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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Chapter 7

    车辆停在地面车库,他站在车旁,没有立刻进屋。

    娴熟地拆开塑料盒,外壳发出噼里啪啦的声响好像丧事焚燃鞭炮,温珣拍拍淡黄色的锡纸,拾起一支香烟塞到嘴里。

    风有些大,打了几次火都自动熄灭。

    温珣背过身,歪了下脑袋,大掌拢住火将烟霞点亮。

    火花在眼底跳跃一瞬,霎时熄灭。

    他仰起头,目不转睛地注视着来处。

    怀包里有手机在响,他迫不及待地接起来。

    是许沐安。

    温珣又扔开手机。

    怀包嗡嗡震动,枯燥乏味的铃声又响了好几次他才接起。

    许沐安开门见山:“怎么现在才接?”

    “因为是你的电话。”他毫不掩饰。

    “?”

    许沐安无语了,但还是耐着好脾气问:“人送到了?”

    温珣嗯了声。

    “好吧,她那个助理我也送回去了。”

    “谢谢。”

    许沐安终于从他嘴里听到一句好话了。

    他沉默了会,忽然笑了。

    “阿珣,她不止是你朋友吧。”

    “……为什么?”温珣唇瓣上的烟顿了顿,语气里第一次有了迟疑。

    许沐安像是得到了某种确认,笑声溢出了喉咙,狂傲而放纵,带着得逞的快感。

    “废话,你也不注意不注意自己那眼神。”

    “一整晚,你的眼睛就没从她身上移开过。”

    “……”

    是吗。

    心思被揭穿,温珣并没觉得难堪。

    许沐安是他的好友,被他知道,无甚所谓。

    风将灰白烟雾吹至眼前,黑睫低垂,虚阖遮蔽。

    他锁了车,转身进屋。

    许沐安好心:“改天我教你几招,追女孩要是都像你这么追,真不知道要追到什么猴年马月去。”

    “不用。”

    “怎么?你接下来打算怎么办?”许沐安喉底发出一声很轻的哂笑,“瞒着?”

    温珣的性子他又不是不清楚,既然都承认目标了,肯定会有下一步动作。

    结果,温珣回答道:“不然?”

    “……草,真的假的?你想要的东西我就没见过你轻易放手的,这次怎么会?”

    生活阅历在这时起了作用,许沐安似乎猜到了个中缘由。

    “难道说,她有男朋友了?”

    温珣不说话了。

    温珣的沉默让许沐安恍然大悟。

    他在那头也愣了几秒,尔后摇头颓唐低笑。

    “阿珣,那双手套跟了你四年了。”

    “这一切,到底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

    翌日醒来,艳阳高照。

    肖玉支很早就到了,一进门便看到了新搬来的书架,书架还没布置,只有一叠Faith的作品。

    Faith是舒令秋最喜欢的画家,肖玉支之前了解过。

    而画架上散乱地摆着未完画作,出于美术生的本性,肖玉支着迷般地靠近。

    画得很好,用色柔柔淡淡,看上去很空灵。

    但人物眼瞳深黑,按理来说不合群,但在画中男人的身上却过分和谐。

    舒令秋从里头走出来,荔枝眼眯成窄缝,头发乱糟糟的,随意堆成个鸡窝。

    肖玉支下意识地远离画架,她局促地拧着十指,小声喊:“秋姐。”

    “怎么了?”

    “……没什么。”

    舒令秋打了个哈欠,“昨晚是你自己回去的吗?”

    “不是,是许总送我回去的。”

    “许总?”舒令秋忽然想起他的名字,“许沐安?”

    “对。”

    舒令秋哦了声。

    冰箱里还有盒全新的抹茶松饼和蓝莓巴斯克,舒令秋揉揉头发,随意扎成一个丸子头,碎发从中漏下,一绺一绺映在阳光里,反倒显得格外慵懒。

    她一起拿了出来,附带小盒的光明牛奶。

    “上次你说不喜欢喝咖啡,我想想,牛奶应该比较合你胃口。”

    舒令秋将甜点们放在琉璃桌上,推至肖玉支面前,“吃甜点吗?松饼没那么甜,巴斯克会稍微甜一点。”

