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鲁索颤巍巍打开了镜子的通道。

    镜中人感受到镜内世界已经恢复了平静,伊鲁索一刻也没有停留就走进来。

    按理说,镜中世界的画面,应当与镜外完全一致,除非真实世界的布局发生了改变,镜中的场景应该无论如何都是原样才对。

    糟透了。

    血腥味,硝烟味,满地狼藉。

    这哪里是镜子里的世界。

    这分明是久经战乱的侵略地。

    伊鲁索一边震惊映入眼中的疮痍,一边下意识开始寻找并不熟悉的一抹红色。

    红色的黏稠遍地都是,但他没有见到一具挺拔身姿。

    名为银枝的骑士已经离开了镜中世界。

    “喂!到底是什么情况!”加丘还在外面呼喊。

    伊鲁索有些烦,干脆直接把他拉了进来,让他自己看。

    “你用替身倒是提前说一声……”加丘暴怒的言语还没说完,就已经被看到的画面打断了思路。

    加丘又把目光看向拉他进来的镜子上。

    镜外世界一切安好。

    镜内世界不忍直视。

    就算有人告诉他在这里释放过核弹他都信。

    地面都被翻出来好几层啊!

    加丘再对自己有信心,也终究只是个人类,此情此景,他不由得咽了口唾沫,喉结随着一声浓重呼吸一起滚动。

    “乖乖。”加丘拿起手机,“这也是银枝干的?”

    那还打个屁啊!

    不去送死就谢天谢地了!

    ……

    里苏特:?

    手底下的成员怎么一个个胳膊肘往外拐了?

    ……

    银枝返回时,那满身的伤痕还没来得及复原,不过他的手上提了一桶水和清洗用具,颇有一种要带伤做大扫除的荒唐感。

    布加拉提给他开门时被吓到了,以为他关个门的功夫就在眼皮子底下遇到了袭击。

    银枝还没来得及解释,乔鲁诺他们也带着钥匙赶了回来。

    阿帕基嗅到空气中的血腥气,还没踏进屋子就皱起了眉头。

    走在最前面的米斯达发出了惊呼。

    “银枝!!!!”

    “不要叫的像银枝已经死掉一样啊!”福葛头顶划下几道黑线。

    “请勿担心我的朋友,我并没有大碍。”银枝提起手中的水桶,“只是我需要一些时间清洗我的铠甲。”

    “可是你还在流血啊!”米斯达指着他的伤口一言难尽。

    “银枝,你现在需要休息,然后告诉我们到底发生了什么。”布加拉提叹气,打算接过银枝手里的水桶,帮他清洗铠甲。

    不过维护铠甲的整洁也是骑士的必修课,银枝拒绝了布加拉提的好意。

    “我经历了一场试炼,女神赐予我又一次考验,而我很荣幸取得了祂的认可。”

    在场所有人纷纷打出一个问号。

    女神的考验?难道不是遇到了前来袭击的敌人吗?

    银枝摇头:“是三重魔鬼的降临,也是女神在询问我们是否还在坚守本心。”

    “唯有不断淬炼自己,在战斗中不忘自我的骑士,才拥有战胜魔鬼的力量。”

    “请放心,我的长枪有[纯美]的庇佑,在我倒下之前,它永远锋利,魔鬼无法在尖刃下求生。”

    真奇怪,明明每个字都听得懂,连起来却仿佛在听天书。

    “你是说,你这一身伤,只是你信仰的女神对你意志的考验?”阿帕基眉头皱得更深了。

    神明这种东西,不都是用来宽慰自身的虚无之物吗?

    “也许你只是被敌人拉进了一场幻觉,你的女神……怎么会有让信徒重伤的神明?”阿帕基试图和他讲唯物。

    但银枝依旧摇头。

    他说,[纯美]一途,本就需要纯粹的真心去践行,伊德莉拉的考验不过是一次提醒,要他们牢牢谨记自己所信仰、所坚持的。

    唯有自我清明,才能将[纯美]的命途践行更远。

    阿帕基无法理解。

    所有人都无法理解。

    银枝在做梦吗?做一场他认为的,付出就会有回报的美梦?

    谁也不敢这么评价。

    尤其是在面对那双清眸的时候。

    阿帕基最后和布加拉提同时叹出了一口气。

    而福葛,原本表情还算乐观的他,反倒皱起了深眉。

    唯有米斯达,纳兰迦眨了眨眼,感慨了一句有水平。

    至于乔鲁诺?他在听完后就去找特里休了。

    “你也在听啊。”乔鲁诺刚走上二楼转角,就看到特里休贴在墙上,好像在思索什么。

    “嗯。”特里休点头。

    “要发表意见吗?”乔鲁诺询问。

    特里休点了点头。

    但过了几秒钟,她才慢慢开口:“银枝,他说的女神……真的存在吗?”

