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生今世[十]
人类一旦开始平凡的幸福起来,时间总是会过得忽然变快。
又是一年的年底，临近十月份的时候，医院传来了秦清雾的母亲,孟婉绣女士病重的消息。
秦清雾人在F国,人在国外出差回不来,而沈知言则是在推进潭石上市的事宜,她忙的脚不沾地,同样也在国外回不来。
于是秦清雾便吩咐了下属去和医院那边接触，同时安排了人去医院照顾她，守着她。
后来孟女士的电话打到了沈知言这里，说她执意想要见见秦清雾。
沈知言便和她解释,秦清雾不是故意不去看她的,而是出于LK所研发的新智能科技项目，是关乎到社会进步，是足以改变人类现有生活模式的大事,所以被领导们高度重视,根本不容有失。
然而无论沈知言如何解释，对方在电话里也只是哭,似乎当母亲的想要拿捏孩子,最后终究会想到一招。
医院的院长亲自致电沈知言,说孟婉绣开始不吃不喝,她甚至平时很少休息，也抗拒医生的治疗，每天在病房坐在病床上，一个人发呆好久。
后来秦清雾多次和她打电话，劝她好好接受治疗，然而孟婉绣仍旧我行我素,执意要在临死前见秦清雾一面。
于是沈知言和秦清雾在国外的事情一结束，便立刻回了国，立刻前往医院看她。
空荡荡的病房里十分冷清，沈知言和秦清雾进去的时候，孟婉绣正坐在病床上看书，她手里拿着的是一本量子力学相关的书籍。
沈知言无聊的时候曾经看过，用来打发时间，眼前的中年女人气色极差，体型消瘦，沈知言记得上次见她的时候她的头发还是黑色的，如今已经满是苍白。
许是因为秦清雾要来看她的缘故，她今天没有穿蓝白条纹的病号服，而是换了一件得体温婉的碎花长裙，头上的满头白发梳理的十分整齐，纵然饱受病痛折磨，却不难看出其年轻时的风华光彩，必然是十分出色且有气质的美人。
她没有看沈知言，空洞的目光在落向秦清雾的时候，眼中涌出了几分伤痛的神色。
“你终于愿意来看我了。”她掀开病床上的被子，同时放下了手中的书。
秦清雾拿起遥控器，把空调的温度调高，随后又把手里的果篮放到桌上。
孟婉绣的目光随着她的动作而移动，张了张唇，满是欲言又止。
沈知言扯过了一张小型的椅子，放到了病
床前的位置，随后牵了牵秦清雾的手，示意她坐下和孟女士再聊。
秦清雾走到床边，坐下来。
“你还是这么客气。”孟婉绣的目光越到果篮上，随后又微笑着看向秦清雾：“包括对自己的妈妈也是，全然都是礼数周全。”
秦清雾并未接她的话，只是伸出手，帮她轻缓的按摩着针孔痕迹遍布的手背。
孟婉绣又看了沈知言一眼，笑着问她：“你们决定结婚了吗？”
沈知言顿了顿，回答说：“阿姨，我和她这一年工作都有些忙。婚事还没有开始准备。”
孟婉绣惋惜道：“还以为在我死前，能喝上你们的喜酒呢。”
沈知言抿了抿唇，一时间没办法接话。
这一年发生了许多事，先是贺辞歌和沈灼灼举办了婚礼，俩人终于修成正果，很快便步入了婚姻殿堂。然而有喜事就会有悲事，吴桂澜在今年年初的时候去世，沈家对此置若罔闻，是沈知言为她处理的丧事。
人类也只有在死亡面前，是绝对公平的。
无论贫穷也好，富贵也罢，最后都会走向一个结局。
秦清雾松开孟婉绣的手，又帮她按摩另一只：“您好好接受治疗，不要再想其他的。”
这句话不知道怎么刺激到了孟婉绣，她忽然抽回自己的手，语气情绪陡然变得激烈：“你怎么又对我说这些场面话呢？”
秦清雾动作微顿，随后抬眼看她，表情依旧平静淡然。
