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风云

    薛刃穿了件简单的黑衣,戴了顶斗笠,没有骑马,而是步行去了城外一处庄子。

    后门已有人在等着他,见他拿出一块麒麟纹的玉佩,也没问话,直接放他进去了。

    薛刃进了庄子随意扫了两眼,谢云洲跟他说这是太子私产,不怎么请人过来,只有太子的心腹才能进去。听起来倒是神秘,但他瞧着也就是个普普通通的庄子罢了,不过看守在这里的人都行走无声,恐怕都是太子的暗卫。

    这是谢云洲第一次派他出来跟太子的人[jiao]涉,以前这都是薛容干的活,这样想想,谢云洲现在是可以称一句信任他了,能让他知道的秘密都会让他知道,还有意让他多接触些更深处的事。

    太子的暗卫里有专门负责打探各种消息的,有时太子会在派暗卫前往时就说好到时直接与谢云洲这边接洽,不必往太子那儿先过一遍再把消息转到谢云洲那儿,因而今[ri]薛刃就是来替谢云洲取消息的。

    之前太子派了暗卫去秦州查丝绢生意,太子和谢云洲见此中大有文章,便有意放长线钓大鱼,要探查的暗卫继续深查,不急着叫人回来。

    薛刃跟着一个暗卫去了一间屋子,略等了等,那人便取来一个只有一指长的竹筒。

    打开后,里面是一个卷得妥帖的纸卷,薛刃查看了一番,道了声谢。

    那个暗卫大概是第一回见他,问道:“怎么不是薛容来了?”

    “容哥出去有事。”薛刃道,“主上让我过来的。”

    暗卫也是看他不是汉人才心生疑惑,太子说过谢云洲带回来一个北燕人,但没想到谢云洲已经让他做薛容才做的事了,而那块麒麟纹玉佩还是太子给谢云洲独一份的信物,谢云洲绝不会轻易给不信任之人,可见此人虽在谢云洲身边不久,却已很得谢云洲信赖。

    这些事都是主子们的事,暗卫问一句便不会再多问,他看薛刃犹豫了下,把纸卷倒出来打开看了眼,又原样塞了回去,心知应是谢云洲同意他看的。

    薛刃没有久待,很快又从后门出去了,但换了一条路进城,绕了点远,回左相府正好赶上谢云洲散值回来。

    与谢云洲一起回来的还有太子,他来左相府其实说不上频繁,很多时候十几天才来一回,但左相府本身就没什么客人,因而在薛刃心里,太子就是十足的常客。

    现在见到太子来,薛刃已见怪不怪,甚至还会悄悄腹诽一句“怎么又来了”。

    薛刃将取来的纸卷递给谢云洲,萧允淮的目光在他身上一顿,可能也是惊讶居然会让他去取,但什么都没问。

    “去年秦州的一批丝绢运来京中,收入内库,后来在年节时以宫里的名义赏赐给了各地宗亲。”萧允淮虽没看纸卷,但显然对上面的消息早已知晓,“这两[ri]陆续又有宗亲入京拜年,现在有人突然放出消息说去年宫里赏赐的丝绢有掺假的,并非全是上贡的丝绢。父皇听闻已气得把宫里负责采买的人全抓起来了,他好面子,出了这种事必会审出个结果。”

    谢云洲笑意深沉,道:“这里面究竟是京城里的谁为了挖银子动了贡品的歪心思,还是秦州那边不听话,可就不得而知了。”

    萧允淮与他对视了一眼,道:“现在秦州那边风声鹤唳,暗卫说秦州刺史找了个商人给这事领罪,只是那商人不识趣,想把所有人都拉下水,何况刺史手上没有做好钉死那人的证据,现在也无可奈何。”

    薛刃在一旁也认真听着,暗卫递回来的消息便是说他们在秦州接触了一个商人名叫郭山,在当地有些名声,与京中应当也有关系,这回贡品以次充好的事一出,京中和秦州都想撇清干系,这郭山在局中是明摆着的弃子,但弃子却不甘,想把这局棋掀翻了。

