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22 章
选了一个好[ri]子,抚仙宫上下一心,拾掇一番后搬去了君上新赐的别宫。
别宫又名琉璃万顷,水质清澈,因离不知火山近,还有一处海底温泉,有调理经络,滋润肌肤的功效。
不过,这座别宫,同时也是从前南海龙王的琉璃宫。
四海一统,从前各方君主的宫阙本该作为沉邺的行宫,所有人都没料到,沉邺会将琉璃万顷赐给少司命。
若说沉邺看重少司命,但大司命伏诛之后,他又迟迟没给少司命加封。
若说不看重,那更是无稽之谈,那么大一座别宫都逾越规矩赐给她了,这要都不算宠,沉邺后宫中储的那些妃妾恐怕都要呕死。
但实际上嘛——
“这赐别宫的诏令,真是公主自己写的文书,自己盖的印鉴?”
温泉池热汤滚滚,雾气氤氲,濯缨阖目将自己浸没在[nai]白[se]的池水中,默默听着池边的小柳儿语调紧张地劝告。
“公主,这、这般行事太狂悖了,自古以来只有乱臣贼子才敢……”
“挨了这么多年乱臣贼子的骂名,总也没做一件真正的[jian]臣敢做的事,这骂挨得多少有些亏。”
水声夹杂着女子悠然冷淡的嗓音,濯缨把玩着自己在水中漂浮的长发。
“听说君上卸去了你鳞甲卫统领之职,封了你一个将军衔?”
小柳儿顿了一下,颔首:
“……是。”
如今海域太平,将军无用,这是明升暗贬,沉邺已经开始彻底提防她,以及她身边的人了。
不过也不奇怪,如今荒海百官以她为首,沉邺能够握住的,也只有手中的兵权。
水[bo][dang]漾,濯缨转过身来,于池水中望向蹲在岸边的劲装少女。
“我[yu]重新组建一支亲卫,小柳儿,你愿意来替我执掌吗?”
小柳儿张了张嘴,想问君上知不知道这件事。
然而对上池中女子似笑非笑的双目,她顿时猜到了答案。
“……公主,”小柳儿还想做最后的挣扎,“您和君上,真的再也没有和好的可能了吗?”
濯缨微微笑着:“你说呢?”
小柳儿摩挲着腰间短剑,轻叹一声:
“好吧,那我寻个机会,替公主把君上杀……”
濯缨抬手摁住了小柳儿的短剑。
“那倒也还没到这种地步。”
沉邺碍于濯缨如今在海域中的声望,不敢对她轻举妄动,濯缨也不会对没有错处的沉邺轻举妄动,徒惹把柄。
小柳儿不懂这些弯弯绕绕,但濯缨怎么说,她就怎么做,因此只是乖乖点头,并未多问。
远处忽而传来脚步声。
“什么人?”小柳儿神[se]微凛,立刻警戒。
立在她视线尽头的身影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似乎想躲,然而他宽肩窄腰,长身如玉山,直愣愣地站在温泉入[kou]处,想躲都没地方躲。
谢策玄怔怔看着池边的小柳儿,视线滑动,很自然地落在了被她半掩着的女子身上。
雾水朦胧,奈何仙人眼力极佳,一眼就能看到那乌黑如绸的长发浸在水中,映得她肩头锁骨愈发白皙,像蒙了一层上好的釉[se]。
虽然看得清楚,但谢策玄还是立刻挪开了视线,语速极快地解释:
“我不是故意……是这个侍女引的路……对我是看见了但是……算了。”
少年颇觉棘手的抓了抓头发,耳根红得快要滴血。
小柳儿沉下脸:“胆敢冒犯公主,我杀——”
“是我叫他来的。”
濯缨轻轻拍了拍小柳儿的手背。
“不必如此戒备,合籍大典后,我与他就是名正言顺的夫妻,他在琉璃宫内可随意来去,百无禁忌。”
小柳儿眼神恨恨地收回佩剑,但仍不忘挪过一旁屏风,侍奉濯缨穿好衣服之后,才给他二人腾出空间。
途径谢策玄身侧时,还警告[xing]地瞪了他一眼。
谢策玄笑了一下。
瞪也没用,她家公主都说了,他们以后就是名正言顺的夫……
等一下。
她方才真的说了夫妻?
