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星小说网 > 都市小说 > 夺娇 > 第 157 章 【番外24】
    【番外24】/晋江文学城首发

    《礼记·内则》有云:女子,十有五年而笄。笄,谓结发而用笄贯之。

    沈玉娇及笄那日,长安各家高门贵妇小姐纷纷携礼来贺。

    裴家母子虽未来人,却也托了长安裴氏族伯送了份厚礼。

    不过相比于那些珠宝首饰、华衣美裳,沈玉娇更喜欢谢无陵送她的及笄贺礼——

    他实现了几年前对她的承诺,真的带她出门闯荡江湖。

    女扮男装,没带婢女婆子。

    两匹马,一把剑,一弯弓,蓑衣斗笠,黑布覆面,就如话本里写的游侠一样。

    沈玉娇实在太喜欢这身行头,比任何精美的锦绣华服都喜欢。

    和谢无陵骑马离开长安的第一天,她整个人都处于一种难抑的兴奋之中。

    看着广袤的天地,茫茫的四野,世间如此辽阔,秋风拂面,她的心胸好似也被吹散开来。

    忽然懂了为何过往文人能作出那些豪迈阔达的佳句,而女儿家作诗不是婉约闺怨,便是脂粉香浓。

    倘若让那深居后宅的女子们也踏出闺阁呢?

    看这巍峨高山、气势磅礴,看这广袤四野,一望无垠,看这长河落日、浮光跃金,大漠孤烟,直上云霄,近处有乡村田舍、野墟炊烟,更远处还有绵绵沙漠,天山冰雪……

    “自古逢秋悲寂寥,我言秋日胜春朝——”

    沈玉娇勒着缰绳,站在高处,眺望着血红落日笼罩着整座雄伟恢弘的长安城,忍不住吟咏:“晴空一鹤排云上,便引诗情到碧霄!”

    她吟诵用的洛阳雅言,抑扬顿挫,豪气万丈。

    谢无陵牵马立于她身旁,看着绯色夕阳下她满是畅快的脸庞,狭眸轻弯:“出来一趟,就这么欢喜?”

    “那当然了,我又不像你们儿郎,可以成日往外跑。”

    沈玉娇深深吸了一口新鲜空气,转脸看向谢无陵:“若有的选,我下辈子也想当个男子。”

    谢无陵:“嗯?”

    沈玉娇:“那我就能光明正大地在外行走了,想去哪就去哪,不必像现下这般遮遮掩掩、偷偷摸摸。”

    她就是不明白,为何男子往外跑,就是好男儿志在四方。

    女子往外跑,就是抛头露面,不安于室。

    这实在不公极了。

    可自古以来都是这样,她一个细胳膊细腿的弱女子,也没那个本事挑战整个世

    间的规则,只能将这份愤懑不公,与谢无陵发发牢骚。

    而这些牢骚,她也只敢对谢无陵说。

    哪怕是她至亲至爱的父母兄长,听到这些话,定要斥责她满口胡言,荒唐疯癫。

    这世间,唯有太子哥哥不会骂她。

    他理解她、尊重她,更包容她。

    沈玉娇此刻觉得快活极了,十五年来,第一回这样快活!

    而接下来的十日,她和谢无陵一路往西,走过那些在闺阁之中所不能见到的,以墨字印刻在纸张上的风景。

    山川湖泊,日月星辰,有好人也有坏人,更多是既好也坏的寻常人。

    一路有暗卫保护,是以遇上恶霸恃强凌弱,沈玉娇也不必畏首畏尾,大大方方拔刀相助,体验一回江湖女侠惩奸除恶的成就感。

    一直走到凤翔县,她和谢无陵一起抓了个恶霸。

    看到苦主一家感激涕零地跪地叩谢,沈玉娇心底的那种成就感渐渐被一种难以言喻的悲悯与哀伤所占据。

    她将那与她差不多大的小娘子扶起来,又给了那小娘子年迈的祖父祖母一笔钱,让他们重建家园。

    离开时,那家人站在废墟前,仍是不断地朝她作揖。

    沈玉娇上了马车,忍不住叹气。

    谢无陵:“做了好事,怎么还唉声叹气?”

