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64 章
    正如警方所說, 就算馮卓不張口,但是有鄭明珠的口供跟協助,不可能一點證據都沒有。
    于蓉蓉的屍體這麽多年下來早已經焦黑沒了模樣, 但警方還是從她的手指甲縫裏查出來另一個人的dna,如今技術進步,再加上馮卓又是直接被指認, 根本不需要去做排查,進行了基因比對之後, 就正式确認了馮卓的兇手身份。
    那一天, 馮卓的父母帶着律師去見他。
    律師推推眼鏡,告訴馮卓,于蓉蓉指甲縫裏只是一點皮膚組織,現場并沒有其他的行兇工具跟證據, 馮卓可以說在于蓉蓉死之前是曾經跟他見過面, 兩人有肢體接觸, 所以才留下了那麽一絲皮膚組織,馮卓可以暫時不承認,要死了不知情就可以。
    但是馮卓卻在聽完了以後,沉默了好一會兒, 哭着擡起頭說不用了。
    馮卓的父母當場崩潰,甚至跪下來求馮卓再努努力, 可他卻只是跪下來給父母磕了頭後, 說這是自己的報應, 便轉身回去了。
    看守所充斥着馮卓父母的哭喊,只有跟他們一起來的律師摘下眼鏡, 安靜的道了別。
    很快,馮卓判決結果下來了。
    殺人埋屍, 還造成了惡劣的社會影響,死刑。
    走私勾結外境勢力,無期。
    總而言之,他已經沒了活路。
    “警官,我老婆還是不願意見我嗎?”
    行刑時間放在兩個月以後的十月底,眼瞧着都已經十月了,這期間,鄭明珠一次也沒有來過。
    也是這段等待死亡的日子裏,馮卓想起來,自己跟鄭明珠是有孩子的。
    他的孩子。
    他生命的延續。
    可是,他有時候也在想,自己這卑劣的一生,好像并沒有什麽延續的必要。
    但想想那比較是自己的血脈,他又十分不忍心,甚至還在夢中夢到了自己在産房外等待的場景。
    一個将死之人,這種場景太過虛幻,他很快就醒過來了。
    醒過來以後,他相見鄭明珠的心越發強烈。
    他……錯了,對不起鄭明珠,也對不起這個孩子,臨死前,他想自己或許還能幫上她們母子什麽。
    “警察同志,能不能再幫我問一問,我……我們還有一個孩子,我真的很希望再跟她見一面。”
    可警察只是眼神怪異的看了一眼馮卓,随後淡淡道:“鄭同志那邊昨天聯系我們了,明天她會過來一趟。”
    “太好了!”
    這或許是馮卓臨死前,最值得高興的事情了。
    轉眼到了第二天。
    鄭明珠如約而至。
    鄭明珠:“打完電話我就後悔了,我不想來,但既然說了要看你最後一面,我也不願意食言。”
    “我知道,你恨我。”玻璃窗後面,馮卓神色低落頹然,全然沒了幾個月前還是公司老板的氣勢,好像是個落魄的狗,連喘息都費勁。
    “知道就行。”鄭明珠冷聲道:“如果不是那次有機會見到了于舒婉,還不知道要被你诓騙到什麽時候,可能……也可能早晚你會把我也殺了!”
    “……我,我對不起你。”
    馮卓說着,眼神還是不由自主小心翼翼的探了下去,“你……我們的孩子……”
    馮卓忍着心裏的苦楚,強撐着,苦笑:“算下來也有三四個月了,你苗條,竟然也看不出來什麽,其實明珠,如果我們早點能有這個孩子,說不定……說不定不是現在這個結果,我可能會真的愛上你,我們一起去香江……”
    “滾吧傻比!誰跟你一起去香江。”
    鄭明珠氣的流下了眼淚,為自己不值,也為自己的孩子。
    鄭明珠:“孩子……呵,孩子我已經打掉了,早沒了,你看也沒有用,我說的是實話。”
    “什、什麽?!”
    馮卓心中唯一的那點希望瞬間被磨滅,他猛的站起來,雙手拍着玻璃,但很快,就被身後的警官給按在了椅子上。
    “你騙我的對不對?明珠,你騙我的!你怎麽忍心呢?!”
