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人敢与他为敌, 他的武器随时准备出击。”*
    人们一面夸赞着年轻的吉尔伽美什王的强大,目睹着他的成长,盛赞他的完美和优秀, 一面又不得不承认,人类是无法与他匹敌的——
    他旺盛的精力和强大的力量给人带来了许多的麻烦。
    就樱樱看到石板上和一些商人雇佣兵说的,她就听到了很多个版本的“坏话”。
    讲的是吉尔伽美什王强大、卓越、智慧、无所不知, 但也因此格外特殊、格格不入,连个玩伴都没有, 于是他强迫那些孩童或成年人都留在身边, 天黑了也得陪着他玩耍, 不让他们回家。
    这还是最“轻微”的。
    说他白天黑夜, 性格急躁、暴虐、火气大,身边伺候的侍从仆人换了一批又一批, 还经常说要取走贵族老爷们的性命, 对反对他的人采取严苛的暴力手段。
    从早到晚,必须得陪着他,哄着他高兴,尽管打不过他也得继续陪着他习武或玩乐。
    他不让儿子回到父亲的身边, 不让女儿回到母亲的身边,一群说是玩伴其实是他手下、他奴隶的平民被迫留在王宫, 呆在他的身边陪他发泄精力,一群人有家不能回。
    然后, 又有传言说,这位年轻的吉尔王抢走了新娘, 不让新娘去往她的新郎身边,不让新娘回到父母的怀抱——
    樱樱看的是大为震撼,完全想象不到曾经那个还算乖巧的王子竟然变成了这样。
    吉尔伽美什王霸道地占有所有的财宝, 让各地给他上供各种宝物,增加税收,大兴土木,同时他自己在王城内肆意妄为,做些不着四六的事情,简直和那种“欺男霸女”的恶棍没什么两样了。
    樱樱印象里面,一些行为无状的贵族子弟就做的是这样的事情——
    他们看上了长得不错的年轻女孩或是觉得某些力气大的平民很适合给他们当奴隶,就会直接把人抓走。
    好一点的,回头给个理由,补点钱财。
    烂一点的,那就是直接没了,而这种被“抓走”的人基本也落不到什么好结果。
    传闻里没有说这些人的结局是什么,但樱樱看得是相当震撼,错愕的情绪好半晌都没有消失,她花了好久时间才缓和过来。
    最让她感到震惊的是,这位“长歪了”的王似乎一点不为自己的行为感到不对,明明他也接受了相当的教育,但狂妄的他坚信王国的一切都属于他,他想怎么样就怎么样,以成为“暴君”为“荣耀”,为此相当自得。
    “天哪。”樱樱震惊。
    难怪王城的人各种想办法,甚至找到了库撒城来,要知道那群贵族长老们可一贯非常高傲,不怎么把其他地方的人放在眼里,自诩是王城的大老爷呢。
    “原来他还有这么一段吗?”她开始回忆记忆之中,上辈子的王是不是类似的轨迹的。
    但遗憾的是,那会儿二十来岁的她已经没有精力关注这些的。
    那时她的健康状态非常糟糕,经常晃神、头晕、呕吐,走路都会突然摔倒,作为南庭里的“问题学生”“困难户”无处可去,偏又因为她是王族之后和女神直系后人,南庭也不好把她随便打发了,让她做一些粗鄙的杂活,那实在辱没她的身份和血统。
    因此,她并没有多余的精力去关注身边的情况,满心满眼都是自己的未来和糟糕的身体,还因为屡次的失败有一种强烈的自厌和孤独情绪。
    王宫里、城邦中,任性的吉尔伽美什王是怎么折腾百姓、折磨贵族们的,她根本就没留心过,也没有那个意识要去关注民生。
    到后来,她被安排去了库撒城,也就隐约听说吉尔伽美什王和仆人恩奇都意外地成为了好朋友,没有如众神所想的那样,彼此尖锐对立、互相非得你死我活才行。
    得到了埃列什基伽勒女神恩赐的她身体稍微好转了一些,准确说是暗伤的疼痛和旧伤带来的各种副作用暂时的缓解了不少,没了那些糟糕的头晕目眩,她也多少能干事了,就一心一意地虔诚侍奉在神殿内,感知着女神,降下神谕,为她过活,等待着未来某天魂归冥府女神的怀抱,她也知道自己所剩的时日不多。
