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拂番外(六)
“你是故意的。”
姜拂雖然在這些方面大條些,但她也不是傻子,能從江恒之的神情裏面看出端倪。
“什麽故意的,拂兒在說什麽,我聽不懂。”江恒之又在溫池中坐下了,故作不解地回。
“明明說好了今夜歇着,誰也不來泡溫池的,你怎麽突然過來了。”姜拂滿臉懷疑,“是不是你這府裏的下人們給你報信,早知道我要來這裏,你就提前在這裏等着。”
江恒之挑眉,似有些意外地看她。
不好,怎麽突然長腦子了呢?這不是姜拂的作風啊。
姜拂懶得和江恒之掰扯,将手中的托盤放在地上,然後在池邊半蹲下,單手推着下巴,目光在水中掃了一圈,然後用一種不過如此的眼神看着江恒之。
“你個男人,長得比我還要白,看起來文弱文弱的,有什麽可來給我看的。”
平常看江恒之還挺文弱的,拖了衣裳再看,身上還是有些可看的,若是尋常姑娘見了定要臉紅。不過姜拂見慣了那些男細作們訓練的樣子,見得多了也就沒什麽了。
頂多是皮膚白一些,長相俊一些,氣質雅致些,比魏莊那些人養眼一點……
江恒之:“……”
他凝着姜拂意趣盎然的眼睛,微笑邀請,“不如拂兒下來,近一些看看?”
姜拂腦子裏本來沒有什麽奇怪的想法,但江恒之的眼神和話語很暧昧,将她往不好的方面引導,腦袋在绮思一旦開始就停不下來了。
見姜拂不動也不說話,似乎在思考些什麽,江恒之又說,“怎麽,不敢下來?”
他的話似是挑釁,姜拂怎麽可能怕他,頓時什麽顧慮都沒有了,狠狠瞪他一眼,“誰會怕你。”
江恒之現在是越來越嚣張了,這人怎麽回事,說話和眼神跟失儀前越來越像了,姜拂都有些懷疑這人是不是已經恢複了記憶,現在是故意诓騙她呢。
心中的懷疑只是如一陣風似的飄過,姜拂來不及深想,水中的人已經伸出手臂,攔着她的腰将她帶入溫池中。
姜拂外面的衣裳還沒有脫,夏日衣衫單薄,沾到水頓時都貼在了身上,輪廓顯露無疑,這個樣子比無遮無攔還要引人。
兩個人貼得很近,他們早就過了年少輕狂的時候,但卻都未體驗過兒女情長,床笫之歡,這麽親密地和異性貼近還是頭一次。
姜拂正準備開口罵江恒之幾句,口中的話還沒有說出口就被他用唇舌堵住。
水溫偏熱,霧氣袅袅升起,将他們籠罩在一片黏膩的水汽中。
姜拂想到上次在梅園的時候,那是她第一次接吻。
這次和上次的感覺很不一樣,但不可否認的是,沉淪之感更重了。
水面來回浮動,兩個人的發絲在交纏在一起,分不清你我。
許久,江恒之松擡起頭,雙手捧着姜拂的臉,将她抵在池邊,雙眸幽深。
他湊在姜拂耳邊,很小聲地說:“拂兒很喜歡這樣的是不是。”
以姜拂的身手,推開他是很容易的事情,剛剛失憶的時候他黏在她身邊,稍有出格舉動就會被姜拂揍上一頓,但現在不一樣了,上次他就發現,姜拂似乎很喜歡這樣的事,也可以說是很好奇,所以沒反抗過。
姜拂不回答他,看起來出奇的安靜。
她緩過神來,見江恒之執着于讓她說話,頓時擡手推開他,惱羞成怒,“你煩不煩。”
“不煩不煩。”江恒之拉住姜拂的手腕,阻止她想要起身離開的動作,從她身後抱住她,“剛剛只是親吻而已,還有好多有意思的呢,難道拂兒不好奇嗎。”
姜拂抿抿唇,沒有說話也沒有離開,由着江恒之繼續作亂。
月照高空,柔柔的光灑下來,借着黑夜将一汪春池湧動籠罩。
溫池裏的兩個人出來時,已經是一個時辰後了。
