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
陈知让有几套房产,和书吟做邻居的这套,离银行最远。
他搬离了这套房,选择住在上下班最方便的小区。
人和人之间的交往,其实也可以很浅薄。
离开了手机,离开了互联网,就什么都不是。
沈以星不再和陈知让提起书吟,她开始催陈知让相亲。
陈知让也确实开始相亲了。
不是因为书吟。
而是因为年龄到了。
母亲拿了一沓照片过来,让沈以星帮哥哥选一选。
沈以星向来没大没小,话不过脑:“是在选相亲对象,还是在选妃啊?”
换来母亲敲了下她的脑门:“说什么呢?你哥的照片,也是这么被人挑着的。”
相亲市场,看的是彼此的价值,而非衡量对彼此的好感。
沈以星无语:“这样能选出什么来啊?”
沈洛仪说:“先看看照片,喜不喜欢,喜欢的话,就可以见个面接触一下。不要排斥相亲,相亲不过是认识人的一种途径。”
沈以星复又后悔了,凑近陈知让的耳边,小声说:“你别相亲了,哥哥,我不喜欢你被人货比三家的比来比去。”
陈知让不甚在意地笑了笑:“妈说的对,相亲是认识人的一种途径。”
沈以星双唇翕动,想说点什么,却又不知要说些什么。
最后只剩缄默。
等沈洛仪走后,沈以星才问陈知让:“你真的愿意吗?”
陈知让:“什么?”
沈以星:“相亲,没有任何感情基础的婚姻。”
陈知让:“相亲也会遇到真爱。”
沈以星瞪大了眼,眼里满是惊恐。
她是被气笑的:“你听听你的话,你自己信吗?”
“书吟和商从洲,不也是相亲结婚的吗?”他心平气和地提到他俩,仿佛自己从没爱过她一样。
沈以星哑口无言。
陈知让揉揉她的头发,温声道:“我也到了该结婚的年龄,平时工作不怎么能接触到异性,相亲是最快速最方便的通道了。”
沈以星闭了闭眼,语速很慢,似哽咽着:“你还喜欢她吗?”
她没说那个“她”是谁。
彼此都心知肚明。
陈知让轻笑了声:“喜不喜欢重要吗?她还不是商太太的时候,我都不能做什么,更何况,她现在已经是别人的妻子了。”
道德和良心,都在束缚着他。
他身上的镣铐太多了,他习惯于此。
过半晌,沈以星沉沉地叹了口气,喃喃道:“为什么会变成现在这样?”
“好像所有人都过得很幸福。”
“好像总有人不幸福。”
闻言,陈知让眸间黯了黯。
但他不甚在意地笑笑,什么都没说。
-
陈知让的生活是三点一线的,工作,饭局,家。
如今开始,又多了一项:相亲。
基本每周一次相亲,父母给他挑选的相亲对象,完美符合门当户对这一理念。
对所有相亲对象,陈知让的感觉类似——无感。
相亲次数多了,父母产生些微不满,以过来人的口吻劝他,找个合适的过日子就行,这世界上哪有那么多情爱的?我和你妈也不是因为爱情在一起的,你看我俩这些年不也过得挺好的吗?
他们下了指令:“哪有哥哥在妹妹后头结婚的?今年过年前,你必须带个女朋友回家。”
一段冗长的沉默后。
陈知让眼睫低垂,声音低低的:“嗯。”
即便答应了,他对于相亲一事也不抱任何希望。
平淡地来,平淡地吃个饭,然后离开。
那天发生了一个小意外。
他坐错了位置。
对面的女生皮肤很白,没有任何血色的白。
化着精致的妆,整个人连头发丝都透着矜贵。
她坐在他对面,嘴角往上扯,露出一个极其标准礼貌的微笑。她有种不沾染风月的美,清冷素雅,某个角度看上去,和记忆里自卑的书吟很像。
人间埋下了许多伏笔,影响着未来的人生。
陈知让心里的晦涩平仄都被按压下去,他喉结滚了滚,却还是笨拙地说不出一个字来。
他们彼此沉默,沉默地吃着饭。
直到一通电话打来,真正的相亲对象在电话那头掐着嗓子问他:“你快到了吗?我在餐厅等了你快半小时了。”
有两道声音传至耳边,一道是手机里的,还有一道,是身后的餐位里的。
陈知让终于知晓,自己坐错了位置。
等他挂断电话,对面的女生无意识地弯了弯嘴角:“其实我知道你不是我的相亲对象,可是我不想说。”
又不像书吟了。
也是。
没有人会像她。
她是世间绝无仅有的独一无二。
陈知让语气冷淡:“抱歉,打扰你用餐了,我会和服务员说,你这桌记我账上。”
“不用。”女生说。
他起身欲走。
又被女生叫住。
“你心里有个喜欢的人,是吗?”
那张英俊出众的脸,浮着料峭的霜雪,满是寒意地盯着她看。
对视着,对视着。
女生忽地低下眼,她用刀叉戳着餐盘里的吃食,清冷的声线慢声道:“我也有个喜欢的人,但我不能和他结婚。”
陈知让眉间掀起褶皱:“抱歉,我没时间听你聊你的感情经历。”
“我只是想问你一个问题,你需要一个好的人生伴侣,还是需要一个拿得出手的结婚对象?”
“……你到底想说什么?”