    库撒城有什么需要了,她就顶上,尽己所能干干活。
    没有的话,她就老实安分地呆在神殿里,虽然那会儿因为她长得还可以、出生又好,看起来没有了疾病的困扰,还有本地的贵族追求她,但她一律都是拒绝的。
    最后,便是她前世短暂又糟糕的落幕。
    现在想想,除了自身的失误,可能库撒城的悲剧和神明降下的某种灾难也有关系,如果非得找个理由的话,说不准还真的和任性的吉尔伽美什王有关,但她也拿不出证据,只能给出些揣度的猜测。
    “去。”樱樱很快拿定了主意,“流言可能有假,传闻也不一定真实,我不觉得自己是什么能阻拦王的救世主,但不管怎么样我得亲自去看一眼。”
    如果面对的真的是胆大妄为且无法阻拦的吉尔伽美什,那她也不会自找死路,非得送上自己的命,而是会考虑留几个后手,比如如果他真的某天把诸神都得罪了,又还没有足够的善后能力,那她恐怕得自己上,至少要让对她而言最重要的库撒城躲过上辈子的凄惨结局。
    这正是她穿越而来的目标。
    不是她没有心,一点儿感情没有——有条件,她肯定会尽可能地挽救乌鲁克的每一个城邦,但如果人力有限、能力有限的情况下,她必然会优先自己最在意的。
    “希望不是最糟糕的情况。”樱樱默默盼着吉尔伽美什还“有救”。
    恩奇都是被阿鲁鲁女神创造出来的,但女神并未打算好好教导他,任由他与野兽作伴,散着茅草的头发、披着兽皮在田野和森林到处奔跑。
    她手下的祭司没有得到过准话,显而易见也管不了恩奇都——
    这是很明显的“工具人”配置,他本身对创造自己的阿鲁鲁女神也称不上多么尊敬,可能还不如阿娜他们亲近女神。
    或许他存在的唯一目的就是为了未来的某一天遏制吉尔伽美什王,他只是一个王的仆人。
    似乎恩奇都对这样的处境也有一种野兽般的敏锐的认知,不过他到底还是个好孩子,在教导之后很快地就表现出了神造人应有的实力和水准,并且性格相当不错。
    但吉尔伽美什不同,他是精心创造和培养出来,天生为王而存在的“大人物”。
    他不仅有神明教导,让他在女神的哺育下成长,获得强大的神力,更有无数人间的资源供给,虽说长老贵族们各有自己的小心思,但不论是先王在世还是如今的现在,该给他的教导或是物质资源,都没有少过。
    但或许是起头起的不是很好,王对这些老师们的信赖度非常非常低,即便之后他可能意识到对方真的在教导他,想要协助王、辅佐王,他也不是很乐意。
    神樱抵达乌鲁克城,没有立刻去觐见王,也没有和那些邀请她来当老师其实是趟浑水、当炮灰的老爷们见面。
    她向这里的居民大致了解了一些他近来的动向,这里的很多人还记得她,也曾经过她和年幼的吉尔王一起行动——论玩伴,大约她比他们见过的任何人都合适——大家积极地给了她很多信息。
    倒是大致和流传的差不多,总之就是吉尔伽美什不干好事,到处招猫惹狗,做遍了各种缺德事,让人血亲骨肉分离、夫妻不得恩爱。
    “还是西杜丽他们吗?”神樱脸上有些惊讶,没想到好几年过去,她原本以为只会是“过渡期”的一些人手依然在为王干活。
    她不是说吉尔伽美什是那种过河拆桥的无情国王,而是她自己知道当时的那些人员是什么水准。
    以西杜丽为例,她当时还非常年轻,比继位的吉尔伽美什大不了几岁,可以说是差不多同龄的人,即便她非常努力、非常聪明、非常优秀,要让这样生手的她完全担任大祭司的职位也是不合常理的。
    她本身也不太可能立刻就完全胜任这份工作,她又不是神樱这种穿越且有记忆的特例,又不像吉尔伽美什那样有神明的智慧……
    当时樱樱找她这样勤劳、肯干、努力、聪明的“手下”来,就是给吉尔伽美什做一个过度,给那些占着位置、有能力且熟悉工作、侍奉过先王但不愿立刻信服于新王的人敲敲边鼓,让他们知道如果再不老实献忠心,那或许就是被人替代后滚蛋、再不然直接下大牢的结局。
