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1章 東洋
西境的氣候到底算溫和,雖說日子上入了冬,前不久還下了雪,銀杏樹上卻仍有不少燦金小扇。
當然,除了樹上,被朔風吹落的,也在廊中殿前鋪成一片。
在走之前,淩嶼洲的确恢複到了渡劫期。
這次去東洋的人裏,除去兩大宗門的一些弟子,還有剛破境不久的幻音和扶湘,另外由于前世也曾達到渡劫期,又有雙修效果作為增益,韓邺在修為上也追得很快,這時是大乘初期。
室內。
“可以了。”淩嶼洲松手。
韓邺睜開雙眼,下意識摸了摸自己眉心的位置,卻沒感覺出什麽特殊的地方。
“我畫的是陣,除卻陣成那刻,平常是沒有感覺的。”淩嶼洲提醒道。
即使準備出發去東洋,他的穿着仍然和往日一樣,山尖初雪般的衣裳被朱紅發帶點綴,整個人也被襯得鮮活明豔。
“噢……”韓邺抹了下眉心,第二次向淩嶼洲确認,“沒消耗你魂力吧。”
都快畫一天了。
“不至于,只是陣法過于複雜,占據時間難以避免。”
說起畫陣法之事,還要追溯到韓邺與噬魂教的淵源。
淩嶼洲曾在古籍上讀到過有關以身魂請雷罰的記載,這是渡劫期修士才能做到的事,除此之外,還要求心誠,無悔。
要知道,渡劫期修士本來就稀少,就算是淩嶼洲,三千年前身死時也不曾到達渡劫期。能修煉到這個境界的,和飛升也只差點機緣運氣,誰都不能确定自己能否走到最後,沒幾個舍得去死。
更何況,自殺。
因此,請天罰是件極為罕見的手段,在淩嶼洲的記憶裏,古籍中的記載也都是模糊不清的,只說了大概要求,無一描述效果。
雖然沒描述,淩嶼洲卻不想賭。
噬魂教有關神魂的手段太多,請天罰又是和神魂相牽連的事,他不想賭對方知道多少關于天罰來源的事。
而噬魂教雖隐在暗處,卻不會忘這三千年制約的仇。
要是有人發現韓邺是塵業的轉世,打擊報複絕對少不了。
淩嶼洲倒是真考慮過不讓韓邺去東洋。
然而,以韓邺現在的修為,放在淩霄閣也是第一層戰力,再加上他本人參加意願強烈,不帶他根本說不過去——而且韓邺上回雙修完還特意跟淩嶼洲提,說想兩個人一起解決麻煩。
都這樣說了,淩嶼洲也沒什麽辦法。
考慮到韓邺神魂雖是養好了些,卻仍經不起陰邪手段來回折騰,淩嶼洲便給他畫了個護魂陣法,還是用以身為器的原理,能幫忙護住神魂,尤其遇上專門針對神魂的術法攻擊,可以完全避免沉溺其中迷茫混亂。
做了兜底的準備,淩嶼洲也要放心些。
三千年前事未了,這是他們曾經共同見證過的,在三千年後的今天,他其實也希望,能和韓邺一起結束它。
陣法畫完,淩嶼洲從塌邊起身,掃了眼室內物品,便對韓邺道:“時候不早了,我們上靈舟。”
“好。”
窗外,初雪正晴,碧空如洗。
另一邊,天華門山門處。
在淩嶼洲傳來确切信息後,一切事務的節奏都被加快,幻音剛出關就忙得腳不沾地,但偶爾還是會在百忙中想到韓邺,然後郁郁一瞬。
說起來也是怪事,這小子怎麽就和淩嶼洲這麽親呢……
匪夷所思,匪夷所思。
當然,幻音保證,他絕對沒有腹诽故友的意思,畢竟這麽快的出關速度還多虧了淩嶼洲。
自己之所以在大乘期大圓滿上卡這麽久,一是神魂不夠凝實,二是天生資質不夠,可對于大乘期和渡劫期之間這個最為艱難的坎,以上二者缺一不可。
原本,即使有韓邺給他帶的那株清魂蓮花,他也不一定能這麽快出關,甚至要耗費幾十上百年沖擊渡劫期,但淩嶼洲恰好蘇醒,二人就此深談良久,讓他正好得了的那一點“靈性”。
“……”雖然是如此。
幻音禦風踏在空中,轉頭看向側邊的天際。
是層層疊疊的白雲,乍一看濃厚到極致,但憑借渡劫期修士的眼力,他還是能透過深重的雲霧,看到千裏之外的景象。
——韓邺正站在淩嶼洲身後,等淩霄閣的其他弟子先一步進入靈舟。
幻音:“……”
雖然他也能理解,單從那玉簫法器來看,韓邺和淩嶼洲定是很有些淵源的,但就這麽一段時間不見,怎麽就到了這種地步?
雖然他也知道,韓邺當初修為停滞那麽久,天華門裏大多弟子都對他有過議論,韓邺對宗門沒什麽歸屬感也很正常。
但師尊出關了都不來看一下他老人家……還賴在淩霄閣不走了……這個事實還是很讓師尊難以自我和解啊……
沒錯,在淩嶼洲回的飛書裏,幻音知道是韓邺自己想留在淩霄閣。
……也是奇了怪了,記得三千年前,淩嶼洲對宗門規矩和宗門禮儀還蠻嚴格……這回怎麽不幫着勸一勸呢……
過分,太過分了,這一個兩個的,半點面子都不給!