“我没有办法成为前者,但是后者应该没问题
。”
呼吸屏了几秒。
陈知让转身离开。
约莫过了三分钟,他折身回来。
女生对他的去而复返并不惊讶?,像是早有所料。
“先自我介绍一下,我叫乔清音,华乔传媒听过吗?那是我父亲的产业,而我父亲只有我一个女儿。”
华乔传媒,国内最知名的影视公司,属民营企业。
陈知让自然听说过。
他礼尚往来地做介绍:“陈知让,亚太投资银行副总经理,陈知让。”
乔清音愣了愣,小声道:“哇哦,我以为你条件还可以,没想到能这么可以。”
陈知让:“我以为你认识我。”
乔清音:“抱歉,不认识。”
陈知让:“既然不认识,怎么想让我成为你的结婚对象?”
乔清音笑了笑:“因为你看上去就挺有钱的,不是男模就是豪门公子哥。”
陈知让掀了掀眼皮:“点过男模?”
不过是随口一问,哪成想乔清音竟回:“点过呀。”
他看着她,脸上没有什么表情。
乔清音笑着:“他们都会叫我‘姐姐’呢,一个两个的,都特别热情。”
她神色里有种说不清的迷离,像是喝醉了,也像是用了某种迷幻剂。
陈知让都想带她去尿检,看看她有没有做什么违纪违法的事儿了。
结果就听到她说:“我们去做个婚检吧,婚检一切正常的话,带回家和双方父母见个面吃个饭,怎么样?”
进展过于快速,陈知让有些猝不及防。
反应过来后,他说:“行,我们一起去做婚检,还是分开做?”
“一起吧,省的你怀疑我中途掉包。”
“……”
“开玩笑的,别往心里去。”
“……”
乔清音笑得妩媚生姿。
她这会儿终于喝起酒来,红酒摇曳,晃进她的齿间。
陈知让摸不清她,也懒得搞懂她。
结婚一事,在婚检报告出来后,二人正式商谈。
如同合作案,双方提出要求。
乔清音却说:“先不急,你先看看我的体检报告,里面有很重要的内容。”
报告翻开,映入眼帘的,是体检报告评估分析。
抑郁症三个大字赫然印在纸上。
陈知让眉头不着痕迹地皱了下,声调仍是平淡的:“什么时候生的病?”
乔清音说:“和前男友分开后,大概是三年前。”
陈知让到底还是和她聊起了情感话题:“为什么分开?”
乔清音说:“我爸觉得他太穷了,我觉得年轻人嘛,没钱很正常,只要肯努力,未来一定能赚到钱。可他赚钱的方式多离谱,是从我这儿骗钱。”说到这里,她忽然转头,朝陈知让笑了,“他骗了我八千万,然后消失了。”
“后来再听到他
的消息,是他发生车祸??[,当场身亡。”乔清音眼里映着清凌凌的光,像是泪光,也像是年少时同看过的一弯月光,“你说他多没志气,就骗了我八千万。他要是和我结婚,不知道有多少个八千万能给他花。”
陈知让不擅长安慰人,此刻也说不出什么安慰人的话。
乔清音兀自笑着,笑着笑着咳了出来。
她从包里拿出一包烟,点烟前,询问陈知让的意见:“介意吗?”
陈知让:“你抽吧。”
乔清音边点烟,边说:“有的时候就是很奇怪,你明知道他是个烂人,可你像个贱人,死心塌地地爱着他。”
烟雾弥散在风中,她眼底的那缕月光化成雨水,一滴一滴地落了下来。
“可我能怎么办呢?我和他在一起五年,那五年里,他一直竭尽所能地在爱我。”
烟草很呛,她抽的急,一下被呛住,咳得上气不接下气。
陈知让给她拿了烟灰缸接烟。
而不是拍她的背替她舒缓。
也是这个细节,让乔清音知道,他永远不会爱她,她也是。
乔清音问他:“你呢,你心里的那个人,是你前女友吗?”
陈知让面无表情:“我没有和人聊感情的癖好。”
他周身散发着逼人的压迫感。
乔清音立马投降:“k,反正我们各有所爱,结婚不过是为了应付家里人,弄清这点就好。”
陈知让抿唇:“嗯。”
7.
陈知让和乔清音的父母对他们都很满意。
他们的演技也很好,在所有人面前扮演着幸福恩爱的热恋小情侣角色。
就连沈以星都被骗过去了。
但沈以星被骗的原因很简单,“她不笑的时候,低头的样子,和书吟好像。”
“你是因为这个才喜欢她的吗?这对她不公平。”
陈知让摇头,否定的不是这个原因,否定的是——他根本不喜欢她。
人到了一定的年龄,其实不怎么需要爱了。
而他本身又是个对爱的感知特别薄弱的人,有关于爱的一切,都溶成了“后悔”,变成了“过去”。
对他而言,爱是无言的过去,是找不到的后悔。
是他眼睁睁看着自己陷入绝望。
到最后,陈知让说:“每个人都是特殊的。”
沈以星再三确认:“真的不是因为她俩像吗?”
陈知让笑:“她俩根本不像。”
他们的对话被乔清音听到。
乔清音问他:“你在找替身情人啊?”