孟婉绣和她对视了一会儿，眼中的悲伤逐渐涌出来，最后竟然是苦楚出声来：“我知道，都是怪我，怪我当时不要你，把你仍在秦家，现在你这样的性格，都是我一手促成的，我知道你怪我。”
她一连串说了许多话，随后眼里涌出了泪来，直直的看着秦清雾。
沈知言眉头微蹙，她其实猜到了孟婉绣要见秦清雾的目的。
医院也说了，她的病变得很不好，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走，她这些年在沧江开药店，目的大概也是为了能获得秦清雾的原谅。
想到这里，她抬手抚上秦清雾的肩，就那么静静的站在她身边，二人一起平静的面对着孟婉绣。
秦清雾语气淡然，对孟婉绣说：“我没有怪您。”
孟婉绣闻言，怔愣片刻。
她仔细的望着秦清雾的眼睛，里面始终平静无波澜，她说不怪，就是真的不怪。
然而孟婉绣却痛苦的闭上眼。
眼泪应声而下，嗓音
已然沙哑：“你还不如怪我……”
她当然知道，秦清雾身为女儿，对她这位母亲的照顾从未有过任何疏漏，会为她安排最好的医生，为她创造最好的医疗条件，让人把江北的半山别墅派了专人打理好，让孟婉绣住进去，同时吩咐专人来照顾她。
可这些都不是孟婉绣想要的。
她要的无非就是一句原谅，而不是那些物质条件方面的照顾。那会让她觉得，秦清雾对她这个母亲的存在，就是一个刻板的符号，没有任何亲情可言。
秦清雾照顾她，只是因为社会关系上，对方是她的女儿，女儿对母亲的照顾，是出于对方的责任。
孟婉绣觉得，如果在马路上随便换一个人，给她做母亲。
秦清雾依旧会做的这样体贴周到，让所有人都挑不出来错处。
孟婉绣终于忍不住，痛哭出声来，她急切的抓上秦清雾的手，就像是想要抓住一些无法挽回的无形存在一般。
“是妈妈对不起你。”孟婉绣声音变得更低更哑：“清雾……是我让你变成了现在这副模样，让你变得这么不正常，都是我的错。”
秦清雾肩背挺直，后背轻轻靠向椅背，她不动声色的抽离自己的手，动作依旧优雅，又慢条斯理。
她的表情始终未变，语气也没有波澜：“你没有错。”
孟婉绣望着她已然收回去的手，茫然的看了片刻，痛哭出声：“我没有给你安全感，也没有给你幸福……是我把你丢下了，是我当初不要你。是我太害怕了啊……我不确定带着你离开秦家，我会面临什么，我——”
秦清雾眸光淡然，理解道：“您当时的选择无可厚非。”
孟婉绣愣住，望着她的眼睛：“什么？”
“人类出于利益本能。”秦清雾一句一顿：“我能理解您当时做出的选择，为了自己，放弃自己的孩子，也是无可厚非的。”
“清雾！”孟婉绣不敢再看她的眼睛，她悔恨的哭泣着，声音变得很低很低：“你看……如果没有我当时的选择，你就不会变成这副冷心冷肺的模样，是我害了你，把你变成这样，这些都是我的报应！”
秦清雾没有应声。
沈知言却望向她，缓声开口：“阿姨，您错了。”
孟婉绣表情依旧痛苦：“是……是我错了，全怪我。”
“我的意思是。”沈知言说：“您的想法错了，我并没有觉得秦清雾哪里有问题，也包括她的心理状态，她的所有观念，我都觉得不像
您说的那样不堪。”
“你——”孟婉绣猛然看向她：“你在胡说什么！”
“其实人在某些阶段里，都是不同的，您大可不必居高临下的只站在母亲的视角，来看待秦清雾，给她下各种您以为的定义。”沈知言望着孟婉绣，声音很低的说着：“也包括您在内。”
“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孟婉绣不再理她，而是哀求的看向秦清雾：“我求你了，你原谅我吧……我都快死了。你看，清雾，你总不能一直这样下去，对吧？”
