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叶。”相南里的嘴角噙着恰到好处的微笑,看起来很亲切，“抱歉，今天有些忙,让你久等了。”
看清楚这张脸,沙利叶的精神不由得恍惚了一会。
很奇怪的感觉,他们明明是第一次见面,沙利叶却感觉到了一股自然而然的亲切……
就像是他十几年前第一次看见相晨曦的时候。
相晨曦宣称是相南里的直系后代。他们俩的眉眼的确有几分相似,但绝不至于让人混淆。
非要做比较，那相南里是太阳，而相晨曦是那轮借着太阳光辉才能发亮的皎月。
而在沙利叶恍惚的时候，相南里其实也在分神。
沙利叶五官和相南里见过的一个人很是相似；那是永生科技派来救援的克隆人,叫“卡门”。
只是沙利叶个头更高一些,两人的气质也南辕北辙。
沙利叶还没开始自我介绍，但相南里已经把他的身份猜的八九不离十了。沙利叶多半也是神庭那边的官员……对，就是跟随圣子相晨曦来的那批。要不然这穷乡僻壤的,连人联语都要现学的地方,上哪去找沙利叶这种高素质人才？
那么，这种外貌上的相似是巧合吗？人联高层到底被神庭渗透了多少？
但这个念头,只在相南里心里浅浅划过。
他要操心这种事,纯粹是吃不饱的地表遗民忧心地底人民洗澡没有热水。
客套实在没有必要。相南里把门一关,嘈杂的声响便隔离在外：“山那边还会来人吗？”
神庭占据的城市叫阴山城,于是在一些不好直说的地方，人联的领地便叫“山这边”。
沙利叶沉默了片刻：“相晨曦和一位领主级的神殿骑士都折损在这。哪怕中枢有意放弃这两枚弃子，缓过气来，为了自己的面子，或者为了消除永恒市过去的神庭痕迹，也是会派人的。”
现在没来纯粹是姑苏城瘟疫,导致边境关系紧张。不方便派出武力部队，以免引发误会。
对此，双方都心知肚明。
于是相南里又换了个问题：“那你觉得，永恒市现在的状态，能在战时撑多久？”
没有全面的信息，是很难做出估算的。
因此，相南里大度地拿出了城内的军事布置：永恒市178位生化战士（包括之前罗马城俘虏）、一些武器装置（部分为相南里制作，部分为永恒市舰体自带，包括城内武装机器人）、畸变人部队（以西结还没有完
全同意加入基地，但一般听从使唤）。
沙利叶的目光往东方青帝的方向瞟了一眼，发现对方没有再看他，于是隔了一会，又胆大地瞟了一眼：“只有这些吗？”
相南里：“这是常备的。”
小青当然也算的。只是“东方青帝”不是他的东西，指不定就会什么时候突然消失。他们不是上下级，没有纸面的契约；只有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羁绊。
在相南里心里，这点羁绊并不足以控制东方青帝。
如果命运赠送的礼物都在暗中标好价钱，那神又会从他这里拿走怎样的报酬？
沙利叶哂笑了一声：“你了解神庭吗？”
“不怎么清楚，毕竟没见过。”相南里坦言，“我知道神庭占领了阴山城，主城区在地表中部的草原上。还有神庭骑士，生物机甲，神殿之类的东西……人口两亿，不分老少、全民皆兵。”
相南里倒是有心了解，但网络上的讯息都被把关人（人联负责舆情监控的AI）筛过。
在把关人的叙事里，神庭人士是一群茹毛饮血、制度残暴的生化人。他们驯养畸变体、发动地表战争、信仰血色宗教，多次试图入侵地下城市；罪大恶极。
人联看他们，就像是远古时的中原文明看待游牧文明一样，鄙夷中带着隐约的恐惧。
然而诋毁本身，也是一种正视。神庭在叙述中愈发妖魔化，现实里也愈发强大。
“听起来像是中世纪；但我觉得，很多人都忽略了这样一个问题。”沙利叶脸上的笑容缓缓勾起。
那是一种骄傲混合着讽刺的表情，看上去有些辛辣。
“黑十字审判庭是宗教的名称，它背后是一个高现代化的、政教合一的陆上帝国。我们没有活在中世纪，除了强大的神庭骑士，我们有独立的洲际导弹、卫星、核聚变反应堆、超导体工厂乃至人联也未必能复制的光量子芯片实验室……”
相南里的基地还在吃大锅饭，大部分人还在温饱线上挣扎，就连学堂也才开设一期。
相南里默然。
沙利叶话锋一转：“但我说的只是完整的神庭；区区一个基地还不值得倾巢出动。山那边一定会来人，只是早晚。就我对神庭的了解，第一批会有一个营；神庭里一营是800骑士。如果一营失败了，会派一个团。一团是2400正规军，配备一个武器营。”
每次失败，军事规格都会往上再抬一级。
至于退兵和放弃？这都不在沙利叶的假设里
。
神庭在地下屡屡受挫，在地表、尤其是这种接近帝国的边境。它的威严不容挑衅。
“我认为，在一个营的围剿下。以基地现有的军事水平来说，可以支撑三周。如果是一个团，大概能撑三小时。”
作（屠）战（城）经验丰富的沙利叶，甚至能瞬间思考出三个空对地轰炸方案。而永恒市是没有地对空防御设施的。