    沈玉娇:“就是觉得心里难受。”

    谢无陵:“嗯?”

    “今日是我们碰巧来了这,才能救小郭娘子一家,免于恶霸残害。若是我们没来,小郭娘子就要被卖去给那个老员外当十八房姨太太,两位老人家就要被恶霸活活打死……小郭娘子她才十四,比我还小一岁呢。”

    沈玉娇靠着车壁,柳眉蹙着,闷声道:“原来当大侠,并非我想象中的那么潇洒快意。”

    头几天是欢喜的,可一路走来,目睹的不公与冤屈越多,心里愈发沉重。

    原来这看似繁荣太平的盛世之下,还有这么多的可怜人,如蝼蚁,如草芥,苟延残喘,委屈求生。

    她在长安高门里,穿的是锦绣华裳,吃的是精米细粮,在家有婢女仆妇,出门有香车宝马,那些从前视作寻常的日子,在旁人眼中简直是神仙天堂。

    “等回了长安,我就和我阿娘说,今年不裁新衣衫了。”

    沈玉娇道:“我每日也不用一顿六七道菜了,唔,两道菜就够了,一荤一素,再来个点心,很够吃了。省下来的银钱,拿去买馒头,买棉布,送给那些穷苦

    之人。”

    谢无陵闻言,懒洋洋往宝蓝色迎枕一靠:“此次出来一趟,娇娇倒是长进不少,都会忧心民生了。”

    沈玉娇听出他话中调侃,却也不恼,只点头道:“若一直待在家里,锦衣玉食的,从哪儿知晓这些呢?”

    “太子哥哥,你是储君,是未来的皇帝,应当比我更需了解这些。”

    少女乌黑的双眸望着他:“日后他们都是你的子民呢,你若能当个爱民如子的好皇帝,他们往后的日子也能好过些。”

    谢无陵看着眼前清婉娇丽的小娘子。

    一晃眼,当年那个爱哭的小胖丫头也出落成亭亭玉立大姑娘,还会劝谏他勤政爱民了。

    心弦,好似被什么轻轻拨了一下。

    他迎上她清凌凌的目光,鬼使神差般开了口:“那你陪我一起吗?”

    沈玉娇怔了下:“啊?”

    谢无陵也意识到他方才的失言。

    一时有些尴尬。

    “咳。”

    他以拳抵唇,“没什么。”

    这茬虽遮掩过去,她没再多问,可他心间那股热意仍涌动着,连绵潮水般,泛滥成灾。

    谢无陵有些心不在焉。

    夜里回到客栈,想到白日马车里的失言,他翻来覆去睡不着,索性爬上屋顶吹风。

    暗卫阿七神出鬼没,问:“明早便要启程回长安,主子为何还未安歇?”

    谢无陵枕着双臂,仰靠在青瓦上:“睡不着。”

    阿七沉默,并未言语。

    谢无陵道:“你陪孤聊聊?”

    阿七:“主子想聊什么?”

    谢无陵盯着璀璨星辰静了一会儿,才开口道:“你可有心仪之人?”

    阿七:“……?”

    阿七:“暗卫皆是刀尖舔血之辈,朝不保夕,极少成家。”

    谢无陵:“那你可有心仪之人?”

