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星小说网 > 其他小说 > 我来京城报仇的 > 第 83 章 番外
    《京城春日宜婚嫁·六》

    静海阁在晏家大宅北边。

    从婚房步行去静海阁的沿路上,应小满听晏容时缓声跟她解释如何“掌中馈”。

    “父亲掌家那几年乱了章法,家里不懂事的长辈多。比如八郎他亲娘,撒泼起来厉害。等你执掌中馈,如果八郎他母亲过来找你撒泼,你就两个字对付她,一打,一削。”

    “打她身边得宠的亲信,打完把人打发出去。削她院子里花用的份例物件。”

    “我母亲的几个陪房嬷嬷会帮你。一文一武两招,轮番地用几次,如此三两个月,你耳边便清净了。”

    应小满有疑问:“不打领头挑衅那个,只打她身边的人?如果有人冲我冲过来,我一巴掌直接扇回去怎么办?”

    晏容时笑看她一眼:“打了也就打了,家里还有祖母可以镇着。不过你放心,真正泼辣的长辈早两年便被送回老家,留在京城的这些性子都还老实,八郎已经算惹事本事出挑的了。后院谁敢惹到你面前,你放手整治撺掇的亲信仆妇,把不懂事的长辈身边削成光杆即可。如果有兄弟叔伯找你发难,你叫他们来找我。”

    应小满认真地听了一路,感慨说:“家里人少有人少的好处。”

    “确实。”晏容时赞同。

    “祖母尚在,不好分家。等祖母百年之后,家里几房各自分家,眼前便清净了。”

    两人边说边沿着抄手游廊前行,老祖母居住的静海阁院门出现在前方。

    应小满忽然想起桩事,脚步在廊子边顿住,扯一下身边的郎君。

    “等等,有个东西给你。”

    “嗯?”晏容时停步低头。

    在他的注视下,应小满伸手递来两只荷包。

    荷包的式样大小明显成对,一只通体青色,四角祥云纹,搭配青色穗子;另一只通体藕荷色,四角莲花纹,搭配粉色穗子。

    映进廊前的阳光下,两人各自分走一只荷包。

    晏容时把青色荷包托在手掌中,目光里带赞叹欣赏,仔仔细细打量起荷包的溪水松枝绣样。

    “构图野趣自然,意境淳朴,从中可见‘返璞归真’四字真谛。小满自己绣的?绣工了得。”

    应小满听得半信半疑。

    她的绣工自小被她娘手把手地教,不知哪里出了岔子,如何都绣不出义母针线惟妙惟肖的精髓。她对自己绣活儿不行这点早有自知之明。

    两只荷包毕

    竟是她冬天在老家花费了整天功夫绣出来的。

    还是那句话,心意不丢人。她在新婚第一日郑重地送了出去。

    但送出去的荷包居然收获了极高的评价,什么“野趣自然”,“返璞归真”……

    真的?七郎哄她吧?

    应小满大感意外。

    晏容时此刻眉眼间的愉悦不似作假,捧着她绣的青色荷包左右打量,当真一副爱不释手的模样,捋顺了青色长穗子,就要把荷包往腰带上挂。

    应小满倒吸口气,抬手去拦:“你想好了?真要挂身上?我送荷包是我的心意,你收着就行了,不用明晃晃地挂身上。被人当面笑话了怎么办。”

    “为何会被笑话?”晏容时不以为然,“好物就该挂在身上,得人羡慕才是。”

    他当真喜爱这荷包。

    “自然野趣”,“返璞归真”八个字,评价得真心实意。他觉得小满对自己的绣工看得太低了。

    “京城确实多的是精致绣工。但美则美矣,绣工无魂显匠气。小满看你的荷包,生机勃勃,构图大胆,乡郡野趣尽显其中。”

    他捧着青色荷包,引应小满去看,连串地夸赞:

    “溪水清幽,怪石嶙峋,松枝横斜。松针掉落在溪水中,构图匠心独具,尽显生动自然。”

    “再看这两只水中野鸭,毛色鲜亮,展翅昂头。京城的绣工但凡绣到野鸭子,必定体态肥硕,低头游水。绣的其实不是野鸭,而是蓄养的家鸭。你这两只的动作鲜活舒展,这才是真正会展翅飞翔的野鸭。”

    最后以一句评价极高的鼓励收尾:

