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帧定格在呕吐的山村。

    “太脆弱了!”男人鄙夷:“一个男人,和个娘们一样吐来吐去。没点心理承受能力怎么当的警察?干不了就别占着位置吃白饭!”

    “个头也不高,懦弱成这样,连具尸体都没有就被吓吐。干脆回家找妈妈嘬奶好了。还保护?废物赶紧死了算了。优胜劣汰,别占地方。”

    “他到底怎么考上的警校?走关系?娘娘腔想找个铁饭碗保命,之后再勾搭另一个娘娘腔对着犯病。真恶心。这种人当警察,就是败坏警察的名声。”

    调酒师笑容不变,手中子弹杯酒液微晃,糖浆注入。

    第二帧定格在动手的佐藤。

    “对方又是女警察,女人容易情绪上头激动,一点小场面就会沉不住气。也难怪会被拘住。”

    “这腿真白。这制服是不是被她自己调整过?我记得原版没那么短。”

    “欠'操吧。”

    “按理说搜一的人不该去守警戒线。肯定是怕她被犯人激怒坏事。还是她要来充当‘加油站’?”

    “要是她是‘加油站’,我也去干警察。搜一招女警的确很聪明,调动人的工作积极性嘛。”

    调酒师对剑拔弩张的两桌视而不见,拨打电话。

    第三帧定格在被扇的安西。

    “哦哟。这皮肤,白啊。看得我立起来了。”

    “看她那表情,应该和男朋友玩过不少花样。肯定爽到了。真'骚。”

    “这种也下得去口啊你们,妆都没化一个,邋里邋遢。娶回家得有多少苦吃,肯定连厨房都收拾不好。”

    降谷零与换班人员微笑颔首,目不斜视穿行在哄笑中。

    酒吧门推开。寒风倒进,降谷零在围巾后呼气。他朝街对岸的景光招手,缓缓走近。

    景光还背着吉他包,显然刚刚出完任务。降谷问:“今天吃什么?”

    “嗯。”景光略思考:“想喝茶。其他你决定吧。”

    “C有发声吗?”

    “他最新撰写的依旧是上次那篇‘凭自己手段争取新生’的文章。但他相关的崇拜者不少,已经能组织社团了。”

    景光的语气很平静,似乎并非谈论两人废寝忘食追查的罪犯,而是谈论天洒的云絮。

    深秋的街道上更冷清。没有目光注视,降谷沉默片刻:“我最近在查东京区的清道夫。”

    景光微顿。他胃腔下意识收缩起来,却被强行遏止,诸伏微笑,仅仅脸色有些不自然的白:“查到什么了?”

    降谷零再次沉默。

    “他快死了。”降谷压抑地说。

    眼睫缓慢眨动。诸伏蓦然想起几天前,零的那句“我想杀了他”。不,不会,景光否决这个猜测,零绝不会杀'人——出于私欲杀'人。

    “是组织?”他问,手无意识揣进兜。

    “是组织。清道夫总要定期更换,而他任职六年,已经知道的太多。”

    “冷血。”诸伏呢喃。

    “生存法则。”零垂眸。他没有说话心底那句话:

    罪有应得。

    两人没有再行讨论。这回是诸伏开口,他说:“琴酒告诉我们,野格在实验室。”

    步伐微顿。

    “苏格兰,”降谷轻声,“我来找他就好。”

    “两个人更快速。”景光缩手呵气。

    降谷零又不说话。

    似乎和景重逢久了,他沉默的时间越长。他愈发重建起九月后的景,并对此陌生、犹豫、束手无策。他想抓住景光,可手臂却抬不起来。

    脚尖踩弄地面枯叶:“琴酒突然说这个干什么?”

    “嗯。”景光说:“想试探我吧。他的透露是,实验室在群马。原话说‘野格在群马想必过的很愉快’。”

    他神色镇定:“波本,我不信他。”

    降谷零也不信。

    乌鸦建立快两百年,直到最近五十年,他们才确定实验组的存在。这就是实验组的保密程度。即使是琴酒这样的高层也不可能被允许为了试探随意暴露实验室位置。

    他顶多放点若有若无的风声,等着傻乎乎的小老鼠自己跳进去。

    可是该死的……

    “太难找了。”降谷零阖目。

    从野格失联至今,连实验组都是降谷半诈半猜从桃乐丝嘴中撬出来。什么实验,实验效果,实验目的,实验室位置,他们一无所知。满世界的情报员都对此不置一词。

    调查时还要注意不露痕迹,不能踩到组织的陷阱。H.A无法从网络获得线索,目前唯独有望推进的依旧是黄金屋——桃乐丝敢买敢卖,背靠组织却并非那么忠心。他连任务都很少做,两方更像合作关系。

    但降谷不会找黄金屋买这份情报。这太紧要了,不能走漏丝毫风声,否则他和景会有难,萩原也会有难。

    ……萩原。

    寒风凛冽,降谷看见诸伏说话吐息时带出的白汽,像团薄薄的,将散未散的雾。景光不知想到哪里,低问:“你确定野格不记得我们吗?”

