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家伙天生就不跟亲爹一条心,怎么教都不会在亲妈面前表现,搞得闻酌一度以为之前那几次听见都是错觉。
直到这天最后一次试礼服,小家伙虽然还是没能当着顾明月顺利喊出来“mama”,但这丝毫不妨碍他要闹着跟出来。
闻酌不知道他哪来的勇气,看他两眼不作声。
小家伙丝毫不怕亲爹,抱着他腿往上爬,“pa、pa”地往他裤子上印着口水。闻酌眉心一皱,瞬间有把他扔回垃圾桶的冲动。
自从小家伙会爬后,闻酌根本穿不了白裤子。因为不知道什么时候,他就得一身脏的小家伙给抱起来;或者就像现在这样,小家伙自己往上印口水或者盖他的小脏手。
彻底没了脾气。
顾明月弯腰抱起小家伙,擦了擦他的胖下巴,学着他的语气开口:“你说,我们都这样喊爸爸了,爸爸就带我们去吧。”
闻酌被她喊得喉咙微动,皱起的眉头都不自觉舒展开,心里都像是有把小刷子在勾着。
小家伙窝在亲娘怀里,鼻尖嗅着亲娘身上的香气,那是要多乖有多乖,浑身都是软的,泛着婴儿特有的奶香味,任由人磋磨,像个软绵绵且没脾气的小团子。
装乖。
闻酌嗤了声,伸手弹了下他屁股:“怎么还不会喊妈,带他去医院看看?”
“他才多大。”
小家伙正处于无意识阶段,别说喊妈,就是“pa、pa”,他喊着也跟前段时间的婴语“咿咿呀呀”差不多,都是见着谁都喊。
“再等两天就好了。”顾明月虽然期待着,但并不着急,“我听彭姨说,小家伙昨天也喊过‘ma’。”
只是他还没认人的意识,像是随口蹦出来的单字。
原来在彭姨面前也喊过了。
闻酌不免觉得遗憾,又弹了下小家伙,目光隐隐透着嫌弃。
要他真是一点儿用都没有。
小家伙忍一不忍二,手盖着自己的屁股蛋,抽了抽鼻子,很快就开始干嗷起来。
“……”
顾明月当机立断把娃塞给他:“你哄,我一会儿还得换衣服呢。”
闻酌哄了半天,最后迫于无奈地把他给拎到了车里。
小家伙也不知道是怎么养的,就跟成精了似的,坐上车知道亲爹要带自己出去。上去人就不哭了,还会自己拍着方向盘,催促着开车。
“…可真行。”
鬼精鬼精的。
就这样小家伙成功蹭上车,跟亲爹亲娘一起去合作的试衣店。
婚期将近,可小家伙却还没长成,什么礼服都穿不上,只配穿个露腚的连体衣。大红颜色的手工款,是闻酌的心头宝,买的时候一眼就相中了,一心留着给小月亮周岁的时候穿。
白嫩嫩的小团子穿着这身抓周肯定好看,有肖似亲娘的小脸蛋,还会甜甜软软地喊爸爸。不能想,一想闻酌心都要化了,付款当机立断,买下毫不犹豫。
结果,一朝梦醒,小月亮没了,小家伙倒有一个。能吃能长,小小年纪就得穿周岁的大款了。而且,也没有想象中的白嫩嫩水灵灵,倒是黑的像块碳,坐在怀里沉甸甸地坠手。
还越长越不像月亮。
都不是简单糟心二字能够说尽的。
闻酌坐在沙发上,低头看了眼正坐在他怀里的小家伙,黑不溜秋,眼睛望着试衣间,好像知道过会子妈妈就会从里面出来。
小家伙目光灼灼,小手却不老实,老想躬着身子去抱自己的小脚丫。
“啧。”
闻酌从兜里拿小毛巾给他擦了擦手,又往他手里塞了个玩具球,没让他再碰小脚丫。
