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星小说网 > 其他小说 > 少女小渔 > 第165页
    你可算说对了——我们女人全一个德行…………在出卖自己肉体的同时,让自己找到平衡,就闭着眼说:我爱你。……我们爱能够为我们牺牲的人。
    我和里昂的争执已开始重叠。“咝啦啦”的煎蛋声也与我们的话语重叠起来。
    里昂的下巴指一下安德烈的脊梁,说:他会为你牺牲什么?如果他为你牺牲,你早就可以请FBI去见鬼了。正因为他不想牺牲他的所谓前途,你才必须忍受FBI的骚扰。请问他到底为你牺牲了什么?!……
    即便这样,我也不需要谁为我牺牲一个肾。我说。我明白我恶毒起来风度也不错,不亚于里昂。我柔声细语地揭了他的底。他的不堪入目不堪回首的痛处。我的恶毒含蓄小巧,如同闺秀气十足的漂亮匕首。
    他果真被我一刀刺中。眼睛的黑色褪败了。他的视野一片惨白。他想:这是个多歹毒的女人,我如果手里有枪,立刻把这张白净的面孔打个稀烂。它哪里配男性们的吻?她歹意十足的微笑只配男人们的唾弃。
    我看见里昂在内心对我的唾弃,对一切女人的唾弃。
    你们在谈什么?安德烈捧着两只完美的煎蛋回来。七成熟的半透明蛋白罩住两枚一触即碎的嫩蛋黄:看起来你们谈得很投入。
    我想,索性鱼死网破吧。安德烈可以立刻止住国务院安全部以及FBI对他的要挟。老少便衣们也可以不必在疲乏不堪中拿我这么个庸碌之辈当大人物——安德烈和我的关系一终止,他们便可以歇口气,去哪儿度个假,爱老婆疼孩子。我呢,也可以好好做我的穷留学生,清清静静拿到我的学位,然后我要么去做与里昂相同的艺术瘪三,要么去做和他不同的艺术瘪三。无论我做什么,总落得一份清静,谁来烦我,我就对他说:去你妈的。
    这样想着,我便觉得神清气爽。
    里昂起身去取食物,我跟在他后面。我对他说:你用不着威胁我。你也威胁不着我。
    他看也不看我地说:你敢确定?
    完全确定。我说。懂中国一句俗话吗?里昂?叫做“赤脚的不怕穿鞋的”。
    中国人里昂说他不懂这句中国话。
    我说:那你一会儿慢慢去懂吧。
    你要干什么?!里昂警觉地看我一眼。
    我不干什么,就回答安德烈的提问。他刚才问我和你在谈什么。
    无出路咖啡馆part 2(19)
    更新时间2009-4-22 13:40:52  字数:4956
    我没有告你黑状的意思。我也不想破坏你们的关系。里昂说。他那个害怕负责的天性冒上来了。
    你没什么黑状可告。我说。我得好好利用他对责任的恐惧。正因为他这份恐惧,他始终回避对我和他之间的感受命名。我与他所有的拥抱、亲吻、触碰都是无名分的,都不被他以任何名义去认领。反之,他可以对这些感受——无论生理的还是心灵的——一赖了之。这是我在借酒壮形时都没有忽略的。一星期前,我靠在那很不牢靠的木楼梯扶手上,听他说:那好吧,你跟我来吧。我跟着他向他公寓走去时,渐渐听明白了他的话。他实际上说的是:那好吧,你可是自找的。我突然在他公寓门口驻步,酒全醒了。我说我不进去了,就在门口等他去穿外套。我看见他刹那间的自惭和追悔,但他很快如释重负。他明白他和我都不属于那类人——享受一场纯粹的、无杂念的肉体欢乐后,不追究它的情感属性;在一场质变的肉体接触之后,他和我不可能在无命名的感情下继续蒙混。
    里昂这时说:我知道。那天你喝醉了,突然不进我的屋,我就知道你留了一手。
    他冷笑着。
    我钳起一片粉红的火腿。说:你尽可以篡改事实嘛,没关系。我已经拿定主意了。
    你拿定了什么主意?