    他又问了一遍,阿七沉默了。

    良久,才道:“有。”

    “她……五年前成婚了,如今生了一儿一女,过得很好。”

    谢无陵微怔,“那怎么都没听你提过?你早说你有心仪之人,孤可以给你赐婚。”

    阿七:“多谢殿下好意,只是卑职这身份……许不了她一个安定未来,何必耽误人家。只要她过得好,卑职也替她欢喜。”

    谢无陵蹙了蹙眉,觉得可惜。

    “此次回长安,孤和父皇提一下,看看有

    什么法子,能叫你们也能娶妻成家。”

    “卑职替其他兄弟多谢殿下。”

    阿七单膝跪地,行了一礼,再次起身,他看着月光下少年郎那张昳丽英俊的脸庞,缓缓开口:“殿下这是有心仪之人了?”

    谢无陵面色霎时一僵。

    想反驳,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打从十二年前将小殿下从金陵接回时,阿七就陪在谢无陵身边,一看他这神情,也猜到一二。

    “殿下心仪沈家小娘子?”

    谢无陵表情霎时更僵,瞥了一贯冰山脸的阿七:“你今日话好多。”

    阿七:“是殿下要卑职陪您聊。”

    谢无陵一噎。

    薄唇抿了抿,他低低道:“孤……也不知那种感觉是不是心仪,孤之前一直把她当做妹妹。”

    直到今日在马车里,看到她说出那些话,霎那间,才意识到她长大了。

    不能再将她视作孩子了。

    阿七道:“殿下明年就及冠了,陛下应当也要为您选秀纳妃了。”

    谢无陵浓眉轻拧。

    又听阿七道:“殿下可想娶沈小娘子?”

    娶…娇娇?

    谢无陵没立刻答,脑中却浮现娇娇一袭红妆,嫁给他的场景。

    胸口那阵热意又激荡起来。

    好似,并不坏。

    她若愿嫁给他,日后他为帝,她为后,共坐江山,治理天下。

    最重要的是,他们能在一起一辈子,再不分开。

    谢无陵越想越觉热血沸腾,只恨不得现下就去敲沈玉娇的门,问她愿不愿意嫁给她。

    阿七见着自家殿下这般模样,也知少年这是开了窍,明白心意了。

    -

    翌日清晨,一行人整顿行装回长安。

    沈玉娇回望来路,满是不舍:“日子过得真快,一眨眼过去了半个月。”

    想起这趟行侠仗义的江湖之旅,就好似黄粱一梦。

    如今梦醒了,她不得不放下刀剑,回到长安,继续做那光鲜亮丽、知书达理的高门闺秀。

    无趣,想想都觉得无趣至极。

    沈玉娇嘴角微捺,咕哝道:“出来这些天,甚至还没出关中。”

    她还有许多地方想去,想去塞北看冰川飞雪,江南看小桥流水,还想去更南边看浩瀚无垠的蔚蓝大海……

    谢无陵看出她的不舍,安慰:“没事,下次得空再出来。”

    沈玉娇却是更忧愁了:“恐怕没有下次了。”

    谢无陵:“……?”

    沈玉娇看着他:“我都及笄了,要嫁人了。你见过哪家已婚妇人,成日在外闯荡的?”

    大侠梦,只属于少年人。

    长大后,就得按部就班做个大人了。

    听到嫁人二字,谢无陵眉心轻动。

    “你父亲母亲已经给你张罗起婚事了?”

    “他们还想再留我两年。”

    沈玉娇道:“不过也快了,说是今年先走文定,裴家年底应当会来人商量这些。”

    握着缰绳的大掌不禁收拢,谢无陵面色沉了沉,“你也愿意?”

    沈玉娇觉着他这话问的奇怪:“婚姻大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

    “媒妁之言还没定,父母之命可以改。”

    谢无陵驾着枣红马,绕到她面前,漆黑墨眸直勾勾盯着她:“我只问你,你可愿意?”

    他目光灼灼,透着一种前所未有的热意。

    沈玉娇忽的一阵莫名心慌。

    悄悄攥紧纤指,她嗓子发紧道:“我…我……我与河东裴氏的婚事早已定下,这种事也轮不到我愿不愿意……太子哥哥,你突然问这个作甚?”

