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宋遙老實不客氣地在沙發上坐了下來, 自?己給自?己倒了杯水。
    “不過,你就一點不好奇他們在聊什麽?”姜助理問,“和自?家有關?的事, 總要關?心一下吧。”
    “是和宋建林有關?, 與我無關?, ”宋遙一副置身事外的模樣, “我又?不打算繼承家業,他們愛商談什麽是他們的事。”
    姜助理嘆口氣:“真是羨慕你們這種‘不好好努力就要回家繼承家業’的富二代, 我要是也有家業要繼承就好了……我爸怎麽還不告訴我我們家有億萬家財呢, 我不想努力了。”
    他自?言自?語着, 說者無心聽者有意, 宋遙沉默片刻,忽然?問:“姜助理應該雙親健在吧?”
    姜助理一愣:“呃,怎麽了?”
    “如果以犧牲你的雙親之一為代價,換這億萬家財,你還願意嗎?”
    姜助理:“……”
    這個問題簡直讓人無從回答, 他看了看宋遙,覺得他那語氣不像在開?玩笑。
    于是他立刻意識到自?己說了不該說的話,觸及到了別人的傷心事, 連忙賠笑:“不好意思啊, 我不是故意的, 宋秘書你別生氣。”
    “沒什麽,我沒生氣, 只是想聽聽你的看法?。”
    姜助理有些為難, 思考了好一會兒才道:“如果是我的話, 肯定不能接受了,但如果是那些本就家庭不幸, 恨不得父母去死的孩子?,想必會欣然?答應吧。”
    “嗯,”宋遙點點頭?,“我每次和宋建林吵架,都恨不得他去死,甚至想過‘如果當年死的不是我媽是我爸就好了’,可冷靜下來,又?覺得自?己的念頭?太過惡毒,如果我真的有選擇的機會,我大概也和你一樣,誰都不會選。”
    不知道宋家具體發生過什麽,姜助理也不好繼續往下說,只能在內心祈禱傅總那邊快點結束,他要招架不住了。
    說也奇怪,幾年前他剛當上助理的時?候,覺得傅總是最?難招架的那個,整天都戰戰兢兢如履薄冰,可工作時?間久了,就發現其?實也還好,反倒是這位新上任的宋秘書更讓人頭?大。
    或許是少爺脾氣,只有別人遷就他的份,沒有他遷就別人的份,像是趾高氣昂、耀武揚威的貓。
    唯獨傅言降得住他。
    又?或者說,是宋遙自?甘被降,畢竟幾千年來,貓從未真正被人類馴化。
    姜助理再次嘆氣,居然?有點羨慕他們這種關?系,彼此都是命中?的“唯一”。
    自?己什麽時?候也能找到那個“唯一”呢……
    正想得出神,忽然?看到宋遙站起身:“傅言給我發消息說談完了,我回去了。”
    “啊?哦,宋秘書慢走。”
    宋遙離開?總助辦公室。
    他溜達着往傅言那屋走,卻?被人叫住。
    一道熟悉的聲音帶着怒意:“宋遙!”
    “……你怎麽還沒走?”宋遙不情不願地回過頭?,“事情都談完了,還留在這幹什麽?我只是秘書,不負責和你們對?接項目上的事。”
    “你還好意思說出來?”宋建林一把拽住他,把他拉到沒人的角落,“你給我說清楚,你這到底怎麽一回事?你這一身,啊?”
    他說着扽了扽宋遙的衣領,宋遙一臉嫌棄地躲開?:“亂碰什麽。我幹什麽還得跟你彙報?那我今天穿了什麽顏色的內褲也要跟你彙報?”
    宋建林差點被他氣死:“你!”
    “你到底什麽時?候才能意識到我已經是成年人了,有支配自?己人生的資格和能力,上次傅言難道沒提醒你,讓你少管我,手不要伸得太長?”
    畢竟是在公司,他還不想真的和宋建林吵起來,似乎穿上這一身正裝,行為也該變得成熟一些,因此他刻意壓着嗓子?,沒有大聲說話。
    宋建林自?然?也知道他不該在傅家的公司和兒子?吵架,他用力閉了閉眼,努力讓自?己保持冷靜:“其?他事我都可以不管你,但唯獨這一件,我真的不明白你,宋遙,放着自?己家的家業不繼承,跑去給別人當秘書,你到底怎麽想的?”
    “我從來沒說過要繼承家業,是你一廂情願地把我當成繼承人,你完全可以把你的遺産全都留給別人,我不介意。”宋遙一攤手,無所謂地說,“而且我提醒你,傅言不是‘別人’,他是我對?象,我們已經結婚了,合法?的。”
    宋建林:“……”
    他臉色變了變,由黑轉青:“好,就算你不想繼承家業,我也不逼你,可你在這當個秘書,能有什麽出息?你要一輩子?給人端茶倒水?就幹這些伺候人的活兒?”
    “我伺候誰了?”宋遙莫名其?妙,“今天是你來,我才勉為其?難地給你泡個茶,你不愛喝可以說,我還不想給你泡呢,放在往常,傅言讓我給他沖杯咖啡還得哄着我,我想幹就幹,不想幹就不幹,不論?在宋家還是在傅家,不論?我當老板還是當秘書,沒人可以對?我指手畫腳,明白嗎?”
