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4章 确認
詭異混亂的地下宮殿裏,人影被無限拉長。
明黃色光芒大盛,是淩嶼洲加劇了靈力輸出,噬魂教教主呼吸沉沉,掃視四周一圈,随即向宮殿最深處的一間房掠去,在空中留下一連串殘影。
淩嶼洲心知,那裏是殿內陣法的陣眼所在。
他不緊不慢地跟上去。
剩下的副教主頭痛欲裂,被幻音逮着一陣狂砍,旁邊的大乘期護法見勢不妙,連忙出來幫忙。
卻在這時,一柄長刀破風劈來,正中剛剛竄出的黑影。
長刀周圍閃着暗紅的光,像是血跡,又像是燭火,被捅穿胸口的修士來不及慘叫,雙眼逐漸無神,胸口血洞将衣袍染成黑色。
三去其一。
可長刀并未就此停歇,反而順着剛才的勢頭向副教主掃去!
幻音也沒有浪費機會,直接用音浪在同一時刻将人包圍。
副教主避無可避,被抽飛撞斷殿中大柱,口噴鮮血的同時,殿內煙塵碎屑悉數落下。
“轟隆隆……”
随着韓邺的疾速接近,幻音居然覺得有壓迫感襲上心頭,他忍不住深吸口氣,随之卻又暗自一笑。
名師出高徒,還配合完美……
這簡直不要太長臉!
然而,還沒等他高興完,韓邺的身影便到了眼前。
緊接着掠過他。
“你對付這個人。”冷冰冰的一句話。
“噢好。”
因為淩嶼洲也是這麽吩咐的,幻音便十分絲滑地下意識回應。
“……”等等。
在朦朦胧胧的煙塵與殘影中,手撫琴弦的修士笑容凝固。
——他這個徒弟好像壓根沒向自己這邊看,剛剛也只是口頭上吩咐,話音未落便掠向宮殿深處。
幻音深深吸氣。
淩嶼洲命令我也就算了,你小子還有樣學樣……難道我是那種看上去就很好使喚的人麽?
一點都不關心長輩!
一點都不尊師重道!
***
“當啷”一聲,噬魂教教主的本命法器掉落在地。
他原本因憤怒而氣息不穩,此時見了出現在門口的人,眼中微不可察地閃過一絲驚恐。
淩嶼洲微微嘆氣,專注于眼前陣法并未轉身。
但他知道,是韓邺來了。
到現在,噬魂教衆人其實都沒認出他,但因為天罰的緣故,他們對韓邺的氣息實在萬分熟悉。此時韓邺修為直逼渡劫期,在相似的場景之下,引發深埋心底的恐懼是必然之事。
當然,不止恐懼,他們也會更加瘋狂。
好在到如今,結局已經不可能改變。
“我先破陣。”
淩嶼洲的傳音內容簡潔至極,韓邺卻瞬間明白他的意思。
噬魂教教主艱難召喚着自己的本命法器,卻驚愕發現和法器的聯系被神不知鬼不覺地切斷。
罡風獵獵,他只得側身一滾,朝遠離陣眼的地方避去。
然而,被暗紅色靈力纏繞的長刀卻緊跟而來!
這裏其實是一間卧房,陣眼恰好在床榻邊上,淩嶼洲以手拈訣,白玉镯泛起瑩瑩亮光,屬于渡劫期修士的靈力傾瀉而出,将其盡數彙聚在神魂感應到的地方。
“轟——!!”
數十裏外,守在水清境外圍的淩霄閣弟子紛紛擡頭。
此時已是清晨,太陽升起,黑了一夜的天幕被陽光鋪滿,雲海呈現出瑰麗的燦金色,晨光灑在海面,連冰雪也覆着層金光。
來自水清境深處的聲音回蕩于天與地之間,響遏行雲也莫過于此。
柳彬郁仰着臉,喃喃道:“終于要結束了……”
外邊的事早已解決完畢,形勢被控制得很好,扶湘便把小隊指揮權交給他和另外幾位長老,自己則跑去水清境深處接應。
感受到劇烈的靈氣波動,柳彬郁默默攥了攥拳,發奮修煉早日進境的決心愈發深刻起來。
就不說朝韓邺這等鬼才看齊了,他只希望自己往後能為世人做更多貢獻。
地下宮殿內。
吞噬神魂的陣法被破,陣法運作散出的華光随之消散在空中,噬魂教教主原本還想着力挽狂瀾,本命法器卻忽然不受控地朝他自己捅去!
