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彭姨。”顾明月没搭理他,只笑着朝彭姨开口。
彭姨面上局促,但仍是笑着的:“明月回来了啊?晚上吃饭了吗?”
“没呢,”顾明月笑着几步走上去,亲亲热热地挽着彭姨的胳膊,“刚刚路上我跟闻酌还说,都馋着您给做的大餐呢。”
“我哪儿会做什么大餐?净哄我开心。”彭姨最喜欢的就是能为他们小两口做些什么,听见他们还没吃饭,又开始着急,“灶台上煮的还有粥,快想想你们要吃什么?我这就给你们做。”
“姨做的我都爱吃。”顾明月一步一台阶,已经走到彭姨身边,站到她一侧,伸手扶着她,视线却扫过王大火,不动声色。
“好好好,我现在就回去给你们做,就做你喜欢吃的小炒肉。”彭姨之前还以为他们不回来吃,因此家里也没炒个什么菜,就煮了个粥,拌了碗咸菜。
她自己能吃的随意,可对着顾明月却恨不得当场变出个满汉全席。当下,也不跟王大火说话了,一门心思都想着晚上要给他们多炒几道菜。
站在一侧的王大火鼻尖轻嗅空气中飘来淡淡香气,察觉到顾明月扫来的的视线后,他的目光也忍不住落回她身上。
他们家属院面积大,漂亮的小媳妇也有不少。可王大火就是觉得顾明月跟别人不一样,不知道是因为她周身的气质,还是因为她有个厉害的男人,总会激起男人异样的情绪。
渐渐地,王大火对她关注远超他人。此刻不由地站直了身,任她来看,甚至还悄悄地吸了吸肚子。
“嫂子好。”
顾明月笑了下,平淡地收回视线,面上看不出任何情绪。
“外头风大,姨,咱们进去吧。”
彭姨被她挽着,一口一个姨喊着,自是说什么都好。
她们娘俩都已经走了进去,王大火眼睛却还没收回来,又呆呆地朝里面看了眼。这小媳妇穿着个小短袖,外套都盖不住她的玲珑身段。
他莫名有两分火热,脸上不由显了出来,露出个傻笑,还没再看就突然觉得背后有道冷厉目光。
王大火耳边听着越来越近的脚步声,刚被色心暂压的惧心再度袭来,几乎是瞬间就想起自己还忘了个人,脖子僵硬着,手却开始握着自己家防盗门,时刻准备着拉开,缩进里面。
闻酌抱着将睡未睡的小家伙,走至他身边。
王大火往下缩了缩,只觉得头顶大片阴影袭来,恐惧加倍,竟不敢回头,只期盼着闻酌千万别动手。
那么高大个人,他打是肯定是打不过的。
由远而近的皮鞋,落地发出沉闷声,一下又一下,像是敲在他心上。
钝刀子剁肉,不外如是。
王大火觉得自己后背开始出汗。极致紧张下,他反而有一瞬清明。自己明明什么都没有做,闻酌什么都不知道,又怎么会朝他动手?
想到这,他微微站直了些,小踱着步,慢慢往他们家大门方向移动。
只不过,他刚动了一步,脖子上就挨了沉沉地一下。
“嘶!”王大火瞬间跳起,背靠着门,靠门靠地得更近了,“闻哥,你打我干吗?”
他声音洪亮,似乎要喊地楼上楼下住户都要听见。
闻酌眼眸下压,手指握着婴儿包的肩带,度着分寸,再次横打在他的肩膀处。
“闷”地一声,比上次还要响。
王大火吃痛出声,刚准备再大喊,可正对着闻酌那张脸,额头却不自觉出汗,嗓子像是哑了般,发声艰难。
“闻、闻哥,我,我可没惹你们。你、你不能打我!”