    真是奇怪了,好端端扯起她的婚事。

    谢无陵看着她染上薄薄绯色的小巧耳尖,心头一荡,干脆深吸一口气,道:“你若不愿嫁给那姓裴的,不如嫁给我。”

    沈玉娇霎时惊住,心里乱糟糟的,险些从马背栽下去。

    还好她骑术不错,及时稳住,只是再看面前一袭红袍的年轻郎君,连带着雪白脖颈都涨得通红:“你胡说什么呢。”

    “我没胡说。”

    谢无陵定定看着她,神色无比郑重:“娇娇,我认真的。嫁给我吧,做我的太子妃。”

    “皇天在上,天地为鉴,我保管一辈子对你好。你想去哪就去哪,想做什么便做什么,我绝不束缚你,仍叫你如现下这般,做这世间最自由自在、无忧无虑的小娘子。”

    少年郎言辞凿凿,一字一句,好似大珠小珠落在沈玉娇的心间。

    青涩懵懂的少女何时听过这般大胆直白的示爱,双颊霎时绯红如霞。

    “我……我……”

    话都有些说不利索,她躲避着他的目光:“不行的……”

    谢无陵眉头蹙起:“为何?”

    沈玉娇:“……”

    他牵马靠得更近,

    不依不饶:“难道你不喜欢我?”

    沈玉娇:“……!”

    他今日怎么回事,如何这般……孟浪大胆!

    “你、你别靠过来了。”

    沈玉娇下意识想躲,可在马背上实在不大方便,只得低低垂下脑袋,慌张无措:“我已经有婚约了,我和你怎么能……”

    “为何不能?”

    谢无陵毫不犹豫截断她的推辞,狭眸炽热地睇着她灿若海棠的娇靥,一颗心也烧起来般,热意滚滚:“只要你愿意,婚约之事,我会摆平。”

    见她纤长羽睫颤了颤,谢无陵喉头微滚,低语:“所以娇娇,你愿意吗?”

    明明隔着一段距离,沈玉娇却觉得他问话的热息拂过耳尖,连着心尖也变得酥酥麻麻的软。

    怎么就忽然与她说这些呢……

    实在毫无防备,脑袋都是空白的。

    眼看他还在等她的回应,沈玉娇顶着滚烫的面皮,握紧缰绳,“你别问了,我不知道!”

    说罢,她双腿夹紧马腹,如离弦之箭般“咻”得冲了出去。

    谢无陵看着那道落荒而逃似的娇小背影,哑然皱眉。

    这是答应了,还是没答应?

    “欸,娇娇你慢些,仔细摔着——”

    他勒着缰绳,紧随其后追了上去。

    -

    虽有谢无陵打掩护,回到长安沈府后,沈玉娇依旧不可避免被沈徽夫妇训斥了一顿。

    “你已及笄了,如何还能像小孩子那般任性,竟留下一份书信就和太子殿下跑出去这么多日?你这逆女!”

    李氏高高扬起巴掌,见着女儿怯怯耷拉着小脑袋的模样,到底不忍抽下,只佯装着在她背上拍了下:“你个讨债鬼,我定是上辈子欠你的!”

    又训斥了一番,李氏稍稍消气,道:“下次还敢不敢了?”

    一般这时候,只要回一句“下次再也不敢了”,事也就翻篇了。

    可沈玉娇却仰起小脸,一双乌眸如溪般清澈,亮晶晶的:“母亲,您可曾看过外头的世界?”