外面看守的下人們閉目塞聽,全當什麽都沒聽見。
管家為女客安排的院落只是白天被光顧了一會,實則夜裏并未住人。
至于人,當然是被江恒之哄到他院子裏了。
姜拂做事想來随心而行,不管什麽世俗禮儀和外人看法,她在乎自己高興與否,江恒之服務态度極好,成功給她伺候迷糊了,被帶到他院子裏姜拂也沒有不高興的。
夜裏同塌而眠,繼續溫池裏意猶未盡的荒唐。
*
第二日,蕭予鴻蕭予清兄弟倆早早就等在後山了,約莫等了半個時辰,表叔和小姨才姍姍來遲。
這兩個人一起過來,自以為拉拉扯扯的動作隐蔽,實則兄弟倆站在上面的涼亭裏,放眼望去就将兩個人的動作看的一清二楚。
他們對視一眼,紛紛移開眼當做沒看見。
一行人策馬進了後山玩,連着三天都在別院裏住着,輕松歡樂至極。
到了回城這日,江恒之臨時被一封聖旨調去了青州辦差,只有蕭予鴻兄弟倆和姜拂相伴而回。
路上蕭予清說話不停,插科打诨,一直都在跟姜拂拌嘴,蕭予鴻偶爾插一句,兄弟倆聯合起來套姜拂的話,問江恒之和她現狀如何。
論心眼,姜拂是萬萬抵不過這對賊精賊精的外甥。蕭予鴻和蕭予清想套的話就沒有套不出來的,他們倆大概猜到了小姨和表叔的發展,然後回宮如實告知阿娘。
姜挽做了皇後,後宮事務都有幾位尚宮女官來做,她清閑的很,每天沒一的事情就是應付蕭淮了,偶爾也接姜仲盈和姜拂進宮看望。
江恒之不在京都,一去就是三個月,臨近婚期才往回趕。
大婚前夕,姜挽将姜拂宣進宮,談起江恒之失憶的事情。
“江恒之這腦子遲遲不好,等他回來還是讓太醫好好看看吧,別耽誤你成婚。”姜挽陪妹妹試婚服,順便提了一嘴。
“誰知道他好沒好呢,随便吧,他願意當個傻子就當吧。”姜拂的語氣很随意,不是很在意的模樣。
姜挽笑了笑,說:“阿娘前幾日跟我說,咱們一胎雙生,腦子全長在我身上了,你是一點沒占着,這可是阿娘想錯了,現在看來,阿拂還是很聰慧的。”
妹妹一張口,姜挽就知道她是什麽意思,雙生子心意相通。
“……我又不是真的傻子。”姜拂嘆氣,饒有興致地摸着大紅婚服,“阿娘才不擔心我呢,要是真的擔心,她怎麽不過來跟我說清楚這事。”
其實姜拂早就對江恒之有點懷疑了,前段時間在郊外別院時,他們同床共枕了幾天,她在江恒之的桌案上看見了朝廷裏的公文,她雖不懂政事上的彎彎道道,但也好歹能看懂寫的是什麽。
江恒之不知什麽時候暗中回到朝堂上了,外出還不忘處理公務。
他已經跟從前的江恒之沒分別了,眼神還有語氣均能看出端倪,姜拂有所懷疑後,鴻兒清兒還總是暗中提醒……
姜拂以為自己是很在意江恒之恢複記憶與否的,但真正知道了,其實又沒那麽在意。
她還挺詫異江恒之這麽用盡心思騙她的,給她當牛做馬端茶倒水,然後每天被她使喚,這又什麽意思啊,也不知道江恒之腦子裏在想什麽,可能真的壞掉了吧。
反正不管江恒之想什麽,只要他不說,姜拂才懶得去問,享受他服服帖帖鞍前馬後的伺候的就好了,她為什麽要想不開去揭開江恒之恢複記憶的事情。
姜拂懶得去糾結江恒之到底在想什麽,也不想和他吵架叽叽歪歪。
罷了罷了,她懶得想這些,反正快成婚了,成婚之後再說吧。
抱着不管不問的态度,日子安安穩穩來到了大婚前三天。
大景風俗,大婚前不能見面,所以江恒之回了京都後也沒來過賀府,而是正式回了刑部上任,聖旨下來又給他提了官位。
大婚又升遷,真是春風得意啊。
姜拂忙着在家裏數銀子,已經沒心情關心其他人了。