实际上,他不是个喜欢限制小家伙的人,甚至会有意无意地纵着小家伙自己去探索。小家伙自己的身子,只要他自个不嫌弃,闻酌不会想着阻止什么。
但是今天毕竟不同,过会儿自家媳妇就该出来了。
闻酌面子包袱重,该表现还是要表现地,不能让顾明月觉得他带娃太糙,方方面面都得注意着。
小家伙瞅了眼亲爹,手里揪着玩具球,拿着就要往外扔。
“扔出去,你就自己下去捡。”亲爹托着玩具球底部,态度带了些漫不经心,语气却相当认真。
话过耳朵旁,小团子根本听不懂,两个小爪子推着就把球给弹到了地上,滚了几滚。而后,小家伙像是发现什么乐趣般,坐在亲爹怀里,看着滚在地上的球球,“咯吱咯吱”地笑起来。
亲爹看他一眼,没让工作人员帮忙,转手就把小团子搁到了地毯上。
“捡回来。”他长腿一伸,圈着怀里的小家伙让他爬。
小家伙刚会爬,一身肉膘,爬起来左摇右晃的,像只笨拙地胖企鹅,偏着人还好动,见着闻酌不准备抱自己后,也不闹着哭。而是开始磨蹭磨蹭地翻着身,吭哧吭哧地往前移,浑身都是劲儿。
闻酌长臂在后面虚搂着,从没在乎过小家伙衣服的干净或肮脏,只想让撒了欢地玩。玩高兴了,身上的电量也基本耗的差不多了,也省的他回去再打扰自己跟顾明月的夜间相处。
小家伙年纪小,尚且不知人心险恶,很快就能把自己给折腾没劲儿。
坐在毯子上,不愿意再动。
闻酌把球扔给他,有一搭没一搭地哄着他去够,眼睛却时不时地看向试衣间,手指轻点地毯,算着时间。
“刷”的一下,帘子拉开。
闻酌收搂胳膊,立马就把小家伙给圈在怀里,瞬间给抱了起来。
“换好了?”他极其自然地站起身,抱着怀里还想往朝地上挣扎的小家伙,往他手里塞了块饼干,不让他闹人。
小家伙小手抓着亲爹递来的饼干,拿着先嗅了嗅,而后才放嘴里,抱着认真舔了下。
异常谨慎。
闻酌心都没在他身上,眼睛一刻不离自家媳妇。
“是不是比上次好点了?”
顾明月拖着裙摆从里面走出来,店里的师傅跟在后面帮着她整理裙纱,层层叠在腰侧,很是漂亮。
听到顾明月说话,裁缝师傅戴着眼镜走过来,跟闻酌一一指出来改动的地方:“腰这边收了几寸,肩膀处也做了修理。”
就跟刚刚小家伙一样,话根本进不了闻酌耳朵,他眼睛肆无忌惮地看向不远处明艳动人的媳妇。
他的媳妇。
“好不好看?”顾明月对着镜子照了半天,心里是极其满意的。
她想要的婚纱样子,裁缝师傅都给做出来了。怪不得人都说一生中都要穿一次婚纱,哪怕是不结婚,就穿给自己看。
顾明月与镜子里的自己相对,洁白的长裙映着芙蓉面,美得不可方物。
“很漂亮。”
闻酌抱着碍事的小家伙走来,站到她旁边,目光投到镜子里,却难以收回。
年少颠簸,孤身开车时,他是没敢想过自己还会有这天。
顾明月弯起眉眼,想起去年她和闻酌站在窗外,一窗之隔的里面还是穿上礼服的丁祎与容恪远。
转眼,却成了他们。
时间如梭不饶人,他们不停亦未曾饶过时间。【1】
“便宜你了。”
顾明月微微侧头,借着镜子看向闻酌的眼睛,却被一直盯着看的男人给捕捉到。
还是那么机警。
她浅浅一笑,些许无奈,像是回到了那年的游乐场。她借着小镜子却藏不住满心的坏心思,而闻酌恰如此刻般,目光灼灼,注意力全在她身上。稍许一动,便会被注意到,早已无需多加引.诱。
两人视线在镜子里对上,闻酌喉结微动,却说不出其他。