陈知让眼风冷凝,一声不吭地盯着她看。
乔清音自嘲般地说:“别用这种眼神看着抑郁病人。”
陈知让说:“你笑得比我还开心,我比你更像抑郁病人。”
“所以我觉得你应该去看看心理医生。”
“……”
“你不觉得你很不正常吗?”
“……没有。”陈知让一口咬定,“我很正常,也很健康。”
他没有抑郁症,只是活得很累罢了。
-
陈知让和乔清音很快就结婚了。
他们没有办婚礼,但结婚的消息放出去后,彼此的生意都受到了正面的影响。华乔的股票一涨再涨。
如陈知让所说,乔清音表现得一点儿都不像抑郁症患者。
但她的烟瘾比他的大多了。
可她在外人面前装得很好。
陈知让也是那个外人。
新屋里,他们分房睡,两个房间离得很远。
有次,无意间,陈知让看见乔清音放在餐桌上的文件。
乔清音是个生活杂乱无章的人,随手放东西,文件堆叠,铺满整张餐桌。陈知让是个洁癖甚重的人,实在看不下去,帮她整理。
整理着,忽然文件夹里掉落了几张纸。
他捡起来,想要放回文件夹里,冷不防看见纸张里的内容。
是打印出来的聊天记录。
聊天框最上面是她给对方的备注:最最最喜欢的人。
还未等他看清聊天内容,手心猛地一空。
乔清音夺过他手里的纸,脸色很臭,语气不善:“你动我东西干什么?”
陈知让说:“我只是想帮你整理一下,太乱了。”
乔清音打量着他,确定他没有撒谎后,为自己方才的语气道歉:“抱歉,我刚刚太急了,语气有点儿不好,你别往心里去。”
陈知让确实没往心里去:“没关系。”
当晚,他熬夜加班到凌晨三点。
去客厅倒水时,隐隐听见另一端房间里传来的哭声,混着水声。
过了很久很久,水声才停下。
随之响起的是一句模糊的:“可我为什么还是喜欢你?”
陈知让回到了卧室,像是什么都没听到。
他望着窗外无尽的夜色,感知到的是四面八方的湿冷感。
窗外的雪好像落进了室内。
目光所及之处,是寸草不生的荒野。
他打开手机,点进书吟的朋友圈。
她以往朋友圈都是三天可见,即便如此,也没有任何动态。
现在不是了,现在是所有动态都能看见。
最近的一条朋友圈,是婚礼上的照片。
以蓝天大海为背景,清新的山茶花与白玫瑰做映衬,商从洲掀开她的头纱亲吻着她。
画面浪漫又唯美。
写满了爱情。
今年的冬天冷到蚀骨。
陈知让点了根烟,抽着抽着,像是被烟雾模糊了双眼,眼里也下起了一场场暴雪。
隔天醒来,陈知让看见手机里,乔清音给他发来消息。
她说:【我想搬离这座城市。】
陈知让思忖许久,问她:【你想去哪
里?】
乔清音说:【江城怎么样?亚太投行和华乔在那里都有分公司。】
陈知让答应了。
他想,他们都需要离开这座城市,离开这座拥有太多回忆的城市。
-
陈知让和乔清音结婚的第一年,二人搬离了南城,远赴江城。
两个人同住一个屋檐下,见面的次数却屈指可数。
彼此忙于工作,像是恨不得把自己贡献给工作。
陈知让和乔清音结婚的第二年。
双方父母屡屡催婚。
他们统一了口吻,三十五岁之前要孩子。
而彼时他们甚至没牵过手。
陈知让和乔清音结婚的第三年。
他夜晚应酬归来,客厅里,乔清音坐在沙发上,看那架势,是在等他。
陈知让:“有什么事吗?”
乔清音说:“我想要个孩子。”
客厅里只点了一盏落地灯,乳.白色的灯光照耀在她身上,有种随时都要离去的破碎清冷感。
冷空气侵蚀着室内暖气。
陈知让脸部线条凌厉冷淡:“我以为我们早已达成共识——”
话还没说完,就被乔清音打断:“——试管,不需要你做什么,你只需要去射两泡。”
陈知让表情没有任何缓解:“试管是非常辛苦的,你不要想的那么简单。”
乔清音说:“我想要个孩子。”
陈知让顿住。
她抬眸望他,眼里好像有千思万绪,又好像什么都没有。
“陈知让,我想有个属于我自己的孩子。”
她脸上满是泪痕,磕磕绊绊地说着无逻辑的话,像是想到什么就说什么:“我知道你不在意这些,我可以去精.子库买精.子,生下来的孩子就算不是你的也没有关系,你反正会当自己的孩子养着,你没有爱人的能力,但你有责任感……可我做不到,我总觉得是我出轨绿了你……是你的孩子的话,你或许会对它好一些的……当我求你。”
面对她的哭诉,陈知让很平静:“等你冷静下来,我们再谈。”
乔清音:“我现在就很冷静。”
陈知让目光如炬,盯着她:“你确定,要个孩子?”
乔清音说:“我确定。”
长久的对视沉默里。
陈知让说:“好。”
-
试管前,医生问乔清音:“现在要试管的,都要双胞胎,你们要不要试试双胞胎?”