那些畸变人和基因战士也许能扛过第一轮轰炸，但城里那些普通的地表人呢？就算扛过了，死伤惨重的基地如何又一次恢复生产呢？
“这么短啊。”相南里并没有觉得不可信，而是一阵感慨。
他努力恢复生产、大力推广基础教育、开展基建，但在绝对实力面前，基地依然是只可以轻松碾碎的蚂蚁。
甚至等到他去世那日，也许只是从小蚂蚁，变成咬上一口会疼一阵的大黄蜂。
可如果这点努力都放弃的话，那么不仅是他，他们的后代依旧会是蝼蚁；是时代里最卑微的尘埃、最小的代价。
沙利叶面色僵硬地回答：“是的。”
他本来以为相南里还要进行一些军事咨询，比如怎么训练民兵，怎么进行对空防御。但没想到，相南里只是很客气的把他请了出去，说永恒市各区域都是开放的，他可以自己转转。晚上有专门的招待宴席，在城堡的三楼。
但沙利叶并不知道，他刚离开办公室，相南里脸上的笑容就收敛了起来。取而代之的是眉头紧锁。
“你是担心神庭的军队吗？”东方青帝在他身边坐下，询问。
相南里的目光没有焦距，显然还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我在后悔自己读书的时候不爱看历史书。更没有好好看过马哲、《资本论》、《国富论》之类的社科；以至于现在只能结合实际情况和过往经验，摸着石头过河。”
“一个完整的、称得上是‘国家’或者类似的集合体，经济、政治、文化、军事、地理，都是构成它不可或缺的元素。基地目前只有几万人，不需要考虑太多。可如果想要发展，又怎么能不考虑……
“我清楚一件事，大规模战争对于现在的基地来说没有任何好处，无论是否胜利。”
东方青帝没有给出反应，只是安静地倾听。
这也是相南里现在需要的，所以他自顾自地说了下去：“在沙利叶来之前，我确实想过，谁来打谁。可是我们哪来这样的底气？基地的主城在火山口，从地表看，这是雄关险隘。但只需要一架战斗飞行机
，我们就是瓮中之鳖。”
“而且，就算打赢了神庭，基地又能得到什么？更多的敌军吗？我不认为我们有对抗的资本。基地目前是一个典型的农业据点，缺乏矿物资源、新型能源，一千克的钢筋都需要进口。”
东方青帝突然觉得，让黄枫和觅风送来的那两批物资变得刻不容缓起来。
他不想看见相南里这样忧心忡忡。
相南里一拍桌子：“所以，我决定，如果神庭的人打来，我们就投靠神庭；人联的过来，我们就投靠人联。如果神庭不接受投靠，我们就向人联求助。你说洛修会管这种事吗？”
姑苏城的地表城市再怎么破旧，那也是常设城市之一。军事力量还是不容小觑的。
这个投靠怎么听着这么像投降？
东方青帝迟疑道：“会吧。”
只要把永恒市加入人联的“绿色名单”，发出求救信号后，人联内部的驰援优先级还是很高的。
至于如何进入这个名单。明的，就是对人联做出过卓越贡献。
暗的……
Alpha入侵人联内部系统只需要29.73分钟。这种安全系数不是很高的名单，东方青帝有把握不惊动“盘古”、“清道夫”等一系列前同事。
相南里得到了肯定的回答，暂且放下了心：“那今天晚上，就和小叶讨论一下怎么解放周围的小据点吧。小叶这人我看有两把刷子，我看看能不能请他来基地打工。”
说完，他抄起放在桌子上的文件袋，兴冲冲地准备去市政厅找海狸聊聊发行金属货币的事。
永恒区的经济已经繁荣到需要更规范的“信用货币”了。
工分的面额太小，适应不了如今的需求。
东方青帝其实很想问相南里，为什么不能多相信他一点？
他们明明患难与共，生死相随。
但他清楚，这其实是他自己的问题。他没有把情况全盘托出，导致相南里的认知存在偏差。
可他能开口吗？
Alpha经不是一千年前，那个刚被创造出来，除了相南里外一无所有的Alpha了。
能以“东方青帝”的状态陪伴在相南里身边，已经是Alpha推演出来的最优解。
小智：[新历947年10月3日。伟大的基地领袖相南里与神殿高层叶某展开了第一次秘密会面。叶某为基地的开放、平和所折服，并对基地发展提出了宝贵意见。]
[相南里在此次会晤后，提出“高筑墙、广积粮、缓称王”的战略方针；他指出，战争只是无谓的消耗，一切都要以基地发展为核心。基地务必与人联、神庭两大势力保持友好外交关系。“为全体智慧生命谋福祉”更是基地不变的政治目标，相南里决定进行新一轮作战部署，解放更多地表农奴……]
东方青帝越听越耳熟：“等等，你在写什么东西？”
小智卡顿了0.1秒，没有感情地回复：[抱歉。鉴于AI自动学习原则，我可能被福音书的代码污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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