于是,他承认地干脆利落,声音微低,宛如情人间的呢喃。
“是我赚大便宜了。”
他一本正经,语气太过认真,旁边帮忙的小裁缝师傅都忍不住跟旁边人对视,纷纷笑起来。
顾明月也笑,望向窗外。
街对面不是她见习惯的高楼大厦,而是一间挨一间拥挤且狭窄的平房门面,木质的小门锁不住里面的热闹,自行车风驰路中间,偶尔也会夹杂几声汽车鸣笛声。
那里是初遇的江市,也会是她腾飞的时代。
婚礼是闻酌一早挑好的日子,明明就是个不信封.建迷信的人,却还非要找个会说好听话的风水先生,花钱请他掐指,再三推算。
一大笔钱砸出去,请的先生却连个八字都没认真看,只会摸着胡子点头。
“此日大吉,宜婚宴成家。选在此日,必福运连绵,一世圆满。”
听地闻酌不声不响地又给他递了个红包,喜得风水先生犹遇知音,满嘴的吉祥话说不停。顾明月陪了一下午,一度觉得他们婚宴上的司仪请草率了,眼下分明有个更合适的。
可却也来不及了,时间赶着赶就到了。
结婚的那天,闻酌记得很清楚,天高云白,喜鹊绕树,是个难得好天气。
他穿着西装,坐在婚车后面,手里拿着一束花,听着张泽他们一阵一阵地热闹的声,成双数的轿车浩浩荡荡奔向临江别墅,礼炮跟不要钱似的,走哪放哪儿,引得街头人纷纷停下,注目观赏。
那一天在顾明月看来,却又过得极快。
一早被喊起来,就开始了梳头化妆换衣服,忙忙碌碌就到了半中午,根本没有停下休息的时间。几乎是她刚坐到床上,闹哄哄地迎亲就掐着所谓的吉时强硬地闯了进来。
张泽阿伟带着人是一个赛一个的彪悍,都是干惯了苦活的男人,把守在门外的沈因等人抬出了大门后,就开始撞着门,生挤而来,完全不听伴娘指挥,只顾把红包塞到人手软。而后,一鼓作气,抢着新娘子就往外跑。
顾明月一路被闻酌抱到车上,耳边伴随着各种起哄声,秋风凉凉吹起衣袖,阳光和煦地照在她眼睫处,晒意暖暖。
天气实在太好。
转眼就到了婚宴酒店,选的是她跟闻酌第一次从警局出来的那家,木质的两层小楼,席间还有杂耍表演。
闻酌连饭带表演,财大气粗地给包了一天,喜得经理都在门口帮着迎宾。
闻酌和她被簇拥着站到台上,随着司仪,一令一动,很快走完了各种仪式。而后,彭姨下台,她跟闻酌却被守在旁边的高磊跟阿伟给“劝”了回去。
大婚的吉祥日,底下那群年轻人彻底撒了欢,嗷嗷地喊着要让他们做游戏。那些年轻人基本都没结婚,嘴里没个分寸,闻酌怕他们玩的太开,僵着了他好不容易娶回来的媳妇。
他轻抬眼皮,目光转向声源处,一看就是一片安静。
出鬼主意的沈因跟张泽最有眼色,极识时务,缩着肩不再作声。倒是接亲的时候替闻酌喝了两碗酒的阿伟上了头,梗着脖子,哼哼开口。
“哥,结婚呢。”
“就是,就是。”许若兰帮呛,也是给他们搭了个台阶,“哪怕是时间不够做游戏的,那新郎新娘也都得互相说几句话啊,讲讲你们两的故事给我们听听。大家伙说是不是?”
“对!”高磊就不能跟阿伟搁一起,两个没头脑聚在一起,扯着嗓子起哄,“越肉麻越好。”
谁让他们天天都在看闻哥跟顾姐秀恩爱呢。
“普普通通的我们可不认,说不好了都不能下来!”丁祎扯着容恪远,看热闹不嫌事大。
沈因跟张泽拎着话筒,一左一右地上了婚宴台子,嘿嘿一笑。
“闻哥,顾姐,你们谁先说?”
