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星小说网 > 其他小说 > 朝花夕拾 > 第20页
    我怕老方把话说造次,推他一下。
    但夫人很随和,“他说他闷。”
    “哗,他还闷,那我们这种成世对牢可可豆的人怎么办?”
    “小方,你也不必过谦。你也算是五彩缤纷的人。”
    没想到夫人这么幽默,我笑起来。
    老方讪汕地。
    “好好的对陆小姐母女。”
    “是。”
    “我要去接他,”夫人说:“我先走一步,改天再来。”
    老方送她出去。
    我进房去看爱梅,她拥着一只洋娃娃,在床上睡着了。
    保姆说:“非常乖的孩子,明天几点钟上课?”
    我根本不懂,方中信在身后说:“八点半要到学校。”
    “她的书本呢,要不要回去拿?”
    “不用再到那个地方去,几本图画书而已,我会叫人办妥。”他着保姆去休息。
    “真伟大。”我喃喃说。
    “有钱能使鬼推磨,你没听过?”
    我细细咀嚼这句话,倒是呆了。不不,我没听过,在我们那里,福利制度较为完善,金钱的作用远不如这里见功,同时我们对物质的欲望也较低。
    小爱梅睡相可爱,我抚摸她的小手,将之按在脸旁。
    这样小小人儿,将来一样要结婚生子,花一般年华过后,照样面对衰老,时间飞逝,没饶过任何人。
    只听得老方忽然说:“君不见高堂明镜悲自发。朝如青丝暮如雪。”被方中信这么一说,我立刻明白了。
    老方低声问我:“你会不会嫁给我?”
    “我不能,我已婚,不能重婚。”
    “但那是数十年之后,现在你尚未出生,何妨结婚?”
    这如果不是狡辩,真不知什么才是。
    我摇头,“在那边我有丈夫有孩子。”
    “那算是什么丈夫?听你说,他根本不照顾你——”“我们那一代男女是真正的平等的,谁也不照顾谁,有什么事,求助社会福利。”
    “那何必结婚?”
    “抚育下一代。”
    “下一代!你们的下一代在实验室的抽屉中长大,大人不痛不痒,这也好算做父母?”
    我没有声音。
    “你听过胎胚的心跳?你尝过生育的痛苦?你可知初生婴儿如一只湿水的小动物?你根本不是一个母亲。”
    “还不是同男人一样,大家做小生命的观光客,啼,同你说男女已真正平等。”
    “可怜的孩子,从此母爱是不一样了。”
    真的,我们这代母亲再也不会似外婆般伟大。
    “我们可以结婚。”他仍不放弃。
    “我们结识才十多天。”
    “这是最坏的借口,你同你第二任丈夫认识才五天就决定结婚。”
    真后悔告诉他那么多。
    “什么第二任,我只有一任丈夫,”我说:“通过电脑,对他个人资料已有充份了解,自然可以结婚,这是我们那边的惯例。”
    “你拒绝我?”
    “我恐怕是。”
    他神色黯然。
    我握住他的手,“老方,你没听见夫人说?他们会召我回去,我终归是要走的。”
    “如果你不想走,谁也找不到你,我可以替你弄张护照,我们到可可的原产地象牙海岸找间别墅,这里的事业交给小妹,从此不问世事,我才不信未来战士有本事把你揪出来。”
    老方说。
    “老方,如果我与你双栖双宿,那么爱梅将来怀孕,生下来的谁,想一想。”
    “是你。”
    “我?我在此地,同你一起生活,是个成年妇人,怎么可能又是爱梅的婴儿?只有一个我,怎么可能同时在一起出现?”
    老方如打败仗,张大嘴,一额汗,我看了都难过。
    我们拥抱在一起。
    “我不管,我不管。”他呜咽的说。
    “别孩子气,老方,这件事是没有可能的,”
    “时间为什么作弄我,为什么?”
