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最后一日,霜降。
早已废弃的城东演武场,旗帜猎猎,七千骑卒站成了一大一小两个方阵。
一身戎装的韩佑站在点将台上,眼神有些涣散。
他幻想过此时此刻。
如何激励将士,如何振奋军心,如何如何如何。
结果他现在站都站不稳了,更别提“演讲”了。
昨夜他是在宫中留宿的,老八和德妃为他送行,喝的晕头转向,邀请的不止是他,还有三位夫人。
一大早被文武叫醒后抗进了马车,睁眼时已经到演武场了。
韩佑不是一个没自制力的人,主要是架不住老八和德妃两口子一直劝,家宴而非宫宴也就罢了,一不喝老八就说韩佑没将他当皇帝看,皇帝金口玉言言出法随什么的各种黄泉绑架。
韩佑也是服了,人家老八都说了,他喝一杯,两口子陪,一人两杯,连德妃娘娘都出马了,最后就这么喝到了子时过半。
走出马车的时候文武告诉韩佑,老八不是贪杯之人,只是当年夺京造反时,老八哪里想到这一分别就是和文勇天人两隔,当初说好了大事成了就要在宫中喝的不省人事,或许这是老八不想第二次遗憾吧。
即便韩佑晕晕乎乎的也觉得这事越听越不对劲,这是送行,还是送终啊?
望着七千真正的精锐,韩佑憋了半天,扯着嗓子终于喊出了一句话。
“此去东海,小弟与诸兄生死相随!”
韩佑抽出长刀直指苍穹:“宁做雷霆瞬间照亮苍天,不做腐土万年雨雨绵绵!”
预想之中七千人齐呼的场面并没有出现,韩佑有些尴尬。
没办法,这七千人的人员构成十分复杂。
关外异族中,除了在山庄“留学”的两千多人,还有两千五百人在这里。
然后是两千多京卫和装辅兵的府兵,虽是精锐,基本也是大字不识一箩筐的主儿。
剩下的则是庄户、仪刀营等“亲卫”,他们倒是听懂了,但是没太明白什么意思。
一百多个二期杂兵也就是新新卒,也听懂了,就是不想附和,啥意思啊,去东海送人头啊,辉煌只在刹那间?
“上路!”
韩佑大手一挥,在王海的搀扶下走进了马车中,继续睡。
明明可以很严肃、很雄壮、很激奋人心的一刻,生生搞的逼格全无,都怪老八那个酒蒙子。
是没啥逼格,正常大军出征不说天子肯定过来,大臣至少来上一些重量级的,就算大臣不来,兵部将领也会过来。
再看现在,别说人了,鬼都没有一个。
这和韩佑的人缘还真没多大关系,也和上不上朝没关系,今天是人家德妃娘娘的皇后加冕仪式。
没办法,礼部挑的日子,都赶在一起去了,谁叫今日是秋季最后一天呢,就因为撞到了一起,礼部官员从定日子到今天一直瑟瑟发抖,深怕韩佑中他们麻烦。
实际上韩佑求之不得,他不喜欢离别,更不喜欢送行,最不喜欢被别人送。
上了马车后,三秒入睡。
马车是特制的,早在一个多月前姬鹰就开始研究这架马车了,除了防护作用,主要是舒适,知道韩佑是个喜欢享福的主儿,软垫、毛皮,扑了一层又一层,主要是还能震,比较宽敞。
长途,能睡是福,上了车能一路睡到终点最好不过。
从京中到东海,哪怕路上一点都不耽搁也要二十日左右,也不可能睡这么久。
车厢之中只有司空昭一人,王海在外面骑着马。
长长的队伍七千骑卒,马蹄声如雨点一般连绵不绝。
秋季的最后一场雨,也或许是今年的最后一场雨,在秋季的最后一天降临在了官道上,打湿了众将士们的衣衫。
此时的京中,宫中,太乾殿外,天子刚刚颁发完“册宝”,册是金册,宝是皇后玉玺。
文武百官垂手而立,待礼部官员足足说了小半个时辰后齐齐施礼。
其实皇后并非是加冕的,而是册封的,正常流程是先给皇后家里人送礼,然后天子祭高天地和祖先,最后礼部宣读金册,由皇后接过皇后玉玺。
只不过老八走的流程有点怪,不像是册封,更像是加冕,凤纱、玉冠、印玺,一样不少,流程简化的同时不失隆重,主要是这个玉冠是由天子给戴上的,德妃娘娘也不是站在承阳门等待。
总之礼是成了,加冕也好册封也罢,大家心照不宣,德妃哭的稀里哗啦,只有她自己知道老八是在“还愿”。
说句老实话,德妃娘娘十六岁就嫁给老八了,基本上没过过什么好日子,当初想要造反的时候老八就吹了一大通牛B,做出了各种承诺,大致意思就是老公我一定会让你成为天底下最幸福的女人。
那可不幸福吗,册封搞的和加冕似的,主打就是一个任性和不守礼制。
雨水掩盖住了德妃娘娘的泪痕,一通忙活后都到下午了,待文武百官全部出宫后,老八背着手站在太乾殿外,目光幽幽。
“到陇县了吧。”
“应是过了。”文武点了点头:“东海是韩监正朝思暮想之地,八成会马不停蹄日夜兼程。”
“韩百韧是三日后启程?”
“定的是如此,兵部那边也没个章程,黄尚书说韩将军自有安排。”
“大军出征,朝廷连何时出发都不知晓。”
老八笑了笑:“韩氏父子都是一个模样,无妨,对他父子二人还能如何奢求,朕本就心怀愧疚。”
“陛下无需担忧。”
文武知道老八心里想的是什么:“七千精锐,沿途再集结一些将士,万人护送,万人护卫,韩监正不会出岔子的。”
“你可知,当一座城门坚固到了极点,那么这座城门的弱点是哪里?”
“陛下的意思是?”
“城墙。”老八深吸了一口气:“韩佑到了东海后必会将那乱地搞的风起云涌天翻地覆,他们无法在韩佑的身上下手,那么便会在城墙上打坏心思。”
文武若有所思:“陛下是担心东海会寻人在京中颠倒黑白对韩监正不利?”
“出宫寻幽王,告诉他朕许他特权,韩佑回京前,无论朝堂、坊间、士林,任何人欲对韩佑不礼,统统抓了,无需请奏!”
“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