眼看着大婚了,嫁妝單子和聘禮單子都整理好,姜仲盈鄭重地交到了姜拂手裏。
掉進錢窟窿的姜拂已經眼花了,數不清自己現在到底有多少銀子,她堅定的認為這婚結的值,天底下沒有比這更讓人眼花缭亂的事了,看在銀子的份上,誰管江恒之騙不騙她的,沒那麽重要。
*
成婚當日,賀家大擺宴席。
一年內嫁了兩女,一位是皇後,一位是公府主母,賀家風光無量。
前院,賀長安夫婦滿臉笑容迎客,後院,皇後娘娘與幾位公主同聚一堂為新娘上妝。
賀家弟弟年幼,所以送嫁的人就變成了親外甥,也就是當朝太子殿下,雖然太子殿下不過十多歲,但已有少年之姿,足夠撐起送嫁的排場。
新娘出府,紅妝延了幾條街,浩浩蕩蕩往江家去。
江家已經很多年沒有辦過喜宴,二十年來頭一次,京都大半的世家勳貴都來參宴,前院裏站滿了人,喧鬧一整日。
主院裏稍顯安靜,但也有許多女眷在此忙裏忙外。
幾位公主都在新房裏觀禮,但也僅限于觀看了,上面早吩咐過,不允許任何人鬧洞房,所以喧鬧過後就都退下了,沒人在新房裏停留。
江恒之将招待賓客的事都交給了家中管家和長公主夫婦,他早早脫身去了新房中。
新娘子沒有安安靜靜坐在床上等待這新婚夫君回來,反而早早地掀開了紅蓋頭,在兩個婢女的服侍下吃起了飯。
江恒之推開房門見到的就是姜拂大方招呼兩個婢女吃飯的場景,她一身嫁衣,滿頭珠翠都沒有卸下去,就這樣大快朵頤,面龐美若芙蕖,行動恍若俠士。
“你自己把蓋頭掀開了,為夫豈不是沒了作用。”江恒之在姜拂身側站定,雙手放在她的肩膀上,低頭打趣道。
“還是有些用的,喝合卺酒還需要你呢。”姜拂一本正經,“一會行房也需……”
她話沒說完,就被人掐住了臉頰。
江恒之忍俊不禁,掃了看屋內的丫鬟們,立馬轉移話題,“好了,吃的差不多就可以了,別吃太撐了。把合卺酒端上來罷。”
“切。”姜拂白了江恒之一眼,不以為意。
丫鬟們将吃食撤下去,然後喜娘端來合卺酒,一邊說祝詞一邊看着兩位新人喝下合卺酒。
下人們很快收拾好屋子退了出去。
姜拂本想留下一個丫鬟幫自己換衣卸妝,但江恒之說他可以,不由分說讓下人們都出去了。
誰伺候她都行,反正有個人就可以,姜拂樂得折騰江恒之,乖乖坐在銅鏡前,透過鏡子看着江恒之整理她的發髻。
“洗漱罷。”江恒之拉着姜拂去了內室的浴房。
此前也曾親密過,但他們始終沒有到最後一步,就是為了将真正的第一次留在新婚之夜。
他們都很熟悉彼此了,所以進行很順利,也很貼合。
江恒之自然清醒理智一輩子,不覺得自己會在情愛上沉淪,更沒想到他會栽在姜拂身上,因為表哥蕭淮和姜挽的緣故,他很長一段時間都和姜拂互相敵對。
有時候他也分不清那種感覺是敵意還是偏執,距離皇陵初遇已有七、八年之久,那時的姜拂僞裝成一個女工匠混入修陵匠人中,做事懵撞的很。
江恒之覺得這個女工匠懵撞,總是犯錯做不好事,又被她眼中的靈動活潑吸引,總是網開一面,不跟這個總是做錯事的小女子計較,哪知懵撞不谙世事都是她的僞裝,也是接近他得到消息的手段。
他最恨欺騙,在得知姜拂細作身份後誓要捉拿姜拂歸案,報一刀之仇,這份恨意他記了很多年,咬牙切齒記憶深刻。
恨一個人恨久了,也就分不清是恨意還是不甘了。
若非失憶,想要靠近她的本心洩露,江恒之也不會看清自己的心裏的真正想要的是什麽。
他不想報仇,只想得到她,看她永永遠遠在他身側盛開,只屬于他一人。