乔清音毫不犹豫:“不用,就要一个。”
医生:“那行。”
试管的过程很痛苦很折磨,但结局很好。
只一次,就成功了。
陈知让和乔清音结婚的第四年,孩子出生。
陈知让把取名权交给乔清音:“如果你想孩子让你姓,也可以,我们家对冠姓权没有什么强制要求。至于我本人,更认为这个孩子应
该和你姓。”
“不用了,”乔清音虚弱地躺在床上,孩子生下来都有半个月了,可她还是虚弱的像是刚生产玩一样,“孩子就叫陈念想。”
念想。
是谁的念想?
陈知让眉头紧锁:“孩子取名,不应当成为母亲情感的载体。”
乔清音薄凉一笑,回答的却是:“你会是个好父亲的。”
陈知让不明所以。
直到一个月后,陈知让终于明白,乔清音为什么这么急切地想要个孩子,又为什么会说出那样的话。
乔清音自杀了。
她留下了一封遗书。
在陈知让和乔清音的房子里,遗书放在陈知让的书房里。
很显然,是专门给陈知让写的。
陈知让一字不落地看完,看完之后,全部的情绪只化作了一句话:“乔清音,你是真的心狠。”
把孩子留给他一个人。
把所有的产业都给了他。
这算什么?
8.
乔清音的离世,给她的父母带来沉重的打击。
她应该是很早以前就想过自杀了,所有的后事都提早安排好。负责她心理咨询的心理医生赶过来,与她的父母做沟通。
乔家二老郁闷颓靡,用了很长的时间,终于接受自己女儿自杀的事实。
然而女儿离开,还有个孙女。
他们年岁已大,想要的不过是孩子的陪伴。
于是他们询问陈知让,能否回到南城工作。
不仅他们询问,就连陈知让的父母也在问。
陈知让离开南城那年,二十九岁。
陈知让回到南城这年,三十二岁。
离开的时候,两个人,回来的时候,还是两个人。
只不过陪在他身边的人,从妻子,变成了女儿。
陈知让不再外面住,而是父母家与岳父岳母家来回住。
两边家长都喜欢陈念想,争着抢着要照顾她。
陈知让说不清自己对陈念想的感情,有父爱吗?好像是没有的,但他有着很强烈的责任感——要保护她、照顾她、陪她长大。
乔清音的遗书里有这么一段话:“其实和你遇到的那一天,我就在想挑个合适的时机去死了。如今就是最合适的那一天,你没有太多的爱,可你有很多的责任感和道德感,你会成为一个好父亲,成为一个好女婿,但永远不会成为一个好丈夫,好遗憾,也很庆幸。”
这场婚姻,他以为是两个失爱者为了应付长辈的婚姻。
却没想到,是乔清音在算计他的一场婚姻。
乔清音说的没错。
他不会成为一个好丈夫,但绝对会是一个好父亲,好女婿,好儿子。
所有人都夸他好,岳父岳母,父母,以及身边所有的人。
陈知让没有迷失其中,他很清醒。
清醒地知道,这一切不是因为他
爱乔清音,所以才对岳父岳母好。
而是因为那该死的责任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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偶尔沈以星会带陈念想出去玩。
她是丁克主义,段淮北亦然,但这并不妨碍他们喜欢小孩。
有沈以星在的地方,陈知让不可避免地想到书吟。
他已经有太久,太久,没有见过她了。
就连朋友圈,他都对她设置了,不看她的朋友圈。
回忆如同这座城市的风一般,自他踏上南城的那一刻,就朝他席卷而来。
时隔境迁,沈以星以为他早就放下了。
而陈知让也以为自己放下了。
彼此都结婚了,有孩子了,都这个年纪了,谁还会执着于年少时喜欢过的人呢?
可再听到有关书吟的消息时,他的身体不受控地,为之一颤,灵魂好像也颤抖着。
胸腔里烂掉的血肉久别经年的糜烂出臭味。
他的喜欢,铸就了灵魂的残缺。
他听说,书吟也有了孩子。
是个女儿。
比陈念想大一岁。
小名叫小满。
大名叫商初宜。
她的女儿很漂亮,沈以星把她设置成屏保。
她点亮屏幕,给陈知让看:“我们小满可漂亮了。”
陈知让装作漫不经意地瞥了一眼,敷衍式地说:“嗯。”
沈以星:“你都没看清!”
陈知让无奈:“我有我自己的女儿。”
沈以星摸了摸鼻子,很是心虚:“……是哦,在爸爸眼里,自己的女儿才是最漂亮的。”
按理说,陈念想和沈以星有血缘关系,沈以星和她关系最好才对。
可沈以星最喜欢的,是书吟的女儿。
“朋友是自己找的亲人,更何况我是看着小满出生的,没有人能超过小满在我心里的地位。”沈以星很是抱歉地和陈知让说,“哥哥,对不起哦,但我敢保证,我对念想一定会很好的,特别特别好!”