    李氏怔住。

    “您可知策马疾驰在辽阔荒野,凉风拂过面庞是何等的舒适。您可知夜阑人静的村庄里,睡在池塘小舟上,眼前是满天星斗,耳畔是虫鸣蛙叫,又是何等的惬意怡然。还有那外头的每一处城池,每一处的百姓,各有各的方言、习俗、吃食,女儿这回虽然走的并不远,却看到婚丧嫁娶,看到许多人笑,也看到许多人哭,更看到了许

    多书本上、深闺里都无法看到的世界……”

    沈玉娇越说,双眸闪着光芒般璀璨:“母亲,这世间实在太大,又有太多有趣的事了。”

    当然,也有许多不平之事。

    但她能贡献她那一份微小的力量,能帮上那一小撮人,这一趟“逃跑”就值了。

    李氏盯着女儿瓷白稚嫩的脸庞,还有她眼底那夺目四溢的光彩,心下也不禁动容。

    她不是不知外头的世间多辽阔,不然男人们也不会一个个往外跑。

    可娇娇是女子啊。

    闺阁娘子成日往外跑,像什么话?

    怨只怨,她投错女儿身了。

    “外头便是千好万好,你也得给我把心收回来!”

    李氏狠下心肠,板着脸:“从今日开始,你哪儿都不准去,就留在院里跟乔嬷嬷学规矩!”

    沈玉娇:“啊?”

    李氏:“哭丧脸也没用!你也别指望太子能再来帮你,他若是敢再来,我就让你父亲在陛下面前参他一本,说他拐带良家!”

    话音方落,便有一婢女急急忙忙来报:“娘子,郎君请您快去前院,有贵客莅临。”

    李氏皱眉:“这会儿天都要黑了,哪儿来的贵客?”

    婢女凑到李氏耳畔嘀咕。

    李氏脸色霎时变了。

    还真是说曹操曹操到。

    陛下竟带着太子亲自来了!

    -

    前院,正厅。

    燕帝和谢无陵皆是一身常服,宛若寻常富贵人家,只举手投足间的那份气度,一看便知不是寻常人。

    沈徽夫妇急急忙忙赶来,廊上遇见,互相发问:“那位儿怎么突然来了?”

    “我也不知道啊。”

    “娇娇看好了没?”

    “看好了,让她待在院子里不许乱跑。”

    夫妇俩这才放心,敛衽理袖,满脸恭敬走进厅内。

    “微臣/臣妇拜见陛下、殿下,不知两位前来,有失远迎,还请恕罪。”

    “今日朕是微服出宫,沈卿与夫人不必多礼。”

    主座的燕帝一袭玄色长袍,大马金刀地坐着,成熟威严的俊脸挂着淡淡的笑意:“坐,都坐。”

    沈徽夫妇面面相觑,待到入座后,才发现太子一身粗布衣衫,背上竟还捆着一杆荆条。

    这架势……是要负荆请罪?

    沈徽心下一沉,面上惶恐地看向燕帝:“不知陛下纡尊前

    来,有何吩咐?”

    燕帝仍是四平八稳地坐着,却是叹口气:“说来惭愧,今日朕前来,实在是有一件棘手事……唉,阿麟,你自己说吧。”

    谢无陵应了声是,而后行至沈徽夫妇面前,拱手行礼。

    “沈伯父、沈伯母,孤心悦娇娇,想聘其为正妻,还请二位尊长成全。”

    这个大礼本就把沈徽夫妇吓了一跳,连忙起身,待听到太子所求,夫妇俩更是如遭雷劈,愣在原地。

    聘娇娇为妻?

    可他们俩不是一直兄妹相称?

    先前李氏私底下也问过女儿,女儿也是一脸肯定的说只是兄妹好友,并无男女之情。

    难道是这回出去玩了一趟,发生了什么事?

    沈徽夫妇思绪纷乱,脸色都白了。

    谢无陵只当夫妇俩是被这消息震到了,忙道:“二老放心,孤对娇娇一片真心,若能娶到她,孤定待她如珠如宝,绝不辜负。”

    沈徽最先回过神,讪讪地往后退了半步:“太子厚爱,沈门受宠若惊。只是……”

    他视线看向燕帝,深深一拜:“陛下,臣女早与河东裴氏子弟订下婚约,而今臣女业已及笄,两家也在着手商量婚事,怕是无法回报您与太子的一片厚爱,还请恕罪。”

    燕帝道:“你家与裴家可过了文定?”