怀里的小家伙似乎被惊醒,蹬了蹬腿,像是不满意这边发出的动静,“咿咿呀”地喊了两声,有点闹觉。
闻酌就换了个手拎婴儿包,伸手拍了拍怀里的小家伙,步子沉稳如常。
“最好是。”
闻酌看人不能说没错过,但像王大火这种不入流的货色,也基本不用怎么鉴别。贪财、好色、没定性,站没站样,眼睛还滴滴转,一看就不是个老实本分样。
他警告过,也观察过。
他在家的时候,王大火别说找事,上门都没有一次。所以,闻酌也确实放松了警惕。管天管地,他还能管得了邻居住了几口人?再说,王大火似乎也没天天住在邻居家。之前听彭姨提过一嘴,原本顾明月给彭姨找的房子,彭姨错过了,可王大火却捡了个漏,搬到了楼上。
闻酌想起家里的媳妇,比他眼睛还要尖。那么好脾气的一个人,对着王大火遇见了都像是没看见,甚至都还开口提醒过彭姨。但就是不知道,刚刚彭姨在这跟王大火说的话又是几个意思?
王大火朝彭姨下手了?
闻酌哄着小家伙走过,目光落在王大火那双不敢看自己的眼睛上,不作停留。
“管好它们。”
声音从头顶上压下来,带着主人并不耐心地情绪,王大火脊背都像是被压弯了般,根本抬不起来头。
直到听见“咔嚓”一声的门响,他才靠着墙慢慢地站直,汗如雨下。
妈的。
有本事让他管好眼睛,那怎么不让他媳妇管好自己呢?
王大火早就注意到顾明月了,那么一张漂亮脸蛋,说话温柔,穿衣也大胆。
成天穿成那副样子,骨子里恐怕也不是安生的!看看他姑他嫂子,两套衣服穿过季,身上脖子都护的严严实实,那才是过日子的打扮!谁家小媳妇像隔壁那个似的,每天打扮的花枝招展,穿的衣服不是露胳膊就是露腿!
指不定都被多少人给看过了呢!
王大火咬牙,朝他们门前啐了口,拉门的时候却不甚扯住肩膀,忍不住连“嘶”几声。
那男人下手可真重啊!
揉着胳膊进家,家里黑漆漆的,他姑一家还没回来,王大火心里“咚咚”地跳个不停。他想起隔壁男人的眼神,心里莫名有些后怕。
那人不会是知道什么吧?
但下一秒,他就又自信起来,彭姨绝对不会说。
闻酌进家的时候,彭姨穿了件围裙,手里拿了个盛米的小碗,正坐在堂屋圆桌旁,看向门口,显然是看见了刚刚的一幕。
“小闻,你打大火做什么?大火那孩子可是个好孩子!”
闻酌看向自家媳妇,顾明月就坐在彭姨对面,低头削皮,面色如常,仿佛刚刚阻止彭姨出去的不是她一样。
“小闻,你这也太冲动了。有什么话不能好好说?万一真把大火给打出了个好歹,咱们家可就摊上事儿了!”彭姨目光担忧,喋喋不休。
闻酌低头换鞋,抱着个孩子,并没有开口解释什么。
彭姨知道他脾气,但还是追着又念叨了几句,最后又看了眼顾明月,叹着气进了厨房。
小闻和明月是不是知道了些什么?
彭姨心里微微打鼓。
顾明月从进家就露出一副游刃有余的轻松样子,一句话都没有问彭姨。她感受着彭姨犹豫的目光,动作越发从容。
直到把桌上的茄子给干干净净地削完皮,顾明月才又进了厨房,笑着宽慰还在愁眉不展的彭姨。
“姨,闻酌那人你还不知道吗?肯定是别人先招惹了他,他才会动手。您可是看着他长大,他是不是个找事的人,别人不知道,您还能不知道吗?”
“那你说大火那孩子是怎么招惹他了?”彭姨心里惴惴,似在试探。
“我不知道,”顾明月拿刀把茄子切成条,准备做个油焖茄子,不给彭姨松口气的时间,“但您肯定知道。”
彭姨拿铲子翻了几下锅里的菜,时不时地瞥一眼她,总觉得她已经知道了什么。
是她猜的还是家属院里那些人说的?
彭姨试斟酌开口:“明月,你是不是也觉得大火是骗了我?”
顾明月笑,很是圆滑:“姨觉得呢?”
“我觉得不是吧。”
顾明月面色如常,语气平和,提起王大火并没有她想象中的压抑沉闷或者歇斯底里。她们两个聊起来,就像是再谈今天天气般轻松,根本没有别人口中的吓人反应。