陈知让淡笑着:“没关系,你想对谁好就对谁好,那是你的自由。”
沈以星开心他的理解。
她时常带着念想去书吟家。
然后拍照给陈知让。
【念想和小满都好可爱。】
【呜呜呜两个宝宝怎么都这么漂亮?】
【我的心都要化了。】
陈知让只是盯着照片看了一会儿,没有回复。
她的女儿和商从洲很像。
-
同在一座城市,陈知让和书吟没见过面,但和商从洲见过几次。
几年过去,众人描述商从洲的话已经从最初的年少有为、青年才俊,变成了老婆奴、女儿奴。
大部分相遇,他们隔着人群遥遥相望,对着彼此点个头,当做打招呼。
极难得的,他们在同个应酬局遇到。
商从洲并不掩饰
他们之间的关系:“我们两家是世交,以前还是同桌。”
霍氏如今在南城的地位堪称首屈一指,任谁都想和商从洲攀上点儿关系。
他的话一出来,众人望向陈知让的眼神都友善了几分。
然后,由一句“同桌”,话题顺理成章地过渡到了二人的年少时期。
“你俩以前还是同桌啊?我看你俩都那么帅,以前读书的时候谈过恋爱没啊?”
商从洲说:“没谈过。”
“商总,是不是怕我们告诉你妻子?你可放心,我们嘴巴严得很。”
商从洲说:“真没谈过,而且我太太是我高中学妹,我的情况她一清二楚。”
“该不会你俩高中时候就看对眼了吧?”
商从洲侧脸线条温和,嘴角挂着笑,他没承认,也没否认,而是反问:“你说呢?”
众人哈哈笑,随即吹捧着说:“那必然是的!”
哪怕所有人都在笑,陈知让也是笑不出来的那一个。
高中。
其实对他们而言已经是遥远到像是上辈子的事了。
可是闭上眼,往事历历在目,清晰得仿若昨日。
见商从洲滴水不进,有人问陈知让:“那陈总呢?陈总读书时谈过恋爱吗?”
所有人都望向他,就连商从洲也好整以暇地看着陈知让。
陈知让目光轻飘飘的,淡声道:“没有。”
“哎——”
“没劲——”
什么都问不出来,众人发出感慨。
但又有人问:“总不能你们的太太就是你们的初恋吧?”
商从洲春风拂面般地笑着:“她确实是我的初恋。”
而陈知让却摇头,煞风景地说:“不是。”
往往酒局应酬里的饭局,都会说些场面话,为了自己有面子,为了对方有面子。
就算夫妻关系不和的人,都会在外人面前夸赞自己的妻子,大肆宣扬自己和妻子有多恩爱。可陈知让像是看不懂人情世故一般,旁人往他脸上添金,他却将那些金一块块撕下来。
有人替他原话:“虽然不是初恋,但是最爱的那一个,要不然,怎么会和她结婚呢,对吧?”
陈知让无声地笑了笑,笑意不达眼底。
应酬结束,他和商从洲在地下车库再次相遇。
商从洲与他叙旧般地闲聊:“这些年在江城生活还好吗?”
陈知让说:“还好,你呢?”
商从洲:“挺好的。”
陈知让:“婚姻美满,事业有成,恭喜。”
商从洲想说“同喜”,幸好他今晚没喝什么酒,要不然酒精作祟,把陈知让妻子离世的事儿给忘了,可造成乌龙了。
他想了想,说:“如果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可以和我说,能帮的,我尽可能地帮你。”
陈知让问他:“为什么?”
“嗯?”
“为什
么要帮我?”
商从洲轻松答道:“因为你岳父岳母私底下找过我,以前我欠了他家人情?_[(,现在是时候还人情了。”顿了顿,他补充,“除此之外,没有别的原因。”
陈知让扯了扯嘴角,“原来是这样。”
商从洲:“嗯,就是这样。”
陈知让:“既然是还人情,那我就不客气了。”
商从洲:“你随意。”
陈知让确实用这个人情用的很随意且顺手。
打着商从洲多年好友的招牌,接连谈了好几个合作案,甚至于商从洲还穿针引线地送了他几个合作案。
没过几年,陈知让成为了亚太投行的执行总裁。
而彼时的陈念想,已经到了上小学的年纪。
小姑娘抽条似的长大,念着双语学校,会说一口流利的外语。
陈知让没再和长辈们同住,而是搬到了市中心的平层,父女二人同住。
陈知让依然寡言,但他没有错过陈念想成长的每一个瞬间。
他给陈念想穿衣服,换尿不湿,喂奶。
教会陈念想如何使用筷子。
教会陈念想如何绑鞋带。
陪陈念想出去旅游,陪陈念想去游乐园玩。
陈念想随口一句想吃冰糖葫芦,他撂下手头的工作,给她买她想要的巷子口老爷爷卖的糖葫芦。
他给陈念想做饭,做的菜全是陈念想喜欢吃的;会给陈念想买衣服,教她如何搭配衣服。
他是父亲,却也充当了母亲的角色。
他没有爱过乔清音一天,却也衷心地感谢她为他留下了一个孩子。
让他人生的后半辈子,不至于太孤独。
也让他对未来的人生,有了念想。
9.
最基本的家庭成员是,父亲,母亲和孩子。
陈念想没有妈妈。
但她没有羡慕过别人有妈妈,因为她爸爸对她很好,好到让她不会羡慕别人。
年纪大了,陈念想脑袋里会有一些问题。
譬如说,“爸爸,你和妈妈是怎么认识的?”
陈知让把对全世界的耐心,都给了陈念想。
他说:“相亲认识的,不过不是我和她相亲,是我和别人相亲,结果误把你妈妈当做我的相亲对象,坐在了她那桌。”
陈念想眼眸忽闪:“所以,你俩一见钟情了?”