    “如果不存在,那他的伤恐怕无法解释。”乔鲁诺倒是对这件事看得透彻,“就我看来,只是替身使者,是无法让银枝狼狈到这一步。”

    “你这么相信他?”特里休心里麻麻的。

    她在听到银枝回来的声音时,就连忙出房间门要下楼,只是刚一转弯,就看到了银枝盔甲上沾满的鲜红。

    鬼使神差地,她退了一步,没有走出去。

    “相不相信,取决于我们自己,不是吗?”乔鲁诺笑着说,“比起质疑,信任是我交予银枝先生的礼物。”

    “无论他说出多么匪夷所思的言论,我都觉得那会是真实。”

    如果世界上不存在伊德莉拉,那又为什么会存在名为银枝的骑士呢?

    [纯美]带来了仿若希望的信徒,而他所能回应的,便是相信[纯美]与祂的信徒一样美好。

    “这是银枝先生所努力的,我不想让他失望。”

    最早接受了[纯美]存在的人,是乔鲁诺。

    “噗,你说得对。”特里休也笑了,“我刚刚的想法可真够好笑的。”

    现在,[纯美]也在名为特里休的少女心中扎了根。

    “也许,就像银枝说的那样——”特里休换了副放松的神态,将记忆中的话语娓娓道来。

    [于咫尺之间,于壮丽星河之外,于我的心底。「纯美」,始终无处不在。]

    ……

    有人接受了[纯美]的宣言,与之相对的,有人也在为此苦恼。

    布加拉提一边查看银枝的伤情,一边又注视着他不遗余力的擦拭动作。

    仿佛在银枝手里的不单单是盔甲,更是荣誉的象征。

    何尝不是呢?银枝从一开始不就说过,这副盔甲是女神所赐的宝物。

    银枝也发现了布加拉提长久停留在盔甲的目光,虽然无法窥探那份想法,但银枝觉得自己可以说些什么。

    “在曾经的一段时间,我有幸与另一位「骑士」同行,他所说的一句话,令我铭记至今。”

    “他坚信,骑士的盔甲上会有女神的祝福。”

    布加拉提本就在沉默,如今就连呼吸声都变得浅薄了。

    “你相信神明是存在的。”也许布加拉提是想说一个问句,但最终吐出的,是一句陈述。

    “你在迷茫吗,布加拉提?”银枝在那双眼中看到了熟悉的情绪。

    那并不难懂,银枝看见过很多次。

    但又有些不同,银枝想,那双眼比之前所见的那些分明要清晰得多。

    也许眼睛的主人很清楚自己想要的,只是苦于某些过往,兀自挣扎。

    “没什么,我只是想到了一件事。”这次换布加拉提摇起了头。

    说完,他起身,离开了银枝的房间。

    钥匙已经到手,他们应该尽快出发去往下一个地方。

    要叫上银枝吗?布加拉提心有些疼痛。

    他们真的要一路同行吗?

    布加拉提第一次向自己提出了疑问。

    自己在做什么?接手了组织隐藏在黑幕中的筹码,护送着也许会是下一任继承人的BOSS至亲,乔鲁诺向他提出邀请,一起整顿组织满是罪恶的纷争。

    可,银枝为什么要被牵扯进来呢?

    如果银枝还是花店里的那名职员该多好,那么他就可以在又一天工作结束后找过去,让自己贫瘠的内心得到宽慰,让自己得不到的阳光将自己笼罩。

    阳光就应该在白天的高空熠熠生辉,可他无意中把那份光芒拽下来了,浓郁的光辉晒得他昔日罪恶通通无所遁形。

    纵使善行再多,终究无法掩盖他行走在黑暗之中。

    布加拉提向自己发出嘲笑般的笑声。

    他从不怀疑自己的意志。

    他头一次对自己的过往产生了羞愧。

    “布加拉提。”银枝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他们相互对视,银枝不只是前来叫住他:“请原谅我不够聪慧,无法看清你内心此刻的混乱源头,但请相信,在我们相处的这段时间里,我从未怀疑你是[美]的。”

    咫尺星河,[纯美]无处不在。

    例如此时此刻,就在银枝的眼前。

    他们彼此相望,瞳孔之间倒映出的不是其他,正是对方眼中的自己。

    玫瑰般的眼底闪烁着星光,纷纷点缀在布加拉提的周围。

    倒影中映出的男人,看上去比任何时刻都要神圣。

    这就是美吗?

    布加拉提向腹腔内吸入一口气。

    嗯,那是他。

    是银枝眼中的他。

    也是站在这里,被别人注视着的他。

    “谢谢你。”布加拉提变得更温柔了。

    布加拉提感慨:“你是对的。”

    你是对的。

    也许,[纯美]真的如银枝所说,无处不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