與此同時,千裏之外,韓邺似有所覺地朝身後一望。
他目力要差些,看不太真切,卻隐隐感覺到什麽,于是無聲看向淩嶼洲。
“是幻音,別管他。”淩嶼洲搖搖頭,眼中閃過一絲笑意。
二人身前,是一艘修長又寬敞的靈舟。
這東西其實是為宗門裏中層修士準備的,修為到了他們這種境界,去東洋只需一路禦風,但護魂游從來是衆人一起行動,沒有修為高者先到的道理。
況且,如果要将藏在暗處的噬魂教和明面上的水清境全都控制好,只有幾個高階修士也不夠。
韓邺看看身前屬于淩霄閣的靈舟,聽淩嶼洲笑道:
“想和你宗門的人一起走?”
“不是,”韓邺脫口而出,随後頓了頓,看向淩嶼洲,“但以為跟着你……跟着淩霄閣這邊不太像話,你會勸我幾句。”
仙門大比結束,他留宿淩霄閣,這事還尚且能夠稱作兩宗之間的友好交流,可以用個人偏愛淩霄閣環境、在淩霄閣小住修煉一段時間之類的話解釋過去,聽着也尚在情理之中。
可如今是以宗門為單位的集體行動,情況還是不太一樣的。
當然,他本人自然無所謂旁人眼光,只是擔心對淩霄閣有不好的影響。
“我勸你,你就要跟那邊走了?”
韓邺:“……”
不想。
但——
“如果是你說的……那我肯定要争取一下。”韓邺繃着下颌線,不動聲色地挪了兩步,站得離淩嶼洲更近了點,二人衣袖直接貼在一塊。
話是這麽說,不過他也知道,淩嶼洲是在開玩笑。
一旁有弟子陸續躍上靈舟,少數幾個注意到他們,好奇地投來隐晦的目光。
然而,還沒等淩嶼洲看過來,韓邺的眼神就先掃過他們,将人看得立刻收回視線。
——怪事,咱們淩霄閣弟子看自家師兄,你瞪過來幹嘛,我們還沒嫌棄你搶淩師兄呢……
諸位修士憤憤而去。
扶湘作為殿主倒是第一個上了靈舟,她看着最後上來的淩嶼洲,噢,身後還跟着韓邺,不由嘴角微抽。
好在這種場景已見過不少,她現在完全能做到面不改色,熟視無睹。
目光在韓邺右手腕的琉璃珠串上停滞一瞬,又轉向淩嶼洲手腕處的一雙白玉镯。
看着倒是養眼。
***
東洋是一片海島衆多的海域,盡管氣候偏寒,靈氣稀薄,周圍環境資源卻很豐富,所以仍有有不少中低階修士和吃苦耐勞的百姓在此生活。
今天,一個重大消息迅速席卷了東洋的大街小巷:
據說,因為水清境弟子在仙門大比上違了規,導致今年護魂游,淩霄閣西境分殿和天華門的人都來了!!
在水清境管轄範圍內的城鎮裏,居民修士們聽到這個消息只敢在心裏啐一口,但在東洋的邊緣地區,卻早已有人罵開了。
“你說這水清境一天天的,到底在幹什麽?!”
“是啊是啊,說是咱們這邊勢力最大的宗門,但也沒做什麽好事,近些年還有成為地方一霸的趨勢!”
“嗨,你們還是少說兩句吧,又不是不知道水清境的人喜歡到處轉悠,要是被聽到就完了。”
“要我說呢,東洋這地方就是怪,水清境這麽個還算大型的宗門,能在這邊這麽多年也不容易,咱們總有人失蹤入魔,最後還是靠得他們不是……”
群島星羅棋布,在水清境最核心的島嶼上,地下宮殿入口處,也正發生着一場斥罵。
被訓的人低着頭不吭聲,乍一看還像是不卑不亢,可只要觀察再細致些,便能發現這人在抖。
全身上下,克制不住地微微顫抖。
而發出斥責的人身形瘦高,卻被一件黑袍籠着,不見半點五官表情。
他的聲音幹枯且嘶啞,仿佛是常年見不到陽光又缺水導致的,可明明缺少生命力,又一直在角落裏存在延續至今。
“蠢貨,誰讓你在大比上試探人家的,今年護魂游引了這麽一大波人出來,要是被抓到什麽馬腳,我第一個祭你的魂!”黑袍人咬牙切齒。
他的确是說過,只要遇到魂體異常強大的和命數偏煞的,必須出手試探,不确定便寧可錯殺,幾千年來還毀了不少人家。
除卻這次,上次失敗還是在二十年前,聽彙報說是殺了滿門但放火沒放徹底,不小心被路過的天華門修士救下的,有個孤兒最後活下來。
如今卻——!!
黑袍人忽然一頓。
是熟悉的氣息!
他站在昏黑的地下宮殿中,忽然極為突兀地笑了出來,白森森的牙齒讓殿外門邊弓着身的人戰栗得更厲害。
但黑袍人只覺得暢快。
塵業死後,他苦修百年,終于同樣突破到渡劫期,卻仍然只能縮在這暗無天日的地下。
那樣的痛苦,誰都不能想象。
到如今,三千年仍然未盡。
他不甘心。
所以,即使被制約,他仍然要出這地下宮殿承受天罰,付出神魂碎裂的代價,只為了從中記下屬于塵業的個人烙印。
說是……百世流離,命上添煞?
不止。
他要讓這個人的所有轉世,永遠不得翻身。
如今,他的轉世,又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