    “文定还未。”

    沈徽垂首:“但两家已互换过庚帖,原打算年底过定。”

    燕帝:“既然还未过文定,这婚事也不算定下来。至于庚帖嘛,外头的道士算的不一定准,沈卿不如拿给朕,朕送去钦天监算一算。”

    沈徽:“啊?”

    燕帝:“怎么?沈卿不信钦天监,还是不信朕?”

    这话说得沈徽霎时头大如斗,忙不迭跪下:“臣不敢。”

    “好好说着话呢,怎么就跪下了。”

    燕帝道:“阿麟,还不快些扶沈爱卿起来。”

    谢无陵上前:“沈伯父。”

    沈徽连连道“不敢”,自己爬了起来。

    燕帝抚须喟叹:“沈爱卿,朕知道你与那裴蘅之是旧交,故而多年前定下这儿女亲家。贸然叫你家退婚,的确有损你沈氏信义。这不,太子来求朕赐婚时,朕也深感为难,是以将他领来,亲自与你们夫妇赔罪。”

    话音落下,谢无陵解下后背荆条,双手奉过头顶,递给沈徽:“还请沈伯父责罚。”

    沈徽:“……”

    借他一

    百八十个胆子也不敢抽储君啊。

    陛下今日这一出,摆明是做一出戏,想迂回着让他答应这门婚事。

    直接赐婚,怕是心存怨怼,毕竟日后是要结亲,不是结怨。

    赐婚前先来负荆请罪,既给足了态度,又给了些时间缓和……

    只是沈家前脚退婚,转而嫁入皇室,落在不知情的外人眼中,定会说他们沈家背信弃义,爱慕虚荣。

    沈徽夫妇这边正为难着,燕帝道:“虽说婚姻大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但这男婚女嫁,小儿女是否情投意合也一样重要。”

    “朕这个儿子虽不成器,但与令嫒是青梅竹马一道长大,两个孩子相处得如何,沈卿和夫人也是有目共睹。至于那裴氏儿郎,朕也听说过,是个德才兼备的翩翩君子。只是……”

    燕帝眉梢一挑,道:“听说是个清冷高洁的性子,且自景王之乱,其父殉国,他由着寡母抚养长大。孤儿寡母,世家宗妇,依着令嫒的脾性,怕是要费些功夫磨合了。”

    其实这些话、这些事,本不该由他这个皇帝来说。

    只是后宫无主,他这个当父亲的,自然要为儿子的终身大事多操些心。

    指婚之苦,他与房淑静已是前车之鉴,又怎忍心让这对小儿女重蹈覆辙。

    燕帝这些话落入沈徽夫妇耳中。

    沈徽听到的是“清冷高洁”、“世家宗妇”。

    李氏的侧重点则是“孤儿寡母”、“须得磨合”。

    男人不知孤儿寡母背后的羁绊,李氏却是清楚,选儿女亲家,最忌孤儿寡母。

    一个“孝”字,能叫女子在背后有吃不尽的苦楚。

    偏偏那些苦楚还不能对外抱怨,只能打碎了牙齿,混着眼泪往肚里咽。

    娇娇那样的骄纵脾气,哪里受得了这样的苦,怕是没几日就回娘家哭了。

    那裴家子虽说是个不错的,但……太子殿下待娇娇的包容宠爱,就连沈光庭这个亲兄长都不一定能比得上。

    与其将女儿嫁给那素未蒙面的裴氏子,不如嫁给知根知底的太子殿下,日后同在长安,还不必分离两地。

    李氏动摇了。

    沈徽仍在纠结,贸然退婚,实在有愧裴蘅之。

    就在这时,门口忽然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动静。

    “小娘子,您小心点……”

    “哎呀,你小点声!要被发现了!”

    正厅内几人:“………”

    沈徽黑了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