陈知让想了想,还是选择撒谎:“嗯。”
陈念想激动地哇了声。
那模样和神态,和她的生母简直如出一辙。
陈知让想,或许这就是基因的魅力。
陈念想:“所以爸爸,即便妈妈走了这么多年,你还是为她守身如玉,爸爸,你好深情。”
陈知让无奈地叹了口气,“女孩子家家的,说的什么话?”
陈念想嬉皮笑脸地,抱住陈知让:“爸爸,你真好。”
陈知让心
里是羞愧的。
他现如今还是单身,并非是因为乔清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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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为谁呢?
为……
谁都不为吧。
只是他没有多余的爱去爱人了。
一转眼,陈念想已经十六岁了,上高中了。
她身上穿着附中的校服。
几十年过去,附中的校服一改再改,早已不复当初的单调死板。
陈念想穿着西装制服,改短过的百褶裙,露出漂亮的两条细腿。
陈念想的爷爷奶奶、外公外婆,对她改短过的裙子,发表相同的意见:“学校发什么就穿什么,你改了干什么?露这么多,腿不冷啊!”
“我又不是冬天穿,有什么冷的?”陈念想很是憋屈,又不好说他们审美老土。
好在每当这个时候,她的姑姑会出来和她同仇敌忾。
沈以星:“这么漂亮的两条腿,当然要露出来啦!而且里面有打底裤,又不露!”
“裙子得改短点才好看,半长不长的,丑死了,还显得人比例五五分。”
“我家念想这黄金比例身材,才不能被丑了吧唧的校服给遮住!”
全家人,陈念想最喜欢她的姑姑了。
姑姑有一整栋别墅的化妆品和护肤品,还会大方地和陈念想说,随便你用,看上什么就拿什么,只要你能拿走,就都是你的。
也通过姑姑,认识了商初宜。
商初宜比陈念想大一岁。
陈念想进附中时,商初宜已经是学校里的风云人物了。
长得漂亮性格又好,是学校辩论社的社长,是才上高二就担任学生会主席的学生。
商初宜会来她们教室门外找她。
“念想。”
“小满姐。”陈念想和商初宜的亲友一样,习惯叫她小名。
商初宜问她:“怎么样,还适应高中生活吧?”
她带了冰激凌过来,陈念想小心翼翼地撕开冰激凌的包装纸,说:“还好,就是食堂队伍好长,排队好累。”
“队伍很长吗?要不你以后来教室和我一块儿吃。”
“小满姐,你怎么在教室吃饭?”
“我爸爸嫌食堂的饭菜不好吃,所以每天都让人送餐过来。”
事实上,商初宜的吃饭问题还经过家族多方讨论。
先是商初宜的外太公,也就是商从洲的外公,多年霸榜附中第一赞助商的华总。华总给附中又捐了一大笔钱,捐时特意声明这是伙食改善费用。就为了让商初宜吃好点,惠及整个附中。
再是商从洲的四堂弟,也就是商初宜的四叔。
商初宜的四叔如今在教育局担任要职,为此事还特意和附中的校长、书记吃了顿饭。还拉了不少赞助,让他们务必将赞助费落实到位。
可即便落实了,做出来的菜也没法合商初宜的胃口。
要知道,商初宜打小吃的饭菜,都是国内外知名的厨师做的,家
里还有八大菜系的各大名厨。
折腾最后,由商从洲拍案定桌,让家里的厨师每天做菜,再差人送来食堂。
陈念想小小地惊讶了一下。
后来过了几天,她在家里和爸爸吃饭,分享学校里的趣事时,冷不防想起这事儿,提了起来:“小满姐的爸爸好夸张,怕小满姐在学校吃不好,每天差人送饭去学校。”
陈知让偏过脸,看向她:“你觉得食堂的饭菜好吃吗?”
陈念想说:“还行,就是排队好辛苦,不过我现在和小满姐一块儿吃饭。”
陈知让:“你和她一块儿吃饭?”
陈念想:“嗯。”
清脆的碗筷声交错。
静了会儿,陈知让说:“以后爸爸也让人送餐给你,不要找她一块儿吃饭了,总是麻烦别人,不太好。”
陈念想眸间两盏蟾光皎洁,映着得逞的狡猾:“谢谢爸爸,爸爸最好啦。”
小姑娘藏不住情绪,陈知让看见了她眼底的羡慕。
他往她碗里夹了一筷子菜,温声道,“以后想要什么,就和爸爸说。不要管爸爸会不会满足你的要求,你不说,爸爸怎么会知道自己能不能做到呢?”
陈念想:“……嗯,我知道啦,爸爸。”
吃过午饭,陈念想在书房做作业,陈知让在她对面办公。
书房的设计是陈念想与设计师讨论的,特意弄了个超大的办公桌,一半给陈知让,一半给陈念想。陈念想不是事事瞒着父亲的女儿,不管什么事,她都会和父亲分享。
她喜欢和父亲待在一块儿,她忙她的,他忙他的。
遇到不会做的题,她也会问父亲。
在她眼里,她的爸爸就是无所不能的,连解题都会。
做完题,陈念想百无聊赖地转着笔,小脑袋瓜子不知想到了什么,问:“爸爸,你忙吗?”