沈知言向前一步，遮挡在秦清雾的身前，挡住了孟婉绣看向她的视线。
“没有人有资格定义她以前就是错的。”沈知言对孟婉绣道：“人在不同阶段，做出的选择都是不同的，在下一个人生阶段，她也不会一成不变。”
孟婉绣有些不解。
沈知言微微笑道：“所以您别再说她冷心冷肺了，冷心冷肺的人不会帮助一只无辜的流浪猫，冷心冷肺的人也不会成立慈善基金会，更不会帮助福利院的孩子们。”
孟婉绣沉默下来。
“您可能不知道吧，我女朋友为整个社会创造了多少就业机会，她为这个世界做了多少事。”沈知言又继续说着，语气依旧十分平静：“这些您都不知道，只抓着她不原谅您这件事不放，您的忏悔真的是为了她吗？难道不是因为愧疚导致的太过痛苦，这才导致了您非要获得她的原谅不可吗？”
孟婉绣全身都在颤抖，她语塞的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您可能真的，一点都不了解她。”沈知言说。“若是您真的为她着想，就好好配合医院治疗，省的她为分心劳神。”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忏悔的孟女士。
似乎依旧和当年的选择一样，她仍旧是自私的。
这件事发生过后，孟婉绣似乎终于想通了，她不再缠着要和秦清雾要原谅，也不再在医院故意闹着不配合治疗。
她的病情似乎有了好转的趋势。
然而那也只是表象，时间很快来到十二月份，孟婉绣在医院去世，秦清雾为她处理丧事的一切事宜。
她处理的有条不紊，表情依旧看着很淡，但是她的话开始变少，沈知言没有刻意逗她开心，也没有采取方式为她转移精力，只是一直静静地陪着她。
后来，秦清雾把孟婉绣一直在医院看的那本物理书带回了景颐小筑，放到了她的书架上。
沈知言也是许久之后才想通，孟婉绣当时为什么会看那样的书
。
这些年她一直活在不能获得女儿原谅的痛苦里，当一个人对现实生活以及情感价值失去所有希望，且重病缠身的时候，会探究事物的本源，试图解构这个世界，让一切都变得虚无。
丧事过后，随着年关的临近，沈知言的工作愈发忙碌起来。
她先是去F国参加颁奖典礼，在那场举世瞩目的颁奖典礼上，司徒蔺再一次获得了最佳导演。
只是这一次，那部获奖的悬疑影片是潭石影视所投资的，如今口碑和票房双丰收，又获得了最佳影片，最佳女主等一系列大奖，潭石的高层们立刻举办了庆祝晚宴。
新年来临之前，沧江开始下雪。
厚重的积雪堵塞了道路，天气预报说今年的雪要比往年更多，唯一的好消息就是到年底的时候，这场雪可能会停。
大人们对此苦恼，毕竟耽误交通出行，就意味着耽误正常的工作，但是福利院的宋院长打来了电话，说这场大雪可把孩子们高兴坏了。
随着年底的临近，天空果然开始放晴，冬日里的阳光变得暖洋洋的。
沈知言和秦清雾商量着，要组织未来福利院的孩子们去游乐场玩，到了年二十八那一天，市里最大的游乐场提前挂了歇业声明。
潭石影视的总裁助理负责和那边进行接洽，以保障孩子们能愉快的在游乐场度过美好的一天。
到了周六这天，随着一辆辆大巴车开进游乐场，游乐场的工作人员严阵以待，孩子们下了车，在老师们的组织下开始直奔各类项目。
游乐场中处处张灯结彩，被布置的喜气洋洋，每个孩子身上都背着一个小号的定制帆布包，里面放着矿泉水以及一些小零食，这些都是潭石影视的员工们准备的。