    鄭明珠留着眼淚,卻露出了欣慰的笑:“看到你真的能這麽在乎這個孩子,我反而還挺欣慰的,這樣報複你的感覺真是不錯啊。”
    “不是,這不是真的!!”馮卓歇斯底裏,再一次被警官警告。
    鄭明珠繼續說:“我騙你有什麽意思?你可以看我的醫院報告,也可以打去醫院問,馮卓,我被你耽誤了這麽久,我被你害的這麽慘,我怎麽可能還會留着這個孩子,這個跟你有血脈聯系的孩子!我恨你,所以也根本不會愛這個孩子,語氣讓他在狠裏出生,不如拿來報複你!”
    鄭明珠真的就完全忍心嗎?
    也不是的,不然她怎麽會哭成這個樣子。
    那畢竟也是她的血脈,可她卻不得不狠下心來。
    往後就只有她自己了,她想重新起步,留着孩子就是留下負擔,對自己對孩子都不負責,她不能這麽樣做。
    為了自己,為了孩子,也為了報複馮卓,所以她猶豫了不到兩天,就去了醫院。
    “你……”馮卓也已經哭了起來,“你好狠啊鄭明珠!”
    “謝謝,跟你比起來,還算不了什麽。”鄭明珠抹了把眼淚,“我走了,再見,再也不見。”
    馮卓急急站起來,“你!你等等……你以後要怎麽辦?你……算了,你怎麽辦,也跟我沒關系了……”
    “當然。”
    鄭明珠到最後也沒有回答馮卓,擦幹了眼淚後,昂首挺胸走出了看守所。
    她……她要去北大荒了。
    不對,她是要重回林壩了,知識她可以慢慢學,苦,她可以一點點開始吃。
    人心裏總要有個支撐的。
    從前是馮卓,往後,便是林壩上一顆顆胡楊樹吧。
    -
    轉眼,十月也過去了,跟着過去的,還有兩個怨侶的前半生。
    “東家,有你的信!”
    十二月,下了京市第一場雪。
    丁鳳琴穿過洋房前的小路,人還沒到聲音已經從門外傳了進來。
    院子裏,夏天的葡萄藤架子被沈占峰改成了玻璃房。
    身子已經有些重的于舒婉抱着書坐在他鋪好的躺椅上,手裏是他剛剝好的橘子。
    丁鳳琴将信遞了過去,“有兩封呢,東家你先看着,我給你熬了骨頭湯,我去看看火。”
    “好。”
    于舒婉懶散的看了眼沈占峰,沈占峰立刻會意,替于舒婉将信封打開才遞過去。
    這些日子,除了日常的散步,其餘日常的事情,沈占峰幾乎都是親力親為,就連撕開信封這種小事,也都不放過。
    “還是侯浩然的呀。”于舒婉看了一會兒,笑了起來,“這孩子過完年就要回來了,到時候要過來,咱們家又要熱鬧起來了。”
    “啊?”
    程梓墨從自己的屋子裏探出腦袋,“他怎麽就這麽快回來了,到時候咱們家肯定又要被他鬧得不行,他肯定要天天過來……”
    于舒婉抿嘴:“怎麽?難道你不想他?我看你好像早把他當弟弟了。”
    倆孩子早年關系不好,但侯浩然出國後,于舒婉見過好幾次兩人通信,雖然不知道內容,但肯定關系比之前好。
    “哼,誰要他這麽個弟弟啊,我的弟弟在媽你那兒呢,我等他出生才對!”程梓墨摸摸鼻子,笑嘻嘻的說着。
    于舒婉也沒有揭穿他,倒是程圓圓裹着圍巾走了出來,“誰說是弟弟,我要妹妹嘛,媽媽你說是不是妹妹?”
    “不知道呢,都好呀。”于舒婉跟沈占峰對視一眼,“你呢,你希望是男孩還是女孩。”
    沈占峰替于舒婉剝着橘子,“什麽都好,吃完這個橘子今天的量就沒了,再吃要上火了。”
    “啊?”于舒婉不情不願,“不是才吃了四個嗎?”