天后让他二人举行合籍大典,不是为了让赤水濯缨在荒海有个仰仗,才同意的假联姻吗?
可她又说——
名正言顺。
百无禁忌。
虽说他与赤水濯缨,如今是有那么点说不清道不明的暧昧,牵也牵过,抱也抱过,但关于这个合籍大典,他却并没有深思。
大概是因为,在他心目中,赤水濯缨最多只是对他也有几分好感,还没有到……那么亲密的程度。
可今[ri],她在盐湖沐浴,也没有让他去别处等着……
谢策玄将脑子里歪出来的那些旖旎念头摁了回去。
想多了。
他这完全是夜有所梦[ri]有所思。
“谢策玄……”
被点名的少武神回过神来,他挠挠脸道:
“我知道,我出去,等你收拾好我再……”
披着一件鹤羽衣的濯缨睨他一眼。
“我是叫你过来替我弄干头发,还有,我让你替我办的事,办得如何?”
像是被当头一棍敲中,谢策玄有一半脑子直发晕,另一半却又还能勉强保持理智。
于是他貌似冷静地走到濯缨近前,她背对着自己,谢策玄捧起她长发,以术法替她烘干长发时,不可避免地触碰到她颈间肌肤。
两人的身体似乎都有些僵硬。
濯缨叫他过来时其实并没有多想。
从前她在昆仑山与沉邺一同求学时,她喜净,又畏寒,沉邺偶尔也会这样一边替她烘头发,一边与她聊一些公务。
但当谢策玄上手时,她才发现这两种感觉并不一样。
沉邺的手,与她宫中的侍女并无分别。
可此刻穿过她
长发的那只手,炽热又笨拙,仿佛从没做过这样的事情,明明一点也不舒服,但濯缨张了张嘴,却并没有阻止他。
“……人带回来了吗?”濯缨换了个话题。
“已经送到你宫中了,归墟的那个魔头也顺手除了,那个雨师瑶果然是个傻的,明明自己也知道那魔头作恶多端该死,真死的时候,却也伤伤心心哭了好一场呢。”
因为方才不小心拽掉了濯缨几根头发,谢策玄手里的动作小心了许多。
他能单手拎起千钧重的巨鼎,却被这一捧长发缠得束手束脚,不得不打起十二万分的[jing]神,小心梳理。
濯缨想到自己曾在谢策玄记忆里见过的那个西海龙女,抿唇笑了笑:
“现在就哭了,等以后她进学宫,哭的[ri]子还在后面呢。”
“进学宫?”
谢策玄沉吟半晌,很快明白了她的用意。
“你想扶持她?”
在这个界面,西海龙母死于沉邺之手,而雨师瑶更是早早就被那个叫厉星澜的魔头带回归墟,强娶为妻,过得郁郁寡欢。
“只是备选之一而已,”濯缨未置可否,“沉邺与她有杀母之仇,并且依照你的梦境,她是有成为一个合格君主的潜力的,只是需要时间……先让她去学宫修行,若她自己愿意上进,便让她嫁给沉邺……”
谢策玄错愕了一瞬,旋即反应过来,笑了笑:
“从君后变君上……的确是更隐秘的办法,只不过你真觉得雨师瑶行?恕我直言,就算是在梦境里,我也不觉得她有多靠谱。”
“我不觉得。”
提起这个,濯缨来了几分兴致。
她转过身面向谢策玄,将她正在撰写的国策同他细细讲来。
谢策玄便也托着腮,听她讲如何改革,如何完善法度,如何让君王的诏令受到臣下约束审核。
说实话,里面那些弯弯绕绕,有许多他都觉得麻烦得根本听不懂,然而说这些话时,眼前的少女却仿佛一个手艺[jing]湛的匠人,在将她即将完工的巨大造物,一点点地拆开讲解给他听。
纵然不能完全理解其中构造的[jing]妙,也能感受到,她所做之事会让沉邺多么胆战心惊、夜不能寐。
如果她真的成功,那么这四海之君雨师瑶的确做得。
即便她偶尔犯傻做出什么愚蠢决定,也自有臣下约束,不会乱了大局。
濯缨说到一半,忽而见少年眼眸明亮,不知何时将她的手握在了掌中。
“……你到底有没有在听我说话?”