这一次来游玩，除了福利院的老师和孩子们，还有潭石影视主动报名参加的义工，大人们负责看着孩子们欢呼雀跃的玩耍一整天，到了夜里还能欣赏烟花表演，这个新年便会变得十分特殊且有意义。
孩子们身上穿的都是崭新的衣服，到了傍晚的时候，他们排着队，老师们手上领取新年的贺卡。
贺卡上有祝福词，这个主意还是沈知言提出的，大人们为每一个孩子手写祝福词，在末尾写上他们会获得的礼物，这样对孩子们来说，当看到最后，发现可以获得的礼物的时候，就会惊喜加倍。
等孩子们领取完贺卡，最期待的就是接下来的烟花秀了。
沈知言手上也拿了张贺卡，那张贺卡是她在来游乐场之前，贺
辞歌塞给她的
说里面的词儿她找了七八个编剧大神
一起写出来的浪漫到极致的发言。
让她今晚找机会说给秦清雾听。
然而沈知言望着那些文字
又抬眼看向不远处的秦清雾
此时的她正被几个可爱的小女孩围成一圈。
此时已经入夜
天色黑暗
一缕昏黄色的灯光洒落在她身上
照亮了她温柔的脸庞。
秦清雾温和的笑着
她的动作也很温柔
把手中的糖果依次分给孩子们。
沈知言忽然觉得
这样的场景让她心里都变得暖洋洋的
一切都是那么恰到好处的温馨美好。
想到这里
她捏紧了手中的那张卡片。
缓步向秦清雾走过去。
等来到秦清雾身边
孩子们纷纷洋溢着一张笑脸
率先欢快的和她打着招呼。
不远处有老师喊她们：“你们几个
快过来
烟花快开始了！”
孩子们更加开心起来
欢呼着向老师的方向跑过去。
一时间
这里只剩了沈知言和秦清雾两个人。
她望着秦清雾
神色认真：“秦清雾
我……”
话到了唇边
她反而有些卡壳。
秦清雾垂眸望她
眉眼含笑：“怎么了？”
沈知言眉头微蹙
有些懊恼的再一次捏紧了那张卡片
她其实很想把那台词拿起来看一眼
因为事到临头
她大脑瞬间一片空白
原本已经背诵的滚瓜烂熟的台词全部忘光了。
秦清雾眼中笑意加深了些：“到底想说什么？”
沈知言手指摸向口袋
从里面取出一个黑色的小方盒。
她缓缓打开
里面放着一枚钻戒。
她神色专注的望着秦清雾
郑重开口
声音却因为紧张而变得沙哑起来：“我想向你求婚
秦小姐……”
此时
夜空中传来一阵轰鸣声。
烟花漫天点亮夜空
一瞬间
周围五颜六色的灯光亮起。
“我以前其实不是个犹豫的人。”沈知言看着她
语气紧张又认真：“之前总想问你对婚姻怎么看的。”
“但是一直没找到机会。”她说：“所以后来我觉得
可能不需要问。”
“因为未来是我们自己说了算的。”
“第一次求婚
没什么经验。”沈知言笑着看向秦清雾：“但是如果我们结婚的话
就是如果我有幸
能让你答应的话
我们将来应该会挺幸福的吧。”
她越说反而越流畅起来。
“就是
我想和你永远在一起。”
“我还是挺富贵的
如果你哪天破产了
我也能把我全部的钱给你。”
“然后我眼光也挺高的
看到你之后就看不到其他人了
所以永远不会出轨的。”
“你如果同意的话
我愿意和你终生绑定
不离不弃那种。”
“能不能
答应我。”
她说完许久
秦清雾都没有说话。
沈知言愈发紧张起来
她小心翼翼的看着她
又补充说：“当然
我也知道有点冒昧
毕竟原本
我邀请你来游乐场
是为了放松游玩的。”
秦清雾和她对视。
她的眸光闪烁了下
随后
?叶无枝)
她轻声“嗯”了一声。
下一刻
秦清雾缓步上前
主动伸开双臂
拥抱住了她。
她在她耳边
语气轻柔
轻声说道：“没有冒昧。”
她说：“荣幸之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