    肖玉支局促不安的手指顿住,她僵在原地半晌,良久后才盘腿坐下。

    抹茶松饼和蓝莓巴斯克都是舒令秋精心挑选的,淡奶油细腻绵柔,蓝莓甜而不涩,松饼层次分明。

    肖玉支从来没有吃过这么好吃的甜点。

    茶几上还有台笔记本,舒令秋咬着酸奶袋子一边咀嚼黄桃粒一边打开工作微信。

    甲方还没发信息来,估计还在睡觉。

    微博后台私信不断,约稿的人络绎不绝。

    其中有条却格外醒目。

    【。】:早安。

    发信人的头像是一片白,没有多余的杂质,单单这般纯净的色彩。

    他发了很多次“晚安”和“早安”,从大二那年——也就是舒令秋开始做博主的那年一直发到现在。

    他的主页也空空如也,连头像相册里也只有这一张白色背景。

    舒令秋有种异样的感觉。

    不厌恶,但说不上来何处异样。

    肖玉支想起了今早收到的邮件,“秋姐,出版社那边说ZINE合集都准备好了,需要您准备一百份亲签。”

    “行,什么时候送来。”

    “这两天,最快今天下午到。”

    舒令秋含糊不清道:“OK。”

    吃饱了。

    该干活了。

    最近收到了《文海》的邀请,舒令秋要为其绘画封面以及正中心彩色页的四格漫画。

    这期的主题是“校服”。

    杂志社方发给了她许多参考样式,很漂亮,西式,舒令秋却感受不到亲切。

    她的学生阶段都是在公校度过的,温遇冬也是。

    他们就读的是南宜中学——南宜市最好的中学,每天的一本率都稳定到百分之九十以上。

    学校里能人如云,其中最有名的还要数温家两代人。

    温遇冬外表出众,气质绝尘,这点从高中开始便表现出来。

    他的锋芒掩埋不住,也没有任何掩埋的意思,每天上下学最多的事情便是收情书和扔情书。

    舒令秋不能理解,她换位思考,如果自己是其中一员应该会很伤心。

    她问他:为什么收了女孩子的情书还要扔掉?如果这样,当初还不如不收。

    温遇冬回答,收下是我对他们的尊重,扔掉是我对你的责任。

    青春期的少女,心思比谁都要敏感。

    舒令秋当然猜得透其中含义。

    她对这份炙热的情感视而不见,对于少女的她来说,没有什么比好好读书,早日还掉债务更为重要。

    大家也因此不知道他们的关系。

    直到某次温遇冬的发狂。

    那天是体育课,舒令秋生理期到了,天生宫寒迫使她腹痛难耐。

    炎炎的太阳仿佛一杯毒鸩,解散后她顿时晕倒在地。

    同学们围着看,却没一个人主动上前来帮忙。

    是温遇冬冲进人群,将她带到医务室。

    温遇冬生性莽撞,做事全凭喜好,根本不计后果。

    他不知道公然的关心会带给舒令秋什么后果,只知道他很担心她,不能眼睁睁地看着她受伤。

    她渐渐苏醒,见到的第一个人也是他。

    舒令秋非常感激温遇冬的帮忙,在学校里能这样和她主动交往的,寥寥无几。

    也因此,在之后的□□中,舒令秋从未开口告诉过温遇冬一句。

    放学回家,温遇冬和朋友们先骑摩托车离开了。

    舒令秋一个人走在路上,风吹得很急。

    他们的校服平常又质朴,不是电影电视剧里那些漂亮的制服裙,而是普普通通的蓝白运动服。

    布料扎实,透气宽松,就算是冬天在里面再加一件羽绒服也可以。

    风从眼前的路吹来,后背的校服徐徐膨大,胸前的布料紧紧地贴在身上,勾出漂亮窄瘦的肩线和腰身。

    她身子单薄,四肢纤细,领口向外翻,露出破皮的肌肤和锁骨。

    一辆车缓缓靠近。

    吱。

    有人从车上下来。

    秋秋。

    他喊她的名字。

    舒令秋顿住,心一下跳到了嗓子眼,反应过来立刻将校服拉链全部拉完。

    温珣站在她的面前,高大挺拔的身影如山一般不可逾越。

    去哪儿?遇冬呢?

    ……回家,不知道。

    舒令秋一字一句回答他的问题,佝头,刻意遮掉脸上的疤痕。

    她不想再生出事端来。

    温珣的黑瞳注视着她的脖颈,他不说话了,送她回家。

    一路上,一句多余的问题都不再有。

    再回到学校,舒令秋便听同桌说,欺负她的那几个女孩昨天被人举报了。

    可能会被关进少管所,后果很严重。

    舒令秋双手交合,目不转睛地盯着掌心。

    掌纹相应,错综复杂,好像有另一株蓬勃茂密的树在替自己生长。

    自来水笔里有些堵墨,肖玉支帮忙拆了支新的,重新灌水。

    “秋姐,用什么颜料?”