慘叫聲在室內爆發,随之而來的,是帶着濃厚怨念的靈力和魂力瘋狂反撲。
淩嶼洲的魂體強大程度堪稱可怕,就算直面這種攻擊都不會出問題,自然是不怕這個的,因此他只心念一動,将充盈的魂力灌入韓邺手上的琉璃珠串。
沾着血痕的長刀卻兀自擋在淩嶼洲身前,提前将這波臨死前的瘋狂反撲抵擋住。
“铮!”
長刀一震,發出刺耳的嗡鳴。
青年手上的琉璃珠串也久違泛起光芒。
“……”韓邺一愣。
這是他第一次見它泛起光芒。
狂亂的靈力波動散去,只剩極為微弱的自然風輕飄飄吹過,噬魂教教主無聲倒下,卻在半空中一寸寸碎裂開來,化為飛灰四散。
再不見任何痕跡。
“……”
淩嶼洲轉身,同時注意了下外面的狀況。
外面樂聲仍舊,動靜卻總歸漸漸小了,再加上自己的神識感知,淩嶼洲可以确定,幻音也快拿下他那邊的戰鬥。
事情即将結束,淩嶼洲放下心來,幹脆将其他雜念抛去,看向站在卧房門邊的青年——
“砰砰砰!!”
在外的幻音大概能感知到淩嶼洲一方的動靜,心說這兩人總算事了,接下來肯定要來支援自己。
雖然他一個人也能搞定,但有人幫忙自然更好。
然而,他左等右等,卻什麽也沒等到。
幻音:“……”
幻音:“??”
請問你們在做什麽?
***
淩嶼洲其實也沒有不顧好友的意思,他只是決定率先解決眼前的問題。
之前在激戰中還沒那麽明顯,如今停了手,韓邺情緒的不穩定便完全凸顯出來。
這種不穩定和神魂無關,按理說影響不大,可淩嶼洲偏偏又在他眉間看到若隐若現的淺淡黑氣。
就和當初的第一次雙修一樣,那時候,也曾有黑氣出現在這裏,時機原因都很蹊跷,讓人覺得好笑、驚訝,又難免心疼。
一百世了,他始終都是這樣易生心魔的體質。
那次尚且能用心慌和心虛解釋,這次呢?
……又是因為什麽?
淩嶼洲與韓邺對視,看着他隐隐泛紅的雙眼。
這是一雙鋒銳又驕傲的眼睛,從前看向自己時,神情總是乖巧而暗含試探的。
這回卻多了橫沖直撞的心緒,仿佛被自身的暗紅色靈力沾染,業火難滅,情潮難解。
瘋狂,熱烈,不顧一切。
韓邺抿着唇,胸膛起伏卻一時沒說話,淩嶼洲索性往兩人身上丢了個清潔術。
沾着血痕的衣袍煥然一新,空氣中的鐵鏽味瞬間淡去,淩嶼洲身後正好是張矮榻,他直接坐下。
“有事了?”他看着韓邺上下滑動的喉結,語氣溫和,“過來坐着說,嗯?”
這句話像是啓動了什麽開關,韓邺身形一閃到了淩嶼洲面前,卻沒完全按他的話做。
他像往常的無數次雙修一樣,直接跪坐在淩嶼洲身上。
“……”淩嶼洲微微挑眉。
心裏是有些意外的,卻并未制止,只是看着韓邺準備做什麽。
果然,青年不再沉默。
他看着眼前人漆黑如墨的眼眸,低低道:
“我的前世和你認識……我和你有前緣,是麽?”