陈知让转动着鼠标,心不在焉地说:“虽然忙,但可以陪你聊天。”
“哇哦,爸爸,你知道你说这话的时候有多迷人吗?”陈念想手撑着下巴,一副小迷妹的模样盯着陈知让,“我妈妈当初肯定被你这幅认真工作的模样给吸引到,而且还好温柔,工作还不忘照顾女友情绪。”
“妈妈当时真的爱死你了!”她斩钉截铁。
陈知让鲜少有这番手足无措的时刻,慌乱地不敢和她对视。
陈念想问他:“爸爸,你读书的时候谈过恋爱吗?”
陈知让登时了然,小姑娘这是思春期到了,想谈恋爱了。
“有喜欢的男孩子?”
“……也不算,就是觉得他挺好的。”陈念想没有任何隐藏。
“你这个年纪对异性产生好感是正常的,但你需要知道你的身份——你还是个学生,学生的首要任务是好好学习。”
“所以成绩好,就可以谈恋爱吗?”
“……”陈知让竟不知如何反驳。
近些年,陈知让和商从洲因为工
作,往来频繁。
再一次有交集,是商从洲来亚太投行找陈知让,二人聊着工作,聊完后,陈知让陡然提及这事儿来。
他不擅长也懒得找迂回盘旋的话题,长驱直入道:“你是怎么劝你女儿不要早恋的?”
商从洲愣了愣,随后眼底漾着笑:“你女儿早恋了?”
陈知让说:“还没,但是有那个苗头了。”
商从洲沉沉往身后的椅背一靠,姿态懒散随性。
过了不惑之年,他身上的温儒气息越发明显,年少时的俊朗端方如同一杯酒,十余年时间过去,酿出一杯成熟的陈年佳酿来。
“我没有劝过小满不要早恋,相反,我会希望她能够早恋一次——如果能回到高中,我希望能和书吟早恋。”
他如此坦然地谈他这一生唯一的爱人,谈他人生唯一的遗憾。
偏偏陈知让也有这样的遗憾。
商从洲说:“或许大部分的家长都会劝自己的孩子不要早恋,可是大部分的孩子不也都背着父母早恋吗?你我都是青春期过来的,当时班里早恋的还少吗?”
“与其做个在她眼里传统迂腐的老父亲,不如做个凡事支持她的开明爸爸。人的青春期也就那么几年,我希望我的小满不留遗憾。”
陈知让没法像他这般看得开,他自己的人生都是举步维艰的,往前迈一步,总要考虑前后左右是否有拘束。
“万一她的男朋友带她去开房呢?你不担心这个吗?”
“学校不是给她上性安全教育课了吗?小姑娘比我还精着,五岁就不让我亲她了,七岁就不和小男孩手拉手了。就因为她,我在家里都不能裸睡。”
说出来的话应当是埋怨的,但商从洲语气里满是幸福与骄傲。
“现在的孩子,对两性关系的认知,比我们都深。陈知让,多给她点儿自由吧,想谈恋爱就让她谈,你支持她谈恋爱,说不准她约会完还会告诉你,他们约会的细节呢。父母是孩子最好的朋友。”
陈知让面无表情:“你少说风凉话,要是商初宜回家告诉你,她和她男朋友亲嘴了,你笑得出来吗?”
商从洲瞬间收起表情:“你来找我咨询的,少反问我。”
陈知让冷笑:“站着说话不腰疼。”
对视几秒,商从洲脸上浮起自作自受的讥笑:“行吧,如果她和我说她俩接吻了……嗯,我大概会恨不得撕烂他的嘴。”
陈知让叹气。
早恋问题,时隔多年,依旧棘手。
-
不过万分庆幸,陈念想没有早恋。
商初宜也没有早恋。
她们的高中生活充实,丰富多彩。
陈念想和商初宜就像是当时的陈知让和商从洲。
一个出国,一个留在国内参加高考。
陈念想读的是国际班,课业没有比高考班的要少,反倒还有许多考试。
她每天都很忙,忙着做社会实践,忙着参加各
种考试,也忙着和朋友们玩耍。
她十八岁收到的生日礼物,恰巧是剑桥大学的ffer。
陈念想开心地抱着陈知让:“爸爸,我拿到ffer啦!”
陈知让笑着,“我的女儿,真厉害。”
漫长的假期令她的喜悦沉淀下来,逐渐演变成悲伤的别离。
开学前几天,她无精打采地,怏怏道:“爸爸,我不想出国读书,我不想离你那么远。”
“那爸爸也陪你去上学,你看怎么样?”
陈念想:“……算了吧,我不是爸宝女!没有爸爸,我也能活的很精彩很漂亮。”
她明媚自信的模样,和外人面前的乔清音一模一样。
陈知让开始回忆起乔清音来,无关爱,更多的还是感恩。
她给了他许多东西,给他追逐多年的名利、地位、财富,也给他留下了一个女儿。
陈念想出国留学之后,家里空荡荡的。
但陈知让习惯了孤独,喜欢一个人待着。
偶尔两边家长会打电话给他,无非是劝他,孩子大了,他要是想再婚,就再找一个吧,念想是个懂事的孩子,她会理解,也会支持自己爸爸做的决定的。
也劝他,别为陈念想而活,要为自己活着。
多可笑——
年近半百,陈知让终于能为自己而活了。
此去的那么多年,所有人都知道,他在为别人活着,但没有人劝他放松,劝他释怀。而是要求他再努力一点、再拼命一点儿。
等到了五十岁。
到了五十岁。
他终于可以随心所欲地活着了。
可他已经……不需要了啊。
年少时的可遇不可求,终究困了他一辈子。
时至今日,他必须得对自己诚实——
他难以忘记那些平静却喧嚣的夏天,难以释怀夏天里错过的少女,耿耿于怀泛黄的旧照片里无法触及的人。生命是流动的,他与她之间多有交集,他的爱藏在每一个疏离的眼神里,被束缚在所有人的要求里,既定结局不会因为他的爱而有所改变。
当初那个自卑敏感的少女,早已实现了自我救赎,朝远方奔去。
而他永远困在了十七岁。
他不够勇敢,在爱里是无能的懦夫。
所以他无法像商从洲,有遗憾,有后悔。
“如果能回到过去,你会和书吟表白吗?”