    宋建林氣得直按自?己額頭?,煩躁地在原地踱了幾步:“你怎麽就聽不明白我的話?我不反對?你和傅言在一起,我只是不希望你成為他光環之下一個可有可無的附庸,你該有你的立身之本,而不是做他的陪襯。”
    “你認為我現在是他的陪襯嗎?”宋遙看着他道,“你是不是太自?我代入了,因為我媽因你而死,成了你的陪襯,你就害怕我也變得和她一樣?”
    宋建林忽然?怔住。
    宋遙:“繼承了你的一切就不算陪襯了嗎?從父輩那裏得到的錢財、權力,就是你口中?的‘立身之本’?試問有哪一點是我靠自?己的努力得來的?從這一點來說,我繼承你的錢,和繼承傅言的錢有任何不同嗎?”
    宋建林啞口無言。
    宋遙:“別把你的一切強加在我身上,你失去了你的妻子?,可我沒有。你每一天都在想,‘如果我有足夠的能力就能應對?危機’,所以你一步也不肯停下來,可我不需要。你為了愧疚而活,為了責任而活,可我不是。”
    “我知道自?己想要什麽,從記事那天起就知道,我想擺脫和你有關?的一切,不論?是小時?候你對?我的冷漠,還是長大後?你對?我的過度管束,都讓我覺得厭煩。遠離宋家就是我想要的生活,現在我的目的已經達到,我做的任何事都是我想做的,我只為自?己快樂而活,你的人生目标,不在我考慮之內。”
    宋建林嘴唇顫了顫,鐵青的臉色漸漸發白。
    “聽到兒子?說讨厭自?己,很害怕嗎?”宋遙歪了一下頭?,笑起來,“你早應該習慣了才對?,還是說,感覺到我恨你,和我親口說出恨你,還是不一樣的?”
    宋建林張了張嘴,卻?發現自?己說不出一句話。
    “你知道嗎,小時?候你對?我冷漠,我只是覺得你不愛我,可長大了,你以你所認為的對?我好的方式彌補我,我甚至開?始覺得你根本就是恨我,不然?的話,為什麽所有的彌補都以我厭惡的形式出現?”
    “我……不是……”宋建林想要為自?己辯駁,才發現人類的語言可以如此蒼白無力。
    “你和那些自?己無能卻?望子?成龍的家長沒有任何區別,錢并不能拓寬你的眼界——覺得彈鋼琴會有出息,就逼孩子?去彈鋼琴,不管他們是否喜歡;從不對?孩子?說一句褒獎的話,認為良藥苦口忠言逆耳,責罵才是鞭策;覺得自?己是過來人,有豐富的人生閱歷,所以孩子?必須聽你的,不允許他們有一點點自?我,不給他們任何私人空間,甚至規定一個二十歲的成年人必須要在晚上十一點以前回家。”
    宋建林:“我那只是……”
    “只是擔心我在外?面遇到危險?”宋遙啼笑皆非,“或許你搞不清楚‘關?心’和‘管束’的界限,但我也沒興趣當你的小白鼠,讓你實驗該怎麽做一個好父親。”
    宋建林發出一聲疲憊的嘆息。
    “我看這輩子?就算了,”宋遙由衷地提出建議,“希望你下輩子?能遇到一個跟你合得來的兒子?,我也能遇到一個跟我合得來的父親。至于現在麽,反正我們的關?系不會變得更好,也不會變得更壞,就順其?自?然?——哦對?了,我對?你唯一的要求,是不要插手我的生活,不要幹涉我的決定。”
    他看了眼手機:“快到下班時?間了,宋總請回吧,我們傅總從不加班,希望您不要讓他破例。”
    說完他就往辦公室走,擡腳的瞬間,他聽到宋建林顫抖的聲音:“宋遙,對?不起。”
    這是宋建林第一次當面給他道歉。
    讓這個一生要強的男人拉下面子?給兒子?道歉,大概是比登天還難的事。
    宋遙頓了頓,發現自?己內心竟沒有太大波瀾,自?從上次跟傅言大哭一場以後?,對?于父母那種濃烈的感情也變淡了,以至于他可以和宋建林心平氣和地說話,可以和不算交心的姜助理談及母親的話題。
    好像沒有什麽是過不去的。
    跟自?己和解以後?,他開?始能跟世上的任何人、任何事和解。
    于是他回應了宋建林的話,對?他說:“我也一樣。”
    說完,他推開?辦公室的門。
    傅言已經關?了電腦,看起來正準備下班,見他進來,問道:“跟你父親聊完了?”
    “你果然?是故意的,”宋遙走到他跟前,“明明知道他沒走,還非要讓我過來,就是想讓我和他碰上吧?”
    “我覺得對?話的機會應該讓給你們兩個,我在場不太合适。”
    宋遙白他一眼:“該不會這個什麽項目本身就是讓我跟他見面的幌子??”
    傅言:“那倒沒有,項目是真的,想和宋家合作也是真的,正因為想和宋家合作,才覺得有必要告知你,以後?我們兩家常有來往,宋建林知道你在我這當秘書是遲早的事,不如早點告訴他——我這個人,最?不喜歡不安定的因素。”
    宋遙嘁了一聲,懶得聽他解釋。
    “你們聊得怎麽樣?我剛沒聽到外?面有動靜,應該是沒吵架?”
    “在這吵架多丢人,老宋才拉不下那個臉,”宋遙說,“怎麽說呢,算是說出了我這些年的心裏話,我還是第一次一口氣跟他說這麽多話,都趕上一篇八百字小作文了吧。”
    “那看來,我們遙遙長大了,”傅言輕輕揉了揉他的頭?發,“以後?,不能再管你叫小朋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