    它一直如此:相爱的人见不到最后一面,伤心人捱不过最后一刻,到有情人终成眷属,不是另一半得先走一步,就是感情日久生分,一切都是时间作祟,一切都是时间的惜。
    任何人都敌不过时间大神,全人类得乖乖听令于它,美女望之令人心旷神怡?不要紧,时间总会过去,她今年不老,还有明年,有的是时间,务必把小女婴变成老婆婆为止,可怕呵。头发在早上还是乌黑的,时间飞逝,傍晚就雪白了,什么也没干,数十年已过,母亲在这里是孩子,在那头已是唠叨的老人家。
    怎么办?发脾气哭泣不甘心也无用,在这一刹那我变得剔透通明,世事有什么好计较的?
    老方还在说:“我不让你走,我不会让你走,我要把你藏起来,锁在堡垒里。”
    我把他拉离爱梅的房间。
    老方很任性,他所喜爱的人与物,一旦离他而去,他会痛苦至死。
    我们默然相对一整夜,两个人的心事加起来足有十公吨重。天亮更不敢睡,因要去探望外婆。
    爱梅由保姆看着吃早餐,稍后要去上课,出门时分,她吵着要见妈妈,我答应放学接她。
    外婆躺在病床上,身体实在虚弱,却还要撑着说话。
    她的语气十分温文,令人知道她是个十分有教养的女子,在这种时刻,她还竭力地在遏制她内心的悲痛与焦急。
    “爱梅,医生说爱梅在你那里?”
    “她刚刚上学,一会儿带她来。”
    “方太太,真不知如何感谢你好。”
    “你尽管休养,这里有我。”
    “方太太,非亲非故,怎么可以麻烦你?”
    我轻轻按住她的手,低声说:“非亲非故,我怎么会同爱梅长得那么象?”
    她没懂,她以为我安慰她,暗示我们之间存缘份。
    “方大大,坦白的说,我一点节储也无,”
    “公家医院,毋需担心。”
    她下再说话,细细凝视我。
    我多么想轻轻叫她一声外婆,又怕吓着她。
    忽然外婆拉住我的手,“你是谁?”她说:“你同爱梅的右颊都有一粒痣,不但象,简直是一个模子出来的,你为何对我们这样好?”
    “我们是一家人。”
    “一家人?我没有姐妹,你到底是谁?可是他叫你来的?”
    啊,她以为变了心的人还会回头,不不不,不是她丈夫。
    “你不需知道太多。”
    她悲痛的说:“医生说我情况不稳定。”
    我点点头。
    “我不要紧,可是爱梅这么小,若不是为着爱梅……”
    “我会照顾她。”我的声音非常坚毅。
    “我要知道你是谁。”
    “你不放心,你不相信我?”
    她激动起来,“不,不是这个原委。”
    护士过来,“方太太,病人需要休息。”
    “我下午再来、”我说。
    外婆目送我离去。
    老方在门外等我。
    他说:“医生说她已进入紧急状态。”
    “可是不行了?”
    他不肯回答。
    我握紧拳头,击向墙壁。
    “何必伤害自己,看,出血了,外婆或祖母,总要过世的。”
    “她只有二十余岁,她这一生,并无得意过,她适才还以为抛弃她的男人会得派人来照顾她。”
    老方递手帕给我。
    “而且她不放心爱梅跟我们生活,我们是陌生人。”
    “你可以告诉她你是什么人。”
    “她不是笨人,她已经起疑心,”
    “告诉她。”
    “我得试一试。”
    “她现在靠机械帮助维生,你要把握机会。”
    “是。”
    “你需要休息,一会儿接爱梅来,要不要吃点东西?”
    “不。”
    “别难为自己,办事要力气。”
    他知道我喜欢吃简单的食物,譬如说大块而烂的蔬果,味道要鲜而不浓,辣的绝对不碰,酸的受不了,但甜的多多益善,他说我口味如老太太,容易办。当下他陪我早早吃了午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