淩嶼洲心中思索一瞬,便大概知道是怎麽回事。
還是殿外陣法的緣故。
“……”
韓邺喉結微動,緊緊盯着淩嶼洲。
那些畫面,他在陣中沒看完,但看過的部分已經能表示某些東西。
他曾經在藏書閣中翻閱典籍,看到過對淩嶼洲的記載:
【身試雷劫,灰飛煙滅。】
如今終于在陣中見識了,到底是何種光景。
自然,還有更多其他場景。
數次瀕死的畫面總在最後一刻被截斷,韓邺知道,是淩嶼洲畫的護魂陣法在保護他。
明明是從未經歷過的東西,親眼見到時卻覺得萬分熟悉。
——往來飛書,流光不度。
淩嶼洲總和那個人傳飛書,有一次收到幅字畫,還将其挂在書齋的牆上,和他自己的一衆字跡并在一起。
——輪回因果,不得善終。
這是韓邺在那人最後出現時窺見的命數。
說起來,最先看見那人的時候,韓邺是極為排斥的,可看得稍微久些,便開始覺出端倪。
輪回畫面一次次出現,他因為時間緊急沒看多少,所知道的也有限。
但有些東西,本就無需遍覽。
百世倥偬轉眼成風,可堪秋山落葉滿,不曾夢中逢。
第一世夢中不曾見過的人,今生卻在眼前出現了。
“……”
淩嶼洲随意向上一瞥,便能看見青年顫動的睫毛。
韓邺這時候依舊沒有回避目光。
他的眼神直率,給人一種深重到仿佛在下沉的感覺,骨子裏慣常的傲氣和輕狂卻轉成一層霧。
淩嶼洲看到他眼裏的碎星。
鋒銳的雙眸帶着潮意,顯而易見地,他正在被情緒淹沒,一切無措從細枝末節中袒露徹底。
“我是他的轉世……可我不記得了。”
韓邺的确在陣中看到些許畫面,卻也只是作為旁觀者的“看”,并非恢複記憶的“融合”。
況且,只是一小部分。
回想淩嶼洲在洞府內出轉生鏡後的反應,怕是那時便已經知道了。
他有時覺得他們是同一人,有時又覺得不是。
不是的話,那就對塵業不公平。
可對自己,也不公平。
如果這一世過程更長,自己同樣能為淩嶼洲做那些,甚至更多;自己的修為能超過塵業,同樣能幫淩嶼洲分擔更多。
但事實如此,無法更改。
倘若沒有記憶,沒有前世……
淩嶼洲還會像現在這樣對他麽?
韓邺嗓音低沉,平日裏是極好聽的,此時聲線卻顫得厲害。
“他做了那麽多。”
因為清潔術的緣故,空氣變得幹燥而清冷。
冷氣入肺,既讓人痛苦,也讓人清醒,他垂在腿邊的手悄悄攥緊,指甲恰要刺入掌心,卻被淩嶼洲擡起來掰開五指。
“……”韓邺呼吸一滞,原本要說的話卡在喉嚨裏。
雪衣烏發的男人垂着眼,睫如鴉羽,眉若春山,指尖溫熱,力道輕柔又不容抗拒。
韓邺愣愣張開五指,任由他揉摁自己指腹,動作像在拂去物件上的浮塵。
“還有呢。”淩嶼洲輕聲道。
他聽出韓邺話語未盡,索性讓人一次把別扭之處道盡,省得過後情緒下去不好意思了,最終又要難受。
韓邺頓了半晌。
……還有。
的确還有。
“你……會不會覺得虧欠?”語畢又怕被誤解,于是補充道,“只是不想……只是覺得你無需因這個對我特殊……”
不需要因為這個對我好。
不需要因為這個就和我在一起。
對着那束始終溫和的目光,韓邺難免呼吸紊亂。
他胸膛起伏微重,再和淩嶼洲對視一眼,終于慢慢伏低上半身,朝着眼前的肩膀靠近。
一點一點,留足了被制止的空間。
但淩嶼洲沒有制止,反而伸手在韓邺後腰收緊,将人往裏攬了些。
他垂眼看着自己肩上的那顆腦袋,看着高馬尾微微晃動,緊接着聽見青年悶在衣料裏的聲音。
韓邺道:“你喜歡他麽?”
頓了頓,又道:“……你喜歡我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