    “……舒婉,是六個。”
    “……哦,那好吧。”
    沈占峰想了想,“這樣,我去給你熬點梨茶,可以再多讓你吃半個橘子怎麽樣?”
    于舒婉眼睛亮了亮,“可以可以,我接受這個交換條件。”
    沈占峰盯着于舒婉吃完了橘子後,直接将剩下的裝滿橘子的果盤塞到了程圓圓屋裏,等他去了廚房,于舒婉連忙招呼程圓圓要她再送個橘子過來。
    眼瞧程圓圓要動搖了,程梓墨寒假作業也不寫了,湊過去一起攔着于舒婉。
    于舒婉見不行,裝模作樣唉聲嘆氣了一會兒,又看了會兒書歪歪頭竟然睡着了。
    “噓……”程圓圓低下頭做了個手勢:“哥,爸爸說媽媽現在睡覺就是多,咱們小聲點別打擾到媽媽。”
    “嗯。”
    一大一小兩個孩子湊在一起吃了兩個橘子後,便各自回房間寫作業去了,生怕擾了媽媽。
    于舒婉被喊醒時,才過去了半小時,她喝了沈占峰的梨茶後,反而對橘子沒了興趣,吃過晚飯後,這才想起來還有一封信沒有打開。
    “鄭明珠?”
    于舒婉将上面的名字念出聲。
    上次去過看守所後,于舒婉了解過馮卓的判決結果後就沒有再關注他們的事情了,自然也就不知道鄭明珠後來怎麽樣了。
    沒想到她居然會給自己來信啊。
    于舒婉拆開信封,除了一張信紙外,還有什麽東西晃晃悠悠,從半空落下。
    “樹葉?”
    程圓圓走過來幫如今身子重了不少的于舒婉撿起來,“媽媽,這葉子好漂亮,怎麽都冬天了還是綠色的呀,是什麽樹的?”
    “是……”于舒婉仔細看了看,“是胡楊。”
    捏過之後,便知道這是用蠟油處理過的,不少人用這個方法做樹葉當成書簽,在學生中間還挺流行的。
    “哇,上次那個來家裏的阿姨真的去種樹啦,我聽姑姑說,不是要去一個很荒涼的地方嗎,她不怕吃苦了嗎?”
    于舒婉将樹葉夾到了旁邊得書裏,打開信封,看着上面簡單的謝謝兩個字,笑着點頭,“是啊,如果去的地方承載了夢想,是開啓新生活的鑰匙,那怎麽都不算吃苦。”
    “這樣啊……”程圓圓撓撓頭,似懂非懂,“那我以後也要去找一個自己喜歡的地方……哦是事情。”
    程梓墨路過插嘴問圓圓的夢想是什麽,圓圓愣了愣,一會兒說也要畫畫,過了會兒又說自己還是喜歡去炸油條……
    于舒婉看兩個孩子嬉鬧完了,這才跟沈占峰回了屋。
    -
    “鈴鈴鈴……”
    于舒婉不喜歡複雜的手機鈴聲,所以她向來只用手機自帶的最簡單的鈴聲。
    嘈雜的聲響吵的于舒婉皺了皺眉,她眯着眼睛摸了摸震動的手機,接了電話。
    “于舒婉!!!你說你姥姥的忌辰要請一周假,完事就給我稿子,現在都過去三天了!!!我的稿子呢!!!再不給我交畫稿,我就去你家把你從床上揪起來!!!”
    編輯憤怒的聲音讓于舒婉聽的一陣頭疼,“我今天,今天一定交。”
    “好,我再最後信你一次,不然下次別想再請假!!”
    電話被挂斷。
    于舒婉困倦的眼睛勉強睜開,朦胧中要去摸電腦準備畫畫。
    可冰冷的鼠标摸到手裏的時候,于舒婉忍不住抖了一下。
    等等。
    畫稿?編輯?
    她如今早已經是國內最出名畫刊的主編,她的連載作品也早就在懷孕五個月前就完結了,為什麽還有人來催自己?
    不對。
    孩子呢?
    沈占峰?
    想到這些,于舒婉忽然間頭疼欲裂。
    等反應過來以後,于舒婉才意識到,自己好像似乎……是回到了現代?
    她依舊頭疼。
    頂着頭疼,她洗了臉刷了牙,甚至還難得對着鏡子畫了妝。
    鏡子裏的于舒婉要瘦弱很多,尤其是懷孕後,她胖了不少,對比之下更是明顯。
    房間裏空蕩蕩的。
    冷清,但也是她從前最熟悉最習慣最覺得舒服的環境。
    在這裏,她父母早就離異不再管她,唯一對自己親的姥姥也去世了,她每天兩眼一睜除了畫畫追番就是點外賣。
    但這種生活,也是她努力很久,覺得最舒服的生活。
    不過……
    不知道為什麽,在于舒婉給自己點了個外賣,享受着便利的生活後,心裏卻空落落的。
    自己在這裏,那……那自己的孩子怎麽?程梓墨程圓圓怎麽辦,沈占峰又該怎麽辦?
    還是說,從前那些年,都只是她的一場夢?
    夢啊……
    突然間,房間裏的亮光忽然暗了下來,于舒婉一陣頭暈目眩後,耳邊隐隐約約響起了熟悉的聲音。
    “舒婉……”
    “舒婉你怎麽了?醒醒,乖……”
    于舒婉睜開眼睛,便看到了沈占峰焦急的神情。
    “我……我沒事。”
    于舒婉感受着身體上的各種地方,發現并沒有別的不舒服。
    沈占峰松了口氣,但仔細看,他竟然已經冒了汗。
    “我沒事的。”于舒婉再次開口,撐着胳膊坐起來,歪頭看了看身邊的男人,“我只是……做了夢。”
    “夢,是噩夢嗎?”
    于舒婉沉默了。
    那個世界裏,自己現在所處的世界不過是一本薄薄的書,裏面的人物再怎麽活靈活現,也不過只是文字。
    可眼前的一切,這些年的一切,卻都無比真實。
    真實的她無法割舍,無法再認定這裏是假的。
    “占峰。”于舒婉忽然擡頭,眉眼彎彎的,“你低下頭。”
    “……?”
    沈占峰不理解,卻還是低下了頭。
    兩人之間早已經再熟悉不過了,可當于舒婉在他的唇角落下一吻的時候,兩個人心裏都同時顫了顫。
    沈占峰臉熱,掌心也熱,目光灼灼,“舒婉,才七點多,我們要不再睡會兒?”
    于舒婉笑着調皮的搖搖頭,轉頭看了眼窗戶外面,“天好像快亮了,要不,你先陪我出去走走吧。”
    只要她開口,他便沒什麽不能答應的。
    沈占峰幫她穿好衣服帶好毛絨帽子系上圍巾,将她裹的團子一樣,這才推開了門。
    臘月的早晨天亮的晚,七點,一輪淺淺的圓月還懸在半空,聖潔的光芒将人籠罩。
    但只是看了一會兒後,東方,橘光正在蔓延。
    下一刻,紅日破曉。
    玻璃房中,于舒婉依偎在沈占峰的臂彎裏看了好一會兒後,方才夢裏的虛幻終于褪去,心裏恢複了從前的熨帖。
    “占峰。”
    “我在。”
    “我沒事了。”于舒婉擡頭,眸光帶着笑意跟溫柔,“陪我再去休息會兒吧。”
    沈占峰眼神從即将東升的晨光落下來,見于舒婉神色已經如常,心中松了口氣。
    “好。”
    轉身時。
    “占峰,你會一直陪着我的是不是?”
    “當然,舒婉,只要你回頭,永遠都能看見我,只要你伸手,我總會接住你。”
    “好。”
    于舒婉眉眼像是月牙彎着,同樣承諾:“我也會一直陪着你,直到……直到很久很久以後。”
    “嗯。”沈占峰緊了緊自己的放在她腰間的手掌,“直到咱們老去。”
    房門關上時,紅日升起,落在開了一半的窗沿上。
    屋裏人交頸纏綿,眼眸間笑意盈盈,在淺聲說着旁人聽不見的情話。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