    另外还有一些人手,则是被提前提拔上来,也属于是临时性质的,他们能上位,是因为年轻的吉尔王把一群他看不惯的老家伙们都弄下去了,当然这也是他任性妄为随便处理的,一群不那么听话或者小心思多的下去了,于是腾出了位置,给了这些或新手或实力不够或背景不够或能力不合适的家伙机会。
    但神樱也知道,这只能算是临时的,像是有些工作需要身份才能获得认可,比如和贵族们的一些交接和交流,如果让那些身份不够但偶然被提拔上来的继续干活,那只会持续僵持。
    聪明点的能抓住机会,为自己带来晋升并巩固位置,但但凡他们有那个能力,就不至于被压着上不了位,真的有才能且懂得把握时机的人十个里面有三四个就算厉害了,剩下的全是得过且过,只能在岗位上勉强混日子,凑合着办办公,一拖二拖三拖,重要工作搞不定,一层层往上递,最后让吉尔伽美什这个当国王的去头疼。
    一听到这个事情,仔细了解过情况,神樱就知道不好——
    难怪吉尔伽美什不肯办公,成天在外面练武狩猎,一堆公务就扔在那里,让西杜丽等比较认真负责的加班加点干活,偏他们其实也没什么经验,就在那里摸石头过河,说不准栽了多少个跟头。
    若不是王的信任以及他现在不怎么办公,他们可能就会落得个和其他人差不多的,办事不利被下放大佬的待遇。
    “嘶。”樱樱直抽凉气,简直不敢想象这会儿的乌鲁克政务情况有多糟糕,难怪民怨沸腾。
    “十个人里,两个在加倍干活,两个在扯后腿,两个在混日子,两个在跌跌撞撞前行,还有俩直接空缺……”
    “领头的老大直接撂挑子玩失踪……吉尔伽美什王这是在和人置气吗?”樱樱思索着,“不过也可能是单纯玩疯了,不在意这些了。”
    等他折腾差不多了,可能跌跌撞撞的已经学会干活了,混日子的也练出门道了,扯后腿的说不准被干掉了,空缺也能安排人上去……等到时候,可能能办事且愿意为王忠心干活的人也就多了起来,到时候吉尔王再办政可能就顺手了不少。
    顶多就是那会儿下头人甩锅太多,要他辛苦拿主意的事物多一些,但另一方面,大权也就全都收回到了他的手里,而且他是人神混血,总比一般人要能干一些,就算是能者多劳吧。
    “哈哈哈哈哈哈……”吉尔伽美什王狂放的大小声从很远的地方传过来。
    他简直是堪称轰轰烈烈地从外城回来,带着他狩猎的成果,一路“炫耀”,各种热闹。
    其实不待见他的臣民们也不得不露出最热情的笑容,沿途夸赞着他的实力和强大,然后目送他带着一群小弟回去王宫。
    “可能他压根没想这么多。”
    樱樱收回了之前“吉尔王自有谋划、高深莫测”的猜测。
    过了两日,她向王城递了觐见的请求,终于得以通过。
    吉尔伽美什在外面呆了几日,他似乎是在城内有些待不住,时常到旷野狩猎,野外的那些对人类来说十分难处理的夺人性命的凶兽都无法抵抗他的强大,等他在外头玩开心了,带着狩猎的成果回来,才会想着稍微处理一些各种政务。
    “哈哈哈哈哈哈……”
    吉尔伽美什以一种非常狂放的姿态坐在王座上,下首是几只死得透透的的猛兽,从狮子到老虎,基本都是一击致命,从痕迹看有弓箭、有长矛、有长枪等不同武器造成的痕迹,不过都是一击,看起来吉尔伽美什已经能熟练掌控各种兵器了。
    “樱,好久不见!”
    樱扫了一眼他的猎物,没有多说什么,就和他点了点头。
    进入青少年状态的吉尔王不仅身量高了许多,现在就能高她一个头了,身材更是健硕了许多,他大方地露着自己上半身,只看见华丽的黄金首饰将他的身形衬得更为出众,传闻说他“完美”,是有一些道理的,至少这身形、这气势、这脸蛋还是很有魅力的。
    但他一开口——
    樱樱忍不住分神一瞬,开始反思,究竟为什么好好的吉尔少年会变成现在眼前的这个自大狂妄的样子了呢?