    “正所谓大巧若拙。小满,对你的绣工自信些,京城最受追捧的便是自然野趣。荷包挂出去走一圈,被我那些同僚见到,必定要来追问我在何处买的好物。”

    应小满:“……”

    越听越沉默。

    “七郎,你喜欢我的荷包,我很欢喜。但是,”她沉默了片刻,吭哧吭哧地说:

    “首先,溪水里的不是松针,我绣的是游鱼来着。”

    “其次,水里那两只很像野鸭子吗?我想绣的是两只涉水而来的仙鹤……”

    晏容时:“……”

    春日晨光映照下,四只眼睛齐齐盯向荷包上毛色鲜亮的扁头“仙鹤”。

    晏容时镇定地话锋一转:“——果然大巧若拙,浑然天成。小满心里如何构图不要紧,总之绣出的成品是绝妙好物。”

    捋顺了青色长穗子,喜爱

    地摸几下绣工,依旧把青色荷包挂在腰上。

    瞥一眼应小满腰上新挂的粉色荷包:“如此说来,小满绣给自己的荷包,应该也不是……围绕着大片蔷薇采蜜的蜜蜂了?”

    应小满:“……荷花蜻蜓。”

    两人肩并肩走出廊子,安安静静地走出十几步,走近静海阁敞开的院门面前,不知谁先开的头,晏容时的眼睛清亮弯起,应小满扭头闷笑出声。

    “就当做野鸭子和蜜蜂好了。”应小满叮嘱他:

    “不知你们京城人说的野趣是什么,反正我绣出来的都这样。荷包你挂着,别对外多说。哎?”

    两人停在路中央相对忍笑的时候,前方却有个人影晃动,试图躲去树后。

    只可惜动作慢了些,被应小满的视线敏锐地抓捕到。

    “七郎,前头有个鬼鬼祟祟的人。”

    下了廊子往前百来步,走向静海阁的直行夹道两边,栽种着两排苍郁的松柏行道树。

    大柏树后揪出个躲藏的年轻郎君。

    人脸上青肿未消,眼皮子肿胀,嘴唇边几处明显血痂,倒像是被人昨天刚刚暴打一顿似地。眼神躲闪,不看并肩走近的晏容时和应小满两个。

    应小满吃惊地盯着面前的人。

    乍看鼻青脸肿,不像认识的。但细看这道阴郁的小眼神,越瞧越眼熟……

    “……晏八郎?!”

    她震惊地指着面前这位,“谁把你打成这样?”

    鼻青脸肿的倒霉郎君应声抬头,忿然看来一眼,咬牙不说话。

    瞧这股别扭劲儿,果然是晏八郎。

    “倒不是被人打的。”

    晏容时在旁边悠然补上一句:“昨日去雁家迎亲,雁一郎放出十只大鹅,八郎转头就跑。”

    很不幸的,成年大鹅这种物种,天生攻击性强,越试图在大鹅面前逃走,越是紧追不舍。

    晏容时如此和应小满解释。

    “原本十只大鹅有两只围着我。下一刻,八郎转头向巷口疾奔而走,两只大鹅即刻舍弃了我,追逐八郎而去。昨日迎亲能够全身而退,说起来,唔,还要多谢八郎仗义。”

    应小满忍笑忍得腮帮子发酸。

    七郎这段话说的,明褒暗贬,损不损哪。

    晏八郎眼神阴郁。

    他昨天迎亲当日临阵脱逃,抛下新郎自己往巷子口奔,众目睽睽之下闹得着实尴尬。

    昨晚拜堂观礼时,他这个亲兄弟居然被七

    哥的人拦在明堂外头,客客气气叫他回去养伤。

    他为什么大清早站在这处靠近静海阁的夹道边?为什么脸上的青肿伤痕不做任何处置,直接挂在脸上四处晃悠?

    不就想趁着七哥迎娶佳人、洞房花烛,心情大好的机会,当面卖个惨,不和他计较了?

    他万万没想到,七哥娶进来的新嫂嫂……竟然是她!

    好个蛇蝎美人!与他合谋杀晏容时,杀着杀着,嫁进晏家了?!

    那他晏八郎岂不成了被人踩的梯子?临时铺的木桥?

    翻墙抽梯,过河拆桥哪!

