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啊,真是。”男人上下摸索,像是要找什么证明自己的身份,摸了一圈什么也没找到,只得拉住宝进的手,一笔一划地写,“喏,这个李,这个大,这个金。”
宝进眨眨眼,依然摇头,“那你不是烟花厂,那个厂长李大金——”
“他就是啊,”曼丽恰好端着菜出来,“我能作证,他确实干过厂长。”
“嘿,白提以前的事了,什么厂长不厂长的,”陌生的大金臊红了脸,冲他们几人一睐眼,“现在我就是个小服务员。几位小哥,今天想吃点什么?”
宝进后退一步,左看右看,不住地嘬牙花子。
“不对劲,不对劲。”
他挠挠脸,不解地望向阿仁。
“如果你是厂长李大金,那我们认识的那个,又是谁呢?”
五年之前,初夏。
狭小逼仄的暗室里,大骏怀抱老人,听着外间猛烈的踹门声。
咚,咚,咚。
一下又一下,像是鼓点,像是他生命的倒计时。
锁舌即将被冲破的瞬间,却被另一阵急促的敲门声打断,门外瞬间鸦雀无声。
隔着几道门,走廊上一个遥远的声音响起。
“开门,警察。”
警察?警察来这里干嘛?不明就里的混混和大骏同时提起一颗心。
“开门,我知道里面有人,再不开门,我们直接进去了。”
隔了二十来秒,卧室里的脚步声渐渐撤去,紧接着咔嗒一声,有人锁住了卧室的门。与此同时,外间的大门敞开一道缝,混混头子探出脑袋。
“警官,什么事?”声音有些含混。
“你们干什么呢?”
“朋友,一起聚聚而已。”
“有人报警称你们深夜扰民,”对话中断,大概是民警正打量对方,几秒之后,另一个警察的声音响起,“有身份证吗?身份证给我们看下。”
“警官,我们没干什么——”
“身份证,身份证没有吗?”警察提高了音量,声音里添了几分警惕,“不是本地人吧?大半夜的聚在这里干嘛?”
趁外面拉扯的机会,大骏悄悄走出暗室,眼前一片漆黑。他轻轻去拉卧室的门,拉不动。也许喜福会的人也怕自己的事情被发现,所以锁上了卧室门,将他困在里面。
大骏心底焦急,不敢在此地久留,带着死因不明的黑帮老大,无论是警察,还是黑道,他通通得罪不起。
他四下张望,最终看向窗子,眼下唯一的出路。
大骏跪在窗台,探出身去朝下望,虽不会摔死,可多少也有些高度。夜风猛打在脸上,将他的额发朝后撩去。此时外间的声响愈发嘈杂,一阵匆忙的脚步声靠近,似有人要开门进来。
大骏来不及多想,抱住老人,心一横,闭住眼,跳。
漫长短暂的失重之后,咚,他沉重落地。
身子一歪,各关节震荡,明明做好了受伤的准备,可五脏六腑却并不太痛。再睁眼,发现不知何时,老人的尸身竟换到了下面去,垫子一般替他减震,冥冥之中托了他一把。
“谢谢昂,大爷。”
他伸手去扶老人的歪脖,话一出口,又想起对方的身份。
“呢个,”他双手合十,恭恭敬敬拜了几拜,“谢谢昂,大佬。”
老人不讲话,径自死着,懒得理他。
大骏不敢懈怠,扛着尸体一路狂奔,逃到街角一处无人的公共厕所,躲进最里面的隔间,反锁。
夜半无人,密闭腥臭的空间里只剩他自己的喘息,兼有几声被唾液呛住的咳嗽。
绝境脱险后,马大骏陷入新的绝望:他既无法证明自己是无辜的,也找不到李大金去追问个究竟。这老头的尸首若是处理不好,就算警察能听他辩解,道上的人也不会让他活命,到时候不仅是他自己,恐怕连父母也脱不了干系。
一想到以前港片里看到的黑帮做派,他怕到打颤,思来想去怎么也寻不出一条活路。末了,他起身,摘下裤腰带,缓缓挂在厕所里的污水管上,挽起个绳结。
事到如今,只有死路一条。
他只希望能一命抵一命,对方姑且平了怒气,不要牵扯到自己的父母。
绳索打好,大骏颤颤巍巍地站过去,两手撑住,抻长了脖子就要往里面套。
有凉冰冰的水滑进脖子,一摸,才发现是自己的泪。
想他大骏这短促的一生,虽窝囊,却并没做过什么伤人的事情,不知道为什么会落得个死在公厕的下场。
“老天爷,你睁睁眼吧。”他抽噎着,“我不想死,求你,求你给我指条活路吧。”
话音刚落,他看见不远处的瓷砖上,有张小卡片。
“诶?”他愣住,“老天爷,你这是点我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