    “我确定。”降谷轻轻吸气:“我知道你们撒谎是什么样,他的好奇、提防、审视、漠然,全是真的。他的确不认识我。”

    酒店里的初见再次回放。

    昏暗中的野格酒走近,他脸颊上堆砌的笑容足够令人信赖,可降谷零和以往稍加对比,就能察觉其中虚假成分。简直是在切割降谷零。

    他说话时也会微微歪头,偶尔神情在瞬间肖似从前,亲昵,真挚,却额外有些意味深长。那时他伸掌触碰降谷的肩膀,降谷零不得不强迫自己冷静分析:闲聊是故意拉近距离,并非真心,指腹未接触衣服,没有留下指纹。

    景光接住打旋的叶,将它塞入垃圾桶中。他做完,才冷静地告诉降谷零:“他在失踪前天还告诉你要出任务,野格是被强制带走的。带走他的人是行动组,行动组能够有权利接触实验组,琴酒的嫌疑最大。”

    降谷一听就知道他在打什么主意:“你想去群马查?不可以!”他斩钉截铁:“那里肯定是琴酒的陷阱。风险太大。”

    “如果不承受风险,我们无法得到有价值的回报。”景说:“琴酒不会为了无理由的怀疑铺设陷阱,他更习惯直接开枪……群马内肯定有组织活动,要抓捕什么人——”

    他顿声,和降谷对视。

    “中古阳。”两人异口同声。

    还欲继续讨论,人潮却骤然汹涌起来。两人不约而同,一个拉低兜帽,一个压下棒球帽,而后降谷带着诸伏朝暗巷中穿梭,不一会儿抵达了幢西点屋,上面明晃晃挂着“黄金屋”的牌子。

    “那么明目张胆。”诸伏无奈。

    降谷零推门而入:“反倒令人怀疑心消退。何况只是据点之一,随时都能舍弃。”

    西点屋很小,满柜都是各式莓果或柠檬,整体口味偏酸。见到有人进入,柜台后的男人慢吞吞从游戏机中抬眸,腰间还围着沾满面粉的围裙。

    “欢迎光临。”桃乐丝瞥过安室透,顿时笑容真挚些:“呀,是老主顾。这次想买什么?”

    “不买货,聊聊天。”

    安室透低头看那游戏机,果不其然见到其上清晰的视频画面。桃乐丝又在玩无人机,想着,他微笑:“我记得你讨厌酸味。”

    他为桃乐丝调过酒,其他好歹会闻一闻,加入柠檬汁后,桃乐丝连碰都不碰。嗅觉灵敏,厌恶酸味,这样的人,如今却做了满柜酸甜口的西点。

    “妹妹喜欢吃。”桃乐丝说。

    他显然很喜欢他的妹妹,难得会接安室透显然是在套话的话题。像个急于炫耀的孩子。

    他站起身,自豪地点点最后那个柠檬派:“这个,她吃了三份。”

    安室透耷拉眼眸,在他伸出的手上微微一转。他笑答:“看来她很喜欢你的手艺。桃乐丝,我没想到你还是个好哥哥。”

    这次桃乐丝没有接话了。他重新拿起游戏机:“好了。有话直说,聊再久我都不会给你打折的。”

    “好吧,”安室透说,“我只是想问问,你对最近风头正盛的C,有什么看法?”

    桃乐丝斜斜觑他。狐狸眼以这样角度时显得刻薄,可他似笑非笑地望,顿时消弭成玩味了。

    “不知道呀。”他说。

    安室挑眉:“一点——都不知道?”

    桃乐丝反问:“有问题吗?黄金屋又不是全知。”

    态度摆在那儿,安室透知趣地没有再问。他换了个话题:“上次说的希斯克利夫,你要多少筹码?”

    “有些消息是无价的。”

    “那我就会拿出无价的筹码。”安室透说。他调整身姿,缓解自己的心跳,不着痕迹地观察桃乐丝。

    “——你需要实验组的消息吗?”

    “实验组?”操控无人机的手指停顿:“你胆子变大了呀,波本。”

    “因为它不重要。如果是关乎其他地方,例如群马……”安室透微微一笑:“……我就不会开口了。”

    有反应。但反应不强烈,没有怀疑,桃乐丝清楚群马那边究竟在发生什么。

    “不重要,你还说它是无价的筹码吗?”桃乐丝放下游戏机。

    安室透说:“因为它对你很重要。记得我莫名失联的前上级吗?你知道他在实验组,但你不会知道这个实验的真正功效。”

    这是句诈唬。只要桃乐丝不是完完全全参与过这个实验,他都会怀疑自己得知的不是“真正”功效。

    果不其然,桃乐丝稍加沉默,微笑道:“它是否无价,需要我来判断。”

    安室透轻微地调整呼吸。绿川光看似在旁无所事事地放空,垂下的手却握了下他的腕骨。像因此获得力量,安室开口:

    “实验名字不便透露——但我相信你查的到。这是最基础的,不是吗?而关于它更改脑区,篡改记忆与情绪观念的作用……”他说:“嗯,你已经知道了。”

    “目前还称不上无价。”桃乐丝眼皮半耷,像是快失去兴趣。

    “那么,”安室透说,“起死回生也称不上吗?”

    那对半阖的狐狸眼定格住了。他唇角的笑意不知不觉中消失,桃乐丝面无表情:“你知道对黄金屋说谎是什么代价,安室透。”

    他的反应结束了安室最大的顾虑。起死回生在哪儿都是无价,唯独对于从未有过失去的人,冷漠无情的人来说,它只是筹码。

    “我也希望我是说谎,”安室不紧不慢,“但我见过野格酒了。他是活生生的例子。”

    “我要证明。”桃乐丝站起身。

    “啊——”

    安室透撑着下颌微笑。他很迷人,桃乐丝却觉得,那对湖蓝眼眸比贝加尔湖畔的雾气还要深浓。

    “这就是另外的价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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