陈知让望着镜子里,两鬓泛白的自己。
隔着镜子,仿佛看到了穿着附中校服,青葱俊朗的寡冷少年,眼高于顶,傲慢地漠视所有人,连同她也被他忽视。
然后他看见镜子里的自己回答他:“不会,因为不表白,才是我们最好的结局。”
至少还能做朋友。
至少往后的几十年里,还能再见面。
至少他心里还能留有一丝美好幻想。
——或许他表白了,
他们就在一起了呢?
不表白,才是他和书吟最好的结局。
10.
陈念想在二十三岁这年,拿到剑桥大学硕士研究生学历。
回国后,距离工作还有一段时间,她选择到处旅游。
这些年在国外读书,她几乎游遍了整个欧洲,但国内的风景,她没怎么看过。
旅游的第一站,她来到了江城。
据说她父母婚后在这边待了四年,她也是在这里出生的。这算是她的第二个故乡。
陈念想住在父母曾住过的房子,睡在母亲的卧室里。
据说她母亲觉浅,很容易被惊醒,所以她爸妈都是分房睡的。
她以前总不理解夫妻情侣分房睡,然而随着年岁渐长,好像什么都能理解了。
爱的前提是自由,是做自己想做的事。分房睡不代表不爱,或许是因为太爱,所以会尊重对方的睡眠习惯。
是的,她一直以来脑海里都有个根深蒂固的想法:她的父母是相爱的。
夜里翻来覆去地睡不着,陈念想点开灯,在房间里翻找母亲留下的东西。
然后,找到了一个超大的纸箱。
满是灰尘,她轻轻一吹,呛的她直咳嗽。
纸箱打开,里面是数不清的照片,以及一张日记本。
照片里一男一女,女的,是她最熟悉的母亲,而男的,不是她的父亲。
是张很陌生的面孔。
他们动作亲昵,熟稔,任谁看了都知道,是对热恋小情侣。
陈念想越看,越触目惊心,身体逐渐僵住,有种全身冒冷汗的冰凉感。
她手忙脚乱地打开日记本,企图找到父母相爱的证据。
但找到的,是母亲与别的男人爱的死去活来的证明。
以及,在最后一页,她看见了自己的母亲写:【她不是在满怀爱意的家庭里出生的,甚至父母陌生的像是路人,怀胎十月,我也没有任何为人母的成就感。看到她出生,我松了口气。有她在,我爸妈会有个寄托,不会因为我的死亡而伤心太久。陈知让是个很有责任感的人,他一定会照顾好他的女儿。】
陈念想胸肺处像是有一颗大石头压着她。
原来所有的一切,都是她自己给自己建造的楚门的世界。
是她骗了自己。
她的父母,根本不相爱。
她妈妈爱的人,另有其人。
-
凌晨四点。
陈知让夜半惊醒,他揉了揉眉,伸手拿水杯时,看见手机屏幕亮起。
是陈念想打来的电话。
只震动了几秒,旋即挂断。
陈知让害怕她出事,连忙打了过去:“念想?”
接连叫了几声,她都没说话。
只是听筒里,传来她压抑的哭声。
陈知让更急了:“怎么了?是不是出什么事儿了?你在哪儿?念想?你别不说话,爸爸在呢。”
陈念想哭声放大,她问:“爸爸,对不起,真的对不起。”
对不起,我误以为你的爱人是我的妈妈。
对不起。
真的对不起。
陈知让听得莫名:“什么对不起?刷爆爸爸的卡了吗?没关系,爸爸赚的钱都是给你花的,要是不够,爸爸再去赚。”
“爸爸……”陈念想说,“我看到了妈妈……和她的爱人了。”
陈知让噤声了。
喉结滚动,他说:“你是我和你妈妈的孩子。”
陈念想说:“我知道。”
陈知让说:“爸爸爱你。”
陈念想抱着手机,泣不成声道:“可我希望你更爱你自己。”
“妈妈说你也有个很爱的人,爸爸,你去追她好不好?”
陈知让忽地笑了,他眼角已经有了明显的细纹,可笑起来的时候,有种说不出来的柔软与温和。
“她现在过得很幸福,嫁给了一个很好的人。她的人生,幸福圆满。”
“那你呢,爸爸?”
“我也因为你,感觉到了幸福。”
挂断电话后,陈知让望着窗外,直至天边泛着鱼肚白的光。
天亮时,下起了小雨。
他的人生是场久久不停的雨季,潮湿泛滥,像是失意的眼泪,永远挂在他的命运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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