“在啊,”谢策玄理直气壮,“听是听了,不过听不听得懂是另一回事。”
“算了。”
濯缨也没强求。
“既然你觉得无聊,今后就不同你说这些。”
第 122 章
谢策玄笑着将正[yu]起身的她拉入怀中。
“没有觉得无聊,只是想到了一些事。”
濯缨问他什么事,少年沉吟片刻,道:
“也都是些很久远的事了,你也知道,我们上清天宫的仙人都是靠功德死后飞升,有的人运气好,寿终正寝,但有的人——比如我这种,就是死得比较早,我是想,若你我生在同一个朝代,无论你为臣还是为君,大约我都能多活几年呢。()”
见濯缨忽而沉默,谢策玄眉宇间漾开几分笑。
诶呀,不该同你说这些,忘了吧忘了吧,这么好的地方,应该说点别的才对。◣()_[(()”
过了许久,坐在他怀中的少女才出声:
“你的事……其实我打听过。”
她瞥了眼谢策玄的表情,发现他神[se]不变,只是语调轻松地道:
“很老套的故事对吧?”
父兄忠烈战死,少将军一力撑起门楣,幼主权臣,内斗外敌,将门长大的少年没有战死沙场,而是病死冤狱。
人间朝代更迭,这样的故事不知凡几。
但让濯缨动容的,却是她在仙界打听到的另一桩传闻。
据说让雷霆都司少武神飞升的,并非他十七岁以少胜多的那场一战成名的异族大战,而是他从狱中逃脱之后,在逃亡路上遭遇一场洪水。
他并没有病死狱中,在昔[ri]父亲同僚的帮助下,他逃了出来,却正好遇上暴雨决堤,无数百姓被卷入洪水中,他与官兵一道救灾,救出的最后一户人家,恰是陷害他入狱的那位权臣的家眷。
谢策玄就死于那场洪水中。
之所以打听这些事,其实是濯缨当初对他仍心存一些戒备,但真当她知晓了这个人的过往之后,她反而不知该以何种态度来面对他。
于是她抬起头,直视着谢策玄的双眼道:
“谢策玄,我好像一直都没问过你——你为什么要对我这么好?”
谢策玄不知想到了什么,顿时格外警惕地将她搂紧了些。
“怎么?现在才说想要跟我做相敬如宾的道侣?说晚了,我不听的啊。”
“……不是这个意思。”
“那是什么意思?”
谢策玄很费解地道:
“对你好自然是因为喜欢你,否则难道是我把你当好兄弟?”
……话糙理不糙。
“那你喜欢我什么?”
“长得好看。”
谢策玄诚恳真挚而快速地做出了回答。
濯缨:“……”
虽然确实是实话,但这样说出来总有种见[se]起意的嫌疑,于是他又补充:
“我说的好看,不是说五官的好看,虽然你五官的确好看,但我指的是那种好看——”
说了一堆不知所谓的废话,然而濯缨却并未露出不耐烦的神[se],只是无言地聆听着,略显淡漠的乌黑瞳仁里清晰地倒映着他的模样。
他执起她微凉的手,怜惜地轻吻。
“我的意思是,你行也好看,坐也好看,在战场上号令千军万马的样子好看,在案前提笔批阅奏疏的模样也好看,最最好的时候,是无所顾忌,只为你
() 想做之事而燃烧的那一刻。”
他想让她永远高洁,永远自我,永不被这红尘牵绊。
热水汤汤,雾气升腾。
被那双纤细双臂拥紧,双唇轻触之时,谢策玄只觉自己的脑子也热得晕沉,就连呼吸也变得格外沉重。
“若我与你同生一个朝代……”
分离的片刻,谢策玄听到少女叹息般的嗓音在他耳畔低语:
“谢策玄,我定会为你讨一个公道。”
清冷柔软的呢喃声化作热流涌入心房,扶着她腰际的指尖深陷几分。
胸腔里上涌的情意让谢策玄有些束手无策,他必须竭尽全力地用理智压制,才能阻止自己那些过于吓人的念头。
然而——
“谢策玄。”
呼吸凌乱的女子忽而出声。
“你是不会解衣扣吗?”
