再然后,她脸色涨红,忍不住退了一步,恨不得离时瑾初远远的。

    他怎么对她了如指掌的?

    邰谙窈脸颊染了绯红,她憋出一句:

    “公子

    的行为和梁上君子有何不同?”

    暗地中的觊觎和窥视都让人不寒而栗,觉得毛骨悚然。

    时瑾初一时没听懂。

    邰谙窈往李太医看了一眼,恼意褪去一半,她忽然狐疑地问:“烟雨楼那次,难道不是你我第一次见面么?”

    她从未抛头露面过,往日即使出来,也是整日乘坐马车,衢州城或许有人知道邰家有个外甥女居住在此,却是不知道她的面貌。

    她只有那日和表哥一同出去,才在外露过面,如果时瑾初真的见过她,只可能是那一次。

    时瑾初没有犹豫地颔首:

    “当然。”

    邰谙窈被他搞得糊涂了:“第一次见面,您就知道我的情况了?”

    邰谙窈有点气闷,她觉得时瑾初根本就是在敷衍她。

    时瑾初没办法圆自己的话,他从十年后回来一事根本没法和任何人说,即使告诉了邰谙窈,或许她也是不会信。

    最终,时瑾初只能给出一个答案:

    “机缘巧合。”

    女子怀疑的眼神再看过来时,时瑾初按了按作疼的额角:“这是我第一次来衢州。”

    这辈子第一次也是第一次。

    邰谙窈的怀疑被打住,但还是觉得不对劲。

    她费解也郁闷:“时公子一口一个机缘巧合,说得好像你我相识是上天注定一样。”

    否则,怎么会让他这么了解她,又怎么让他能将她的喜好记得一清二楚。

    她话落,忽然觉得时瑾初沉默下来,她抬头,恰好撞上他的视线,他就那么垂下视线,语气轻飘飘的,却狠狠砸在她心中:

    “你怎么知道不是?”

    他和她兜兜转转,总是要相遇相识的。

    邰谙窈彻底怔住。

    有人替她挽住被风吹乱的青丝,举止亲昵,让邰谙窈一顿,下一刻,他推她进了厢房,低声道:

    “外间有风,进去吧。”

    邰谙窈倏地回神,她还欲再说点什么,被人拦住:“来日方长,你想问什么,不急于一时。”

    邰谙窈的话音堪堪止住,她骤然回首,外间依旧落着雨,伞面落下的阴影将时瑾初的脸庞掩住许多,但邰谙窈是第一次认真地看向时瑾初,仿佛是要将他牢牢记住。

    没人知道,她是多么喜欢来日方长这个词。

    这个词,让她觉得她有好长的时间。

    也让她觉得在她回首时,总会有人陪着她。

    邰谙窈攥住了手帕,她在时瑾初转身之际,蓦然问:

    “我和公子,也有来日方长么?”

    他于衢州只是过客,她却是可能一辈子都要停留在衢州。

    这样的两个人何来的来日方长?

    邰谙窈在心底否认这个答案,偏偏有人仿佛猜到她在想什么,垂眸注视着她,话音平静,却是不容置喙:“有。”

    门被关上,风雨被阻隔在门外。

    但邰谙窈站立在原地,许久都没有回过神。

    是绥锦叫醒了她:

    “姑娘在想什么?”

    邰谙窈堪堪回神,她一点点握紧了手帕,迟疑也迷惘道:

    “好荒唐。”

    真的很荒唐。

    萍水相逢的人对她了如指掌,也说她们会有来日方长。

    他语气笃定得让邰谙窈也忍不住相信他的话。

    不止这件事荒唐,荒唐的还有她自己。

    她数年来期盼邰家来接她回去,今日骤然得知邰家原来早来了衢州,却是将她遗忘得彻底。

    她应该难过,也应该伤心。

    但她如今所有思绪却被一个叫时瑾初的人全部拢去。

    绥锦替姑娘拢了拢披风,仔细辨别的她的神情,许久,她低声道:

    “姑娘觉得是好事么?”

    邰谙窈咬唇许久,她摇头:“我不知道。”

    她很慌乱,不知道原因。

    她断断续续地说:“他突然闯进来,没有一点预兆。”

    打得她措手不及,偏偏他有备而来,强势地闯入她的世界,让人根本没办法忽视。

    他带着邰家的消息和李太医而来,让她的注意不得不放在他身上。

    绥锦轻拍她的后背,看向姑娘慌乱和迷惘的神情,忽然意识到什么,许久,她低声安慰:

    ?)

    “姑娘不要害怕,我们顺其自然就好。”

    绥锦声音很低:“姑娘明年就要及笄了。”

    女子及笄前,家中都会替其相看亲事,再是筹备一两年,便也到了出嫁的年龄。

    偏姑娘情况不同,她困于内宅,能见到的外男只有表公子一个人。

    表公子对姑娘的确很好。

    但绥锦有私心,不论结果是不是表公子,她总希望姑娘是能有选择的。

    绥锦也是不看好姑娘和表公子的。

    姑娘自少时就在陈家,亏欠陈家许多,和表公子相处间,天然就低了一等,她没有底气挺直腰杆,即便是最终姑娘嫁入了陈家,但在外人眼中、在陈家人眼中,姑娘永远都不能任性妄为。

    毕竟,陈家对姑娘那么好,表公子也对姑娘那么好。

    姑娘再要任性,便是不识好歹,也是不知感恩。

    她宁愿姑娘跳出陈家这个范围,该报恩报恩,总有还完恩情的一日。

    而不是被恩情桎梏住。

    她的姑娘,一定要自由自在、随心所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