新婚夜過去,姜拂從賀家小姐變成了江家主母。
新生活開始了,姜拂并沒有任何不适,只覺得江家的宅院更大更豪華,她每天能繞着後花園跑好多圈。
江恒之上有親生父親和一位繼母,新婦進門本是要侍候公婆照看繼弟繼妹的,但江太後為了江家衆人的人身安全着想,親自下令讓江家分家,重新給江恒之賜了一座府邸成婚。
倒不是擔心姜拂受欺負,而是怕姜拂一個不開心拿江家幾口人練手,畢竟姜拂郁悶的時候就經常拿江恒之練手。
整個江府裏,姜拂這個主母就是最大的主子,她說什麽就是什麽,日子過得暢快記了,她還經常跑過賀府吃飯,沒有一個人敢說她半句,唯一一個敢讓她不順心的人也就是江恒之了。
“喂,你也太弱了吧,兩下就倒,故意的是吧。”
沐休日江恒之待在家裏歇着,攔着姜拂沒讓她回賀府,說得陪着他,姜拂起先在書房看他寫字,但沒有一會就無聊了,拉合江恒之說要伸展拳腳鍛煉身體。
江恒之躺在地上裝死,說什麽就不起來了。
他一只手搭在額頭上,狀似柔弱,“頭疼,起不來。”
姜拂半蹲在他身邊,無語看他,“我碰到了你的肩膀而已,都沒用勁呢。”
江恒之從善如流地将手捂在了肩膀上,“啊!肩膀疼。”
“錯了,是另一邊。”
“……”
姜拂覺得江恒之的臉皮好像更厚了,也不知道是跟誰學的。
她用手指戳戳他的肩膀,說:“我真的沒用勁打你,不然兩下你就廢了好吧。”
“原來娘子如此心疼為夫,太感動了。”
江恒之從地上坐起來,微笑着開口,“昨日在從刑部下職,見李侍郎妻子在外面等待,他們夫妻二人一起歸家,看起來真是琴瑟和鳴,夫妻情深,昨日回府我便想講給拂兒聽,結果拂兒回賀府吃飯,很晚才回來,我瞧你累得很便沒有說。
結果今天一看,我妻也是很賢惠很心疼為夫的,你看,都知道輕點打夫君了呢!”
姜拂想再給他一拳,“別以為我聽不出來你在罵我。”
“不敢不敢。”
姜拂雙手環抱,白了他一眼,施施然道:“你瞧人家娶得娘子賢惠,你也去找個先這樣的呀,找我幹嘛。”
“陛下賜婚不可違。”
“是麽。”姜拂直接拆穿他,不留情面,“難道這不是你去求來的聖旨麽,你當我不知道你早就想起來了,裝什麽裝!”
江恒之見姜拂起身離開,他立馬追上去,抱住她的腰。
“聖旨是我求來的,我也确實想起來了,騙了你好久。但我想娶你,想要與拂兒做夫妻,是真的。”
姜拂沒有推開他,只是冷哼一聲,“那你現在知錯了嗎?”
“知錯,但不悔。”江恒之握住她的手,“拂兒要是生氣,盡可拿我出氣,絕沒怨言。”
姜拂甩了一下他的手,沒甩開,只得用另一只手怼了一下他的肩膀,氣道:“誰要打你了,我都說了我沒用力了!”
她不生氣,當然不會拿江恒之出氣,而且要是真的打傷了他,她承認是一點舍不得的。
“好好,我知道了,謝謝娘子寬容。”江恒之能看出來姜拂是什麽意思,他立馬笑了,摟着她往回前走。
“給娘子賠罪,為夫今日下廚給你做一桌子菜吃。”
“你會嗎?難吃的話我是不會吃的。”
“會,做你最愛吃的幾道菜。”
兩個人靠在一起,相攜往廚房走,一路說說笑笑,不時拌嘴嗆聲。
其實有些事情他們早就知道,只是互相都沒有說出來,心照不宣地成了婚,過往種種恩怨都已不重要,他們都不是猶猶豫豫顧前顧後的人,動心了都想要追随心意走,誰多誰錯有什麽關系呢,寬容不是因為大度,只是因為喜歡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