    “我早猜到秦州安分不了多久,从有外来商客说丝绢生意水深开始,就不止我们盯着秦州了。”谢云洲的手指轻轻敲着茶桌一角,“这是你们家的宗亲也与杨世安不和,趁机搅混水呢。”

    萧允淮道:“宗亲与外戚自古有龃龉,再正常不过了。”

    “这于我们是大好的机会。”谢云洲目光锐利地看着萧允淮,“就从郭山入手,我们助他把这局棋翻盘了。”

    萧允淮却微微皱起眉,道:“我们一旦入局,便为那些宗亲分担了杨世安的攻势,说不定杨世安还更愿意盯着我们。”

    “此事若坐山观虎斗可就没意思了,而且那些宗亲也斗不过杨世安,最后这局棋还是废了。”谢云洲冷声一笑,“只有我们入局才能把这局棋救活了。”

    萧允淮知他不会放过这次机会,只轻叹一声,道:“你……多加小心。”

    因着这句话,薛刃的心也悬了起来,他不知谢云洲和太子暗中都布置了一些什么,很多事他们都是在东宫商议的,而薛刃白天多在别院练武,不常陪着谢云洲,对此事内幕知之不详。

    不过十天后,他就意识到谢云洲和太子这是已经在明面上与杨世安对上了。

    谢云洲不常出去赴宴,这几[ri]更是连[ri]称病在家,小朝会都不去,朝中官员不怎么见得着他。

    今[ri]是严璋做东,送从东宫出来的一个官员外调任职,谢云洲也与对方有些[jiao]情,便应了严璋的邀约去了正[chun]楼。

    薛容是一直陪着谢云洲的,而在谢云洲去之前,则要薛刃一个时辰后自去正[chun]楼接他。

    薛刃本不明所以,但来了之后看到薛容格外谨慎的样子,他顿时有些猜到了。

    左相府的马车从僻静的巷子间缓缓行过,谢云洲忽然掀开帘子说:“有些闷,推我回去吧。”

    薛容应是,将谢云洲背出马车,薛刃推着轮椅,薛容在身后牵着马。

    “阿刃,”谢云洲的声音在寂静中响起,“最近练剑练得怎么样?”

    薛刃回道:“尚可。”

    京城风云

    谢云洲笑了一声,道:“待会儿给你一个试剑的机会。”他的手向后伸去,冰凉的温度覆上薛刃搭在椅背的手上,嗓音也带着些微凉意:“挡路的人,一个不留。”

    所谓挡路的人是正正好在半路出现的,巷子两边一个行人都没有,显然他们是专门等在这儿,为的便是见几天都没露面的谢云洲。

    墙头上轻盈落下十几个黑衣人,手里俱拿着刀剑,但并没有立刻出手,见了谢云洲反而还行了一礼。为首之人站出来说道:“谢相公,您近来闭门不出,我们在这里等您也是无奈之举。”

    薛刃出门时随手带了把剑,此时利剑出鞘,全身戒备地盯着这行人,他身后的薛容也按住了腰间长剑,严阵以待。

    谢云洲却姿态闲适,闻言含笑道:“手持兵刃半路拦我,所为何事?”

    “我们也不想与谢相公兵戎相见。”那人面无表情道,“只是冯大人有几句话命我等带给谢相公。”

    京中只有一个冯家,而这位冯大人便是刑部尚书冯兴,此次假贡品案皇帝没有从宫里负责采买的内臣那里问出什么,又得知秦州已是一团乱,便将案子移[jiao]大理寺与刑部共审。

    冯家在大梁开国之时最是得势,连出两位皇后,但几代之后便大不如前,到了这一代,冯兴全靠杨世安一手提携才重振了冯家,故而冯兴也可算是杨世安的左膀右臂,唯杨世安马首是瞻。

    今夜冯兴必然是得了杨世安的授意,要带的话其实也是杨世安要说的话。

    谢云洲右手手肘搭在轮椅扶手上,从侧面撑着脑袋,道:“说吧,什么话?”