    想了半天,她觉得只自己反思没有半点用处,真要说的话,也是他自己的问题,是他自己野蛮生长变成了这样。
    同样是“野蛮生长”,恩奇都就能单单纯纯地变成个小野人,被教导之后大概还能好好地变成阿鲁鲁女神的好孩子,至少她离开之前,小朋友还是很乖巧的,还不舍地和她抱了抱,仔细贴贴,怎么看怎么让人喜欢。
    “吉尔伽美什王啊……”她到底没忍住,长叹一声。
    “哈哈哈,做什么?”吉尔伽美什刚正兴致盎然地和她介绍着自己的功绩,说他一个人打下了多么可怕的猎物,将可怕的猛兽带回来砍头,向王城的人展示,又说他带领了多少军队,把什么什么敌人给打得溃不成军,接着就开始吹“我是多么伟大的王啊”。
    “能听着你这么吹牛,我是多么伟大的祭司啊。”她偷偷心想。
    “所以,您是半点政务没做,是吗?”樱樱平静地注视着他。
    “哈哈——”他的笑容戛然而止,一双满含笑意只映着他一个人身影的眼睛里陡然出现了类似于震惊和心虚的情绪,“当然不是。”
    他更大声地说着:“是军政太忙了……我身为王,当然要保护臣民,要锻炼自身的实力,即使是不少神明也无法与我对抗,如此丰功伟绩,哪一位国王能够做到?!”
    “吉尔。”她轻声地喊了一声,他大声的言语戛然而止,闭上了嘴,用一种“我不高兴了”的表情看着她,但她莫名从那张俊美的脸蛋上看到了曾经小吉尔的身影,这让她不由心软了几分,多少找回了一些熟悉的感觉。
    “走吧,”她平静地通知他,“今天下午的狩猎就取消好了,正好可以让那群陪你在野外累了两天两夜没有合眼的手下休息休息。”
    在他提出反对意见之前,她抢先表示:“你那些猎物都要堆积起来了,总要给人处理的时间,你喜欢的皮毛、牙齿或者骨骼,都可以搜集起来,可以食用的肉类需要时间烹调,这会儿是秋天,天气还热着,如果现在不处理,可能就彻底坏了。”
    “如果是想要完全保存下来的,那也需要处理防腐,做成标本的样子,这不是你想要的吗?”
    “啊,但……”吉尔伽美什想了半天,但被她拉住了手腕,虽然力道很轻,对他来说都不用费劲就能挣脱,但莫名的,他就这么被牵着走了。
    他想起来,举国上下,可能也只有眼前这一个人敢用这样的态度对她,会用这样的态度对她——
    这是他自己曾经容许并纵容的,她是他很早就认可的人,他也十分清楚她的才干。
    其实,他大略也知道,若不是自己“做出了这样的成绩”,她不一定会从库撒城回到王城,因为她对埃列什基伽勒女神的信仰意外的非常坚定而虔诚。
    她不是一般的那种愚昧地指望着神明、信仰着神明、完全依靠着神明的狂信徒,但她的信念之坚定、信仰之虔诚也是难得见到的。
    最重要的是,她从不过分依靠神明,虽然拥有女神赐福觊觎的特殊的眼睛和不错的神力,但她本身从不多用力量,而是一直以人的身份去做事,去挖掘人类的可能。
    吉尔伽美什当然知道库撒城这些年惊人的发展。
    他不是有意关注的,他认为——
    但在那么多城邦里面,库撒城的发展和进步实在过于迅猛,每一步都被他看在了眼里、记在了心上,从石板刻的楔形文字的一横一竖一斜上,他仿佛就这么注视着、就这么看到了她为这个城邦带来的变化,那是她的努力和强大。
    于是不知不觉,他发现自己不由自主地就记住了这些,牢牢地印在脑海里。
    他也曾想过,若她在乌鲁克王城的话,以王城的资源和实力,一定会发展得比那个冰冷的女人的城邦发展得更好。
    但现在,她真的来到了乌鲁克,他忽然又有了种不一样的感觉。
    “哈哈哈,你是为王而来的,对吧?”
    “你觉得呢?”樱樱没有回头看他,继续拉着他往前走。
    吉尔的笑容淡了,他沉默地注视着背影。
    虽然他知道自己是吉尔伽美什、伟大的王、强大的主宰,但他仿佛知道她真正的回答是什么。
    她是为乌鲁克的臣民而来,他了解她,那些人在她眼中的重要性似乎要比他这个最尊贵的王更重要——
    明明他才是王,他才是那个举国之力奉养的王者!