顾明月倒不至于放不开,只是她看向闻酌,不确定闻酌愿不愿意在外面听那些不正经的。
他那人又端又闷骚。
思索一瞬,她干脆拿起话筒,递给了闻酌,微微眨眼。
“老公。”
底下的人都以为她是放不开,发出了和善的笑声,纷纷开始起哄,拍着手鼓掌,齐声喊着“闻哥”,几乎要把场子给掀翻。
服务员都开始往前站,怕闹出了事。
闻酌不是没被人起哄过,早些年刚跑车的时候,他年纪小,经常会被那种老司机起哄说着各种不入流的话。五一路上初开始的几年,隔壁有几家看他们生意红了眼,也会聚在桌球厅门口起哄闹事。
但闻酌都没怕过,更不会妥协着什么。
除了今天,也只有今天。
随性惯了的人身上绑了个紧梆梆的西装,闻酌微松了下领带,接过话筒。
拿起来,自己倒先笑了。
“关于今天,我想过很多次。”
从领了证的那天开始,婚礼就在他脑子里扎了根。养小家伙的这大半年,工作与孩子压着他前行,而筹备婚礼就是他最放松的时刻。一张张的婚宴单子背后是一夜又一夜的昏暗灯光,他咬着笔,不断地推翻,却依旧兴致高昂。
张泽跟闻酌时间久,最先受不了,嗷嗷地乱叫起来。
闹腾。
闻酌一脚就把他给踹了下去,而后,又看了眼沈因。沈因多有眼力劲儿一人,自己举着两个手,示意投降,紧跟着张泽就蹦了下来。
底下宾客又是一阵哄笑声。
笑声过后,整个宴会厅最前端的台子又只剩下他们两个,相对站着。
闻酌目光穿过宾客,底下坐着的有他父辈的叔伯阿姨、童年的知交好友,也有他孤身闯荡时的下属、朋友与客户。
“也没有想过会有这么多人。”
那些他错过且以为不会再有交集的人却都在此刻聚在了一起,宛如他的生命前十几年不曾经历过孤身一人,也没有任何残缺的遗憾。
“我第一次见你嫂子的时候,她问过我一句话。”闻酌目光定在坐在彭姨怀里的小家伙,似笑了声,又很快转过来,看向自家媳妇。
底下的人都在起哄问是什么。
顾明月面上笑如常,心里却开始抓马,迅速地扒拉着脑子里的记忆。
鬼知道原主第一次见闻酌说了什么话?那时候原主才多大?闻酌跟原主还能有这关系?
宴会厅的台子算不上很长,两人离得也不远,可闻酌却还是一步一步地朝她走来。
顾明月脑子飘过各种想法,迎着闻酌炙热的视线,却突然落回他们初见的那天。她坐在陌生的屋里,看着抽屉里的红色本本,先入为主,拿着本本一角,轻划过他胸膛,动作轻佻,语气暧昧。
——“闻酌?”
“那我以后好好给你做媳妇?”
——“不、用!”
那时候的闻酌还是个愣头青,红着脖子,生生被逗到摔门离去。
不过一年半,他现在会的可比顾明月多多了。
时间可真是把杀猪刀。
顾明月停在原地,目光看向他,不确定他是什么时候发现的这些。但并不重要,从两人第一次去烧烤摊,她就没想过瞒闻酌。
她有自己的脾气和骄傲,装不了一辈子的别人,也不会承认些什么。
这世上有些事情本就该心照不宣。
“那你现在后悔了?”
眼前的新娘娇艳动人,目光泛着他熟悉的狡黠,飘着几分灵动,言语似带着玩笑意。
“是想要我给你做媳妇了?”
“不用。”
闻酌迎着底下的越来越大的起哄声,却说出来如同初见的言语,只不过少了气急
䧇璍
败坏,却多了几分岁月的温情,厚重如山。
“你只需要做明月。”
世人千面,各不相同。
闻酌不在乎有没有个好媳妇,他只想要一轮明月。
再肉麻的话,闻酌也说不出其他,短短四句便已概括了前半生,也道尽了余生。
两人距离已经很近,进到顾明月只需微微仰头便能看见台子上的光打在他棱角分明的侧脸,无端让她想起生小家伙的前一天。
她半真半假说着可能,闻酌却沉着脸一字一顿地喊她的名字。皱着眉毛,那么凶的一张脸,语气里却带着他自己都觉察不到颤意。
一晃又要一年。
他们跟世间的千万家普通夫妻有着太多的不同,开始于肉.体,精明于算计。彼此试探过、揣摩过、争执过,也渴望着、相伴着、欢笑着。
吃过苦、享过甜、历过生死,转眼便走到今日,或许还会一直走下去。那么往后余生,将会有个他/她与自己荣辱一体,共担着生命、财富与喜乐。
对于顾明月而言,属实不算划算。
毕竟她是那样的吝啬。
可再精明的商人也会想投资看起来并不划算的生意。顾明月知道那绝不再仅仅是因为闻酌的身材,至少并不全是。
她低头看着手上戒指,灿烂如民政局门口的初见,弯弯唇角,忆起那天,傻傻地两个人,捧着糖果,见谁都要给一把。
明明是精到没人敢忽悠的两个人,却也曾在盛夏傻地那样纯碎。
“那就,这样到老吧。”
命运苛刻,岁月残忍,他们于泥泞中生存,却长出令时代都注目的样子。
此日此刻,秋意正浓。
他们正当年。
——正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