    “冯大人说,此事与谢相公无关,谢相公何必多管闲事,非要蹚这趟浑水?”那人又行了一礼,“谢相公想带郭山入京,但郭山此人绝非善类,冯大人要谢相公小心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谢云洲轻笑两声,道:“冯大人怎知我是在蹚浑水?至于郭山,我自会用好这个人,不会让冯大人失望。”

    “谢相公和太子这次是打算帮着宗亲?”那人语气略急,“可那些宗亲却不会领你们的情,你们何必做吃力不讨好的事?”

    谢相公越发觉得好笑,摇头道:“谁说我要帮宗亲们?他们想做什么与我无关,我只做我要做的事。”

    那人将刀出鞘三分,寒着声音道:“谢相公这是非要向此案伸手了?”

    “看来你们冯大人是急了。”谢云洲也嗓音微冷,“我也有话要带给冯大人。”

    谢云洲明白,此案若是他和太子不[cha]手,刑部便会给皇帝送上一个看起来十分完美的结果,顺便把秦州不能为外人道的深水继续藏在底下。

    如今他们作为第三方势力[cha]手,无论是冯兴还是杨世安,都知道他们的目的就是以秦州为饵,挖出里面更深的东西,而后再以此为契机把以杨家为首的世家拖入深渊。

    秦州前有太兴年间旧案的敏感,现又被谢云洲和太子瞧出端倪盯了许久,杨世安数月来几番警告,这回也必然不可能由着他们乱来。

    谢云洲深黑的眼眸中藏着一丝转瞬即逝的杀意,道:“告诉冯兴,自己心里有鬼就别怪别人多管闲事,我谢云洲可从不管闲事。”

    说罢,那些黑衣人并没有什么动作,谢云洲冷声吩咐道:“我们走。”

    薛刃推着谢云洲绕出这条巷子,但他却没有放松警惕,依然绷紧心弦。

    又行出十几步远,谢云洲敲敲轮椅扶手,道:“薛容跟我回去,阿刃,你回头去做该做的事。”

    薛容上前将谢云洲背上马车,薛刃低头应道:“是。”

    马车声渐远,薛刃走回前面的巷子,那些人果然没走。

    为首的黑衣人见薛刃去而复返,眼中还有战意,已然知晓意图,唰地[chou]出刀来,但没马上出招,反而问道:“北燕人,你为异族,为何要给谢云洲卖命?”

    薛刃执剑刺来,与那人刀剑相撞之时才道:“谢云洲没有[bi]我,那自然是我乐意。”

    左右两侧又有数把刀剑袭来,薛刃身形翻飞着一一招架,那人又道:“你今[ri]下杀手便是惹祸上身,到时谢云洲可不一定救你。”

    薛刃横剑挥出,剑锋在冬[ri]冷月之下只留一道弧形残影,剑尖带出的是一人脖颈上飞出的鲜血,紧接着便是尸体倒地的闷响,他甩掉剑上血迹,轻蔑地短促一笑,道:“不劳你费心,你还是乖乖见阎王去吧。”

    僻静街巷白刃血飞,而正[chun]楼还热闹非凡。

    谢云洲是提前离席的,当其余官员从正[chun]楼离开时,那条名为灯笼巷的巷子已空无一人。

    后脚踏足灯笼巷的两名官员看到的是一地尸体,鲜血还未完全干涸。

    两人都是文官,吓得脸都白了,没等他们的脑子重新转动,身后京兆府的一众官吏已赶了过来。

    京兆尹许之峦见了此景非但不惊讶,还神[se]淡然地安抚他们:“二位大人受惊了。有人来京兆府报官,说此地有一凶案,我们这就去将凶手缉拿归案。”

    其中一个官员回过味来了,这血都还没干,人也没死多久,京兆府哪能来得这么快,人还这么齐,听这话是连凶手都知道了,此事绝不简单。他问道:“不知凶手是何人?”

    许之峦冷笑道:“是谢相公身边的一个异族人,我们正要去左相府问个究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