    隔了一会儿,没听到身后的动静,一直分外张狂、在她面前好像是开屏孔雀一般、始终十分兴奋的吉尔伽美什王突然安静了下来,樱樱没忍住回头看了一眼。
    “做什么?”他撇着头,像是在看王庭的一草一木,察觉到她的动作才转过来。
    “王勉为其难决定去看看公务,你还不该高兴吗?”
    “……嗯,我很高兴。”樱樱笑了,“感谢王的仁慈和宽容。”
    吉尔伽美什愣了愣,随即才跟着点点头,转而拉住了她的手:“那就不要走了,就住在王宫里吧。”
    樱樱一愣,才想要说拒绝,不管这么样她都有地方可以去,他是不是忘了她原本也是贵族之后,亚鲁再怎么样都会给她留个房间,毕竟她是埃列什基伽勒女神的大祭司,家里谁也不会给她脸色看的。
    “就这样吧,不是要监督我吗?”吉尔伽美什一语道破。
    “你是他们选中的老师,不是吗?”他猩红的眼睛注视着她,看不出多少心理活动,她也只能在那双俊美的眼睛里看到自己平静的表情。
    “要监督我,要约束我,还有什么……比如教导我之类的,不留在我的身边,怎么做到呢?”
    “如果这是你想的话,”樱樱想了想,还是决定顺着这个任性的家伙来,“而且,你知道我不能算是很严厉的老师的。”
    “不严厉吗?”他轻笑一声,不同于之前那些狂妄的、恣意的笑,这会儿倒是显出几分平和来。
    “很严厉吗?”她愣了愣,像是不太能够理解,“我们以前相处的时候,难道你一直都认为我是个很凶的人吗?”
    “那恩奇都也会觉得我是个很凶的大姐姐和小老师了?哇,那他还能这么亲近我,一直笑眯眯地迎接……他可真是个乖巧的好脾气的好孩子啊。”
    “恩奇都?”吉尔伽美什的目光重新放在了她的身上。
    “对,带过他一段时间,是个不错的少年,现在应该和你差不多年纪和身高,”她回想了一下,“感觉你们会成为不错的朋友。”
    “那是天神吩咐阿鲁鲁创造出来制约我的存在,我们之间早晚有一战,说不定是生死角逐,你还觉得我们能成为朋友?”
    “一般人,也没有办法成为你的朋友吧,”她笑了,“那些被你拉着不放的人,对你来说充其量也只是仆人吧,因为气不过、玩不到一处,但不想让他们太轻松,所以故意折腾他们,是这样的吧?”
    “哼。”被戳中了部分心思,吉尔伽美什不高兴地冷哼一声,到了办公的地方坐下,假装没看到一大片一大片堆积起来的石板。
    原本在办公的几个人露出了震惊又感动的表情,看向神樱的表情几乎要哭出来了。
    “老规矩,最重要的拿来就好了。”吉尔伽美什不满地嚷嚷一句,然后她就看到几个人费了不少力气,把二三十块石板推到了面前,还在犹豫要不要另外一堆装了可能有几十块石板的小车推过来。
    “这么多?”她一愣,看向他,“你真的好久没理事了。”
    按照库撒城的公务量,一周时间里能有三五块石板是紧急事务的,都已经算很“高强度”了,基本上是只有比如丰收季之类特别忙碌的时候才会出现的情况。
    正常来说,吉尔伽美什在野外待上半个月,堆积十几块石板的要务是有可能的,但他似乎才出去几天,就能留下这么多需要他马上做决策的据说是非常重要的事物——一件事对应一块石板这样论——感觉不单是王城忙的问题,可见更应该是他留了任务不少。
    “烦死了,一群蠢货。”吉尔伽美什大声地表达着不满,像是下一秒就会暴起,一双眼眸里写满了怒火和焦躁。