啪嗒一声。
脑子里如弓弦紧绷的那根弦陡然断裂。
濯缨还没来得及反应,便觉整个人被他往上抬了一寸,他手上没空,便用牙咬住她垂在身前的衣带。
鲛纱柔软,衣结解得很顺。
雪[se]裙摆在池水边绽开,如一瓣沾湿露水的白芍。
谢策玄这样的人,从前丝毫不知风月,但此刻该如何摘下这朵艳光动人的花,却无师自通。
水雾蒸腾之中,濯缨觉得自己也似乎化作了一团轻盈而柔软的雾气。
“啊,又湿了。”
不轻不重地一巴掌从他下颌擦过,挨了巴掌的谢策玄语调无辜:
“我是说头发,你头发落水里又湿了……”
盐湖四周被谢策玄设了结界,闹了许久,谢策玄才重新替她收拾好,又替她将头发烘干,才与她返回琉璃宫正殿,去见这一世还与濯缨并不相[shu]的雨师瑶。
好在,这一世的雨师瑶比谢策玄梦里的那个西海龙女更成[shu]。
尽管起初对濯缨抱有敌意,然而听说濯缨打算送她去荒海学宫,[ri]后想要扶持她做君上,她顿时眼前一亮,向濯缨深深俯首感谢。
又过了两个月,濯缨与谢策玄两人的合籍大典终于筹备妥当。
婚仪当[ri],上清天宫天后与帝君亲临荒海的消息传出,仙界各族皆闻风赴宴。
尤其是上清天王殿的诸位武神,这一世虽并不认识濯缨,但冲着谢策玄的面子,也纷纷前来为这二人撑场面。
浩浩[dang][dang]的武神们亲临海域,知道的是来赴宴,不知道的还以为是来攻打海域,直叫荒海的众多将士心中震颤不已。
“这位便是荒海君上吧。”
筵席上,天后与帝君看向对面这位年轻的君上,纵然已经知道他的种种行径,但面上仍是客套笑意。
“阿缨在荒海给你添了不少麻烦,[ri]后还望君上多多包容。”
沉邺面[se]凝沉,抿出一个不咸不淡的疏离浅笑:
“天后娘娘客气。”
帝君:“君上放心,荒
海事务我们上清绝不会随便[cha]手(),只是阿缨乃我义女(),她的安危,我们自是不能不顾的,还望能够体谅我们为人父母的心意。”
话中敲打之意不言而喻,沉邺一并浅笑应下,再抬起头时,他望向不远处正被众天兵灌酒的少武神。
赤袍少年神采飞扬,纵然被一伙坏心眼的人围着灌酒,也不见窘态,反而来者不拒,豪爽地一饮而尽,笑声朗朗,数丈可闻。
不一会儿,着一身红嫁衣的女子也徐徐步入厅内。
她甚少穿这样妍丽的衣袍,骤然映入众人眼底时,就连沉邺也为之一怔。
他从未设想过自己会娶濯缨,更从没想过她有朝一[ri]会与谁结为道侣。
然而当她真正盛装打扮出现在他眼前时,沉邺几乎要被胸中翻涌的不甘与妒恨吞噬。
“恭喜大司命。”
“大司命与少武神真是郎才女貌,说是仙界中最登对的眷侣也不为过——”
“祝大司命与少武神珠联璧合,永结同心!”
在众仙簇拥之下,沉邺看着这对道侣敬拜天地,结契合籍,看着她与谢策玄十指紧扣,唇边笑意盈盈,没有半分做戏之态。
厅内鲛人吟唱,水母如烟花攒动,笑闹声一阵高过一阵。
而在某一刻,濯缨似有所察,转过头越过人群看向不远处的沉邺。
她举杯轻笑了一下。
胜为王,败为寇。
他的败局,才刚刚拉开序幕。
“怎么了?”
感觉到濯缨捏了捏他的掌心,谢策玄侧目瞧了她一眼。
濯缨低声道:
“别喝太多了,晚上还有正事。”
谢策玄笑得见牙不见眼。
“知道知道,我心里有数,不会耽误正事的。”
……她说的是晚上恐怕要数一晚上的礼金,但他好像想的不是这个。
算了。
数半晚也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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