    晏八郎心里大恨。此时此刻,连多年不合的七哥都被他抛在脑后,他瞪视前方笑容明媚的应小满,几乎磨碎了牙。

    应小满却也想找他把话给说开了。毕竟是七郎的兄弟,以后抬头不见低头见。

    眼看晏八郎还在愤愤地瞪她,不知又想歪到哪处,眼神开始射刀子,应小满和晏容时商量两句,示意晏八郎跟来几步单独说话。

    “昨天迎亲不管过程如何,总算你替七郎挡了鹅,还是要多谢你。从前的不痛快,我不和你计较了。听七郎说,你其实很有本领,做事能干。以后你改邪归正,不再找七郎麻烦的话,我就拿你当兄弟对待,和家里其他兄弟一视同仁。”

    这几句话说得公道,晏八郎满心的愤恨不平消弭下去少许,阴郁的眼神和缓三分。

    “嫂嫂不必只说我。”晏八郎压低嗓音冷笑:“嫂嫂嫁进高门,应当不会再惦记着杀七哥了?这段故事,呵呵,天知地知、你知我知,嫂嫂在七哥面前藏好了。”

    嚯,还惦记着威胁她。

    应小满怜悯地看他一眼:“从前我跟你同盟的事,七郎早知道了。”

    晏八郎:??

    应小满继续跟他说:“我不知七郎就是晏容时。之前筹划刺杀那阵子,前后找了两个人商量。一个是你,另一个就是七郎。”

    晏八郎:!!

    “你再说一遍?你之前就认识七哥,和他当面商量……杀他自己?”

    “是啊。七郎不仅和我商量谋划,还带我去丰松院踩点来着。你当所有人都跟你一样嘴毒刻薄没耐心?”

    应小满越说越理直气壮:“七郎一心一意对我好,我也对他好。后来误会解开,我愿意嫁他,怎么着了?”

    晏八郎:“……”

    应小满:“对了,之前你有个不靠谱的亲信,似乎叫晏安?谣传七郎在外头养外室,说得就是我

    。如果你还能见到你那亲信,记得跟他说,别瞎传了。”

    晏八郎:“……”

    晏八郎瞳孔剧震。

    事情发展急转直下,他一时不知如何反应,呆滞站在原地,神色恍惚地看着七哥和新嫂嫂有说有笑,亲昵地并肩走进静海阁。

    是他突然耳背听不懂人话,还是这个世道太疯狂……?

    从前他不信命,更不信自己不如人。他始终坚信,晏家七郎能做的事,给他同样机会,他晏庚生都能做。

    但现在,眼看他七哥领着新娶进门的嫂嫂,两人亲亲热热地手挽手进静海阁问安。

    扪心自问,他做不了这么疯狂的事,他绝不会娶一位筹划想杀自己的夫人,更不可能为她出谋划策,带她去自己住处踩点。

    如此说来,他晏八郎,确实比不上七郎晏容时……?

    清晨阳光映照松柏夹道,树下恍惚的人影动也不动,仿佛石头。

    *

    静海阁里很快传来热闹人声。

    老祖母不记事,精神却好,中气十足的话语声在小院里回荡。

    “七郎有新娘子了?什么时候的事,我怎么不知道?”

    身边几个嬷嬷纷纷笑说:“老祖宗又忘了?昨晚七郎夫妻当着老祖宗的面拜堂喝交卺酒,老祖宗还笑着叫好来着。”

    老祖母穿戴鲜亮,雪白头发梳成发髻,整整齐齐扎在脑后,把应小满召去身边,拉着手打量,越看越惊叹:

    “七郎的新娘子生得水灵。哪处人哪?”

    应小满乖巧地坐在祖母跟前:“荆州人氏。老家靠近汉水。”

    “荆州好啊,荆州那处的水土养人。俏生生,水灵灵的,七郎会挑媳妇。”

    祖母近前欣赏许久,乐呵呵地放应小满回去。

    老人家坐饭桌主位,小夫妻坐陪客位,女婢们正忙碌盛粥食的时候,祖母忽地又指着应小满惊问左右:“哎哟,哪来的俏闺女?快过来让我瞧瞧。”

    应小满:“……”

    这顿朝食花费的时间比平日久。老祖母稀罕美人,应小满吃饭中途放了三次碗,被祖母叫去近前观赏了三次。

    “今天难为你了。”两人并肩走出院门后,十指交握缓行,晏容时神色带几分歉意:

    “祖母喜爱的人,多见几次便能记得,不会太久。”

    应小满倒不在意。“被老人家叫去跟前看几眼,算什么事。”

    她还惦记着晏八郎,心怀警惕,走几

    步便往灌木丛后头张望两眼。如此走出几十步。

    大受刺激的晏八郎早已走了。她在灌木丛后当然没找着人,夹道前方的长廊处倒传出一阵哒哒哒的轻快脚步声。

    “阿姐!”阿织今天换了身水红色对襟小袄,同色发带扎住双丫髻,像一只活泼的小狐狸,蹦蹦跳跳地直扑过来。

    应小满弯腰把阿织抱在怀里:“怎么一大早就来了,娘带你过来的?”

    阿织摇头:“娘还在院子里收拾箱笼,说过两天要搬家。一哥带我来的。”

    “一哥?”应小满一怔,雁一郎?

    “雁一郎他人呢?等等,阿织,你什么时候改口喊他一哥的?”

    阿织眨巴几下眼睛:“昨天啊。昨天一哥送嫁,半路上问娘,以后我们两家算不算亲戚?娘说,小满从雁家出嫁,两边当然算亲戚。然后娘就叫我喊一哥了。娘昨天还说,以后阿姐见了雁家一哥,叫你也改口喊一哥。”

    应小满:“……”

    “新认的好一哥呢?”她抱着阿织四处张望:“送你过来就走了?他今天这么乖?”

    阿织也说不清雁一郎在何处。

    小手伸开,递来一封攥得皱巴巴的书信。

    “阿姐,一哥给你的信。他说,你自己打开看。不许给七哥看。”

    应小满诧异地把信封接在手中,撕开封漆,抽出一张薄薄的信纸。

    晏容时瞥了眼信纸,体贴地接过阿织,当先往前走去几步。

    应小满站在松树下展开信纸。好在信上并无难懂的字眼。

    “春日送嫁一场,相思心已成灰。

    吾去也。

    伤心京城待不得,放眼万里,自有爷归处。待吾踏遍山河方归。

    小满勿念。

    翼行。”

    雁一郎传话说书信不许给七郎看,应小满便攥着信,从头到尾念了一遍给七郎听。

    念完纳闷地问:“自有爷归处。他去哪儿了?”

    晏容时想了想:“踏遍山河方归。心情不好,出京城散心去了?”

    “哦。”应小满把书信收起:“一句话就能写完的事,偏写上那么多,险些没读明白。我要给他回信呢?还能不能寻着人?”

    晏容时抱着阿织,和应小满并肩往廊子里走几步。

    “雁一郎有官身,出京当晚必然在京郊几处驿站歇息。遣人去各处城门问一问,问清从哪个方向出的城,快马急奔驿站,今夜还能寻到人。再晚个两

    日,等他出了京畿地界便难寻了。”

    “那我快点写封回信给他。”应小满捏着信纸匆匆前走几步,忽地想起什么似地,脚下一个急停。

    “七郎,你不生气吧?”

    “怎么会。”晏容时随手把她握着的信纸接来,折成整齐四折,漫不在意收进袖中。对于战败情敌,他向来宽容得很。

    “想写便写。我命人快马送出城。”

    两人并肩往东边布置的新婚小院处走。

    应小满沿路嘀嘀咕咕:“新婚第一天,难得你不用去大理寺坐衙,我不用去肉铺开张。偏要在家里忙许多事。”

    晏容时心平气和道:“小事不费工夫。天光尚早,我们还有许多时间消磨。”

    *

    ?)

    城外。西郊驿站。

    刚刚入住的雁家众多随行家仆还在闹哄哄地牵马引车,官道远处卷起烟尘,一骑快马送来京城里的回信。

    雁一郎意外地接过信封,指腹捻了捻分量,关上房门,把十来个贴身长随全撵出去。

    独自坐在屋里,将薄薄的信纸展开。

    应小满横平竖直的几行字出现在眼前。

    “春日送嫁一场,两家结得亲戚。以后并称兄妹,关相思何事?

    兴宁侯府替你知会过了,禁军衙门七郎替你写信告假了。

    出游尽兴记得回程。你爹惦记你。

    速归。

    小满。”

    雁一郎捏着薄薄的信纸,反复看几遍“速归”,收入怀里。

    起身走到窗边,拨了下京城带出的走马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