    工作室里颜料众多,摆在台面上的便有好几种。

    舒令秋分门别类的整理好,收纳架上还有个莲花状的托盘。

    里边放着的是温珣的礼物。

    她看了眼礼盒。

    想想,还是没动。

    “第二个抽屉里的。”

    “好。”

    --

    忙碌到深夜。

    白天处理了亲签和难缠甲方的三稿,舒令秋腰酸背痛,睡了个下午觉。

    一觉睡到了八点,头脑却格外清醒。

    要命。

    生物钟开始混乱了。

    她伸了个大大的懒腰,打开手机。

    通话记录里有许多温遇冬的未接来电。

    太阳穴跳了瞬,舒令秋掀开被子,回拨过去。

    没接。

    算了。

    正当她打算静音时温遇冬又打来电话。

    “什么事?”舒令秋直截了当的问。

    “给你问候声晚安。”他的语气嬉笑味儿很重,一点也不认真。

    舒令秋懒得和他拐弯抹角,“挂了。”

    “诶诶诶别,我说我说。”温遇冬急了,声音软了下来,“那天不是惹你生气了吗?想再来安抚你一下。”

    安抚?

    她还真没感觉到他是在安抚。

    那天他在楼下等她,说的无非又是以前的那些好话。

    刚输完液,脑袋昏昏沉沉的,她不想和他多纠缠,刚说没两句脑袋就开始发晕,外面风大,他也没立即送她进屋,而是趁着她麻木无意识的时间又拽着她去道谢。

    现在有精神了,舒令秋像只战斗的公鸡,忍不住嘲讽道:“放心不用安慰,我会继续装瞎。”

    “……我和谢江月不是媒体写的那样,秋秋,你应该能明白我的苦衷吧?”

    “苦衷?”舒令秋感到智商受辱,“同抽一支烟也是剧本?”

    “……”

    “你们的戏演得真全。”

    温遇冬愣了一会,“谢江月说她忘记带烟了才跟我要的。”

    “她抽了以后我就没再抽了,真的,我发誓。”

    上帝不会放过任何撒谎的小孩。

    发过誓言的尤是。

    舒令秋也不想再追究,这么多年来,温遇冬的性子一直是这样,他不从源头解决,而是用最下策的法子解决燃眉之急,从不顾及后果。

    很多事情,或许他不是诚心的,可造成的后续就是如此不堪入目。

    她说过,可他也说,他的能力只此而已。

    这个矛盾,无法调和。

    电话嘟嘟响了几声,有人打电话来。

    舒令秋拿开手机一看,又消失。

    她暂时不接。

    “我跟嘉姐也说了,这种事以后会减少发生,我也会尽量和谢江月避嫌。”

    “秋秋……我真的已经努力过了。”

    温遇冬说得很恳切,尾音稍颤,似乎还有些哭腔。

    他道过很多次歉,这次是他第一次哭。

    舒令秋感觉心好像被一双手紧紧攥住连呼吸也困难。

    她知道他不是故意的,可她受不了他演出的“刻意”和对她的“无意”。

    舒令秋沉默,指腹抵靠在玻璃杯身,烫得鸽血般红。

    电话对面嘈杂不堪,隐隐约约还能听到有很多人在叫他的名字。

    他还在拍戏。

    舒令秋:“挂了吧,快去工作。”

    “不要,你不原谅我,周末不和我吃饭我就不挂。”

    温遇冬耍起了无赖,就像从前那样。

    人声越来越嘈杂,好像还能听到导演的声音。

    ——“别打了,全剧组就等着你一个人,你要大家陪你等到几点啊?”

    ——“冬哥,最后一幕戏了,您一会再打吧……”

    压力转移,通过一道网线传至她的所在之地。

    舒令秋无奈地叹了口气:“知道了。”

    “好,那不见不散。”

    “嗯。”

    温遇冬终于将电话挂断。

    这通电话下来,舒令秋好像被吸干了精气。

    她像个行尸走肉,人皮包住骨肉,精神在一点一点崩溃。

    对了。

    还有一通未接来电。

    回看屏幕,绿色的电话键上挂着个醒目的“1”。

    点开一看,原来是温珣。

    舒令秋正想回拨,结果刘海屏上忽然跳出一条短信。

    【温珣】:没有别的事情,早点睡。

    【温珣】:晚安。

    温珣比任何人都要清楚她绵长的电话对面是谁。

    他们早晚会和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