    和安德烈分手。所以你尽管去告我的状。杀一个人杀一次和杀十次是一个效果。
    我转身就走。里昂叫道:唉!……
    整个餐馆都回应他,一齐停了动作,看他要说什么。我才发现每张座位都静悄悄填满了一位食客。
    里昂等人们又恢复了动作才说:我并不要你杀他一次或十次。
    他的真实意思是:杀一次也好,杀十次也好,都是你的事,跟我可没有关系。他走过去,抹净了表情,落座。
    我也在安德烈旁边坐下。他笑嘻嘻说:你俩吵完了?
    我不言语。
    里昂说:没吵完也得先停下来,这样的美味要一心一意地欣赏,吵架什么时候都能吵。
    安德烈使劲看了我一眼。很快又恢复他漫不经心的样子:最后决定杀谁?他笑眯眯的。温和闲宜都像是真的。
    我说:安德烈,这两天我一直想告诉你……
    我顿住了。因为我的手被里昂死死攥住。雪白的细麻纱桌布掩盖了那只手的绝望神情。我吃不准他的绝望从何而来。他或许是怕真相大白后,我就把我自己交给他了。如同交给他一个终生不可开脱的责任。亦或许,他想把刚才我们俩险些断掉的情谊再续接起来。保持它的朦胧暧昧,保持它的无类别无名目无属性,就像他即兴在钢琴上作的一段乐曲,让知觉永远不成长为自觉,永远躺在生物性和灵性之间。知觉不负责裁决是非,知觉也不负担柴米油盐、房租水电,知觉是最自由的,如同芝加哥的流浪汉们,走到哪儿算哪儿。
    里昂说:我们刚才争论的核心,是牺牲。
    哇,这么重大的主题。中午十二点之前喝酒不够道德,我看十二点之前讨论这样重大的问题,不够人道。安德烈说着,把一块雪梨排送进嘴里:还有二十分才到十二点。安德烈把表向里昂亮了亮。
    里昂说:我们刚才不是讨论哲学意义或者宗教意义的牺牲。那的确太重大。我们刚才讲到男人和女人为情感是否该牺牲,什么算做牺牲……
    什么算做牺牲?安德烈问里昂。
    我说:比如一个男人在他爱的女人怀了孕的时候,毅然放弃了他喜爱的职业,投入到他憎恶的行当里,因为这行当可以提供他爱的女人所必需的物质需求。再比如这男人不愿放弃他喜爱的工作,而去出卖鲜血,甚至一颗肾脏。我想男人和女人在牺牲这个概念上,分歧就很大了。
    你是说,出卖肾脏不是牺牲?里昂说。他的手将我的手捏得太紧,切断了血液循环。我的手变得冰冷冰冷。他看着安德烈:你说呢?
    我?我想这也是伟大的牺牲。不过有点原始。为爱情献出一枚肾脏?一个人只有两个肾,那这牺牲太有限。
    换了你,你会为你爱的女人牺牲什么?
    安德烈想了一会儿,说:反正我不会选择那种野蛮方式的牺牲。
    里昂松开了我的手,脸上漫过一个不为人察觉的高傲笑容。革命烈士对所有贪恋生命吝惜肉体的人们,便是这个傲慢劲头。他轻蔑地松开我的手,意思是,好吧,跟他去吧,看他会为你牺牲什么。别说他只有两个肾,他就是有十个肾也不会为你摘取一个。没有牺牲,说到的“爱”便是天大的谎言。
    那么,你在走投无路的情形下,会怎么做?如果你把那样的牺牲叫做野蛮。
    不会走投无路的。在这个国家,这条路堵了,你总能发现另一条路畅通。安德烈说,他见我切下一片生鲍鱼叉向嘴里,忙止住我,将一个调有绿芥末的佐料碟推到我面前。
    里昂说:最上乘的鲍鱼并不需要任何佐料。
    安德烈指指我说:她一般不吃生海鲜,没有佐料她更吃不惯。
    你还吃不惯什么?里昂把那副怀有淡淡恶意的笑容朝向我:我怎么从来没见你吃不惯什么?
    他的挑衅和挑拨寒光毕露。
    我说:安德烈记得住我所有不喜欢吃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