    樱樱看了看这些书记官或事务官,有几个都是眼熟的面孔,换句话说就是,这些不是故意找事的或是没才能的,至少是能干活的人,似乎不是手下的问题。
    “别急,等一等。”她的手搭在他的肩膀上。
    他坐在那里,她站在他的旁边,他又闻到了那股她身上的馨香,这让他糟糕的脸色看起来稍微缓和了一些。
    “给王准备一些吃的喝的。”樱樱吩咐了一声,然后自己先快速地阅览了一遍那些要呈给王看的重要石板,又根据事务官的介绍,把其他的“他们觉得也很重要,但王看起来愈发生气了所以不敢呈上去更多了”的石板也看了一遍。
    “啊,原来如此。”都过了一遍,花了半个多小时时间,她才露出一点恍然的表情。
    吉尔伽美什在那里吃肉喝酒,不时眼神投过来看看,让她意外的是,桌上还单独分出来了一个餐盘,似乎是斟酌着她的食量和口味,他特地给她留着的。
    “给我的吗?”她走过来,直接被他拉了一把,坐在了他的王座旁边。
    在他不跷二郎腿、不踩着王座而是好好坐正的时候,他的位置是足够宽敞的,他也不介意她就这么坐在他旁边,和他共享一张座位。
    她原本想起身走开的,但看他仍在专心吃东西,似乎什么都没有意识到的情况喜爱,她想了想还是不要生事了,只能接受他“任性的好意”了。
    “对。”他点点头,再吩咐侍女,“继续上肉,这点不够。”
    吉尔伽美什的食量很大,比小时候要夸张得多,应该是身体需要,特别是他的活动量大,运动强度非常高,对食物的需求量也就大了不少,并且他嘴挑了不少。
    她观察到了他的挑食,但还没有到夸张的地步,至少能做到荤素搭配,不过口味要求比较高,好在王庭的厨子早知道了他的习惯和口味,能侍奉得很好。
    “喝酒吗?麦酒,你喜欢的。”吉尔伽美什主动给她倒了一杯,他自己吨吨吨下去,好比喝水,显然也不是头一次这么做了。
    “不行,还是喝红的吧,我更喜欢葡萄酒。”
    “我就这个麦酒就可以了。”
    “哦,那你喜欢这个小羊排吗?”
    “可以啊,很好吃。”
    两人边吃边聊,气氛倒是和谐了不少,仿佛回到了过去两个人一起在小饭馆里吃饭的时候,不过吉尔也发现了,她的食量不大,小时候没感觉,长大了之后印象就深刻了,特别是对比自己的习惯。
    “你们女人吃得真少。”他忍不住秃噜出来。
    “我们女人?”樱樱短促地轻笑了一声,“还有谁吗?”
    不知道为什么,吉尔伽美什突然有种背脊发凉的感觉,像是一瞬间的过电,但等他侧头看过去,根本没有发现不对。
    她还是那么温温柔柔的样子,但他的直觉告诉他,这个问题得好好回答。
    “就是……西杜丽什么的。”他磕磕绊绊地回答,根本不明白自己有什么好犹豫的。
    不就是女人吗?全乌鲁克王国的女人都是他的,他有什么不好回答的?!
    “我听说你还抢了人家的新娘?”
    她平静地用刀叉切了一小块羊肉放进口中,但咀嚼得很慢,似乎不是特别和她的口味,于是转而开始吃香煎小鱼排,淋了果汁的鱼肉有一种特别的甘美,酸酸甜甜的,味道又不浓重,不会盖过鱼肉本身的鲜甜。
    不期然的,吉尔伽美什想起库撒城那儿献上了一套石板,记录的是各种鱼类品种和鱼肉的烹调方式,这本鱼类记像百科全书似的,极大地丰富了王国的人民的食物品种和烹饪方式,大家本来就喜欢并习惯了吃鱼,现在更方便了。
    “嗯?怎么不说话了?”她抬起头来,脸上仍是温和的笑容,但他觉得她其实没有笑,至少笑意没有直达眼底,“是我脸上有什么吗?为什么一直盯着我看?”
    “没有。”他矢口否认,过了一会儿才像是找回了语言能力和原本的话题。
    “我没有和她们发生什么。”他说完,看到她愣了一下,像是没意识到他会这么回答,他感到一丝不安的烦躁,马上把话全都扔了出去。
    “只是好奇而已,我还没见过新娘,再说我以后不是也要迎娶王后和王妃吗?我只是好奇,而且她们其实是我那些愚蠢的手下的亲眷,有的是家中姊妹什么的,有说不想自己的姐姐出嫁,所以我……”
    “所以你就把人绑走了?”她反问。
    “啊……有什么大不了的吗?到最后还不是还回去了,他们到伊什塔尔那个女人面前告状的时候,怎么不想想,我没多久就把人还回去了,也根本没把人怎么样……”
    樱樱失笑,无奈地摇摇头。
    因为她垂下了眼睛,所以他也没有办法立刻观察到她的神态,但吉尔伽美什很不喜欢这个气氛,总觉得有什么不好的要发生,他于是继续解释。
    “是长老们之前在议论……关于我的妻子、乌鲁克的王后什么的……但我绝不可能被他们继续操纵,即使娶妻我也会找到自己最喜欢的女人,作为乌鲁克最出色最强大的王,我肯定也会迎娶这个世界上最好最美丽的女人。”
    “嗯,是这样没错。”
    她带着认同的点头没有让他感到好过,反而更加不舒服了起来。
    “就是、这样……你有什么不满的吗?”
    “不满?”她一愣,像是有些困惑,想了想便摇头,“没有啊,我知道你要迎娶王后,也知道你会有很多女人很多王妃,你也一直说那些女人都是你的,确实是这样,只要你想,应该有非常多人主动,再说你作为王,硬来的话应该也没有人能阻拦,只是我作为女性不太愿意看到这样的场景罢了。”
    “你不愿意看见?”吉尔伽美什的眼睛里突然出现了一点亮光,就像是看到了猎物的猛兽,猛地一下子就好奇了起来,他自己也有些迷惑为什么要继续这个话题,但没有关系,他就是这样恣意妄为的王,做什么说什么都可以。
    “嗯,庇护女性的伊什塔尔女神也不太乐意看见这样的事情,遇到告状的,她兴致起来会降下惩罚来着。”她说,“我虽然不是女神,但很不喜欢看到‘强迫’这样的事情发生,特别是女孩子被糊里糊涂夺走清白什么的,会让我感到很恶心、很不舒服。”
    “原来如此。”吉尔伽美什恍然大悟,“我向你保证,不会有这样的事情发生在我身上,可以了吧?”
    樱樱愣了一下,随即微笑着点点头:“如果是这样的话,那就再好不过了。”
    虽然不知道这点“允诺”有什么用,毕竟吉尔伽美什相信以自己十足的魅力,根本没有女人会拒绝他,他可是最完美的王!
    但既然这点小事情能让她感到高兴——虽然她没有明说,但他明显感到她脸上的神态是放松的,他不由也跟着轻松起来,之前莫名的不安也解除了——吉尔伽美什觉得答应就答应了,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樱是不一样的,她可以有一些仁慈的王给予的特权,英明强大的王偶尔顺从一下她也没有关系。
    吉尔伽美什定心了,继续吨吨吨喝酒。
    “来说说这些石板吧。”虽然话题走得有些远了,但她还记得正经事。
    “我很高兴你还记得我之前教过你的,这些重要的石板也确实是最临近时间、亟待处理的,但这工作量是不正常的,也许你自己也有意识到,不过问题放在那里是需要解决的,拖或等待不能改变任何,就算你跑到荒野打猎,随便留着它不动,它也不会就这么消失,反而问题会变得越来越严重、越来越麻烦。”
    “啊。”吉尔伽美什能感到自己被“训斥”了,虽然她语气很温柔,全程没说过他不对,但他莫名就气短了一瞬。
    “我看了一下,这和你的下属有关,是他们的判断并不够客观,如果是你本身的话,一定能察觉,但他们没有那样的智慧和决断力。”
    岗位上的人不合适,对石板内容的判断也不够精准,最重要的是他们很多人其实也不大明白哪些是“重要的”。
    比如说,某块石板上写的内容是申请在下个月初修建河道,从时间上说只距离几天了,再加上河道和耕种等有关,所以平民出身上来的官员就将其判定为“非常重要”,亟待吉尔伽美什去处理。但贵族出身的官员管着钱财,他们就会觉得这是不太合理的、过于费事的、并且不那么重要的事物,因为春耕秋收都结束了,这个点征收劳役也需要综合协调等等。
    “他们的判断都没有错。”樱樱缓缓地和他叙述着。
    “他们有问题吗?”吉尔伽美什简单询问,“这些手下要换掉吗?”
    “不,算了,”他又很快做出判断,“这还是让我自己来抉择比较好,毕竟他们没有王的智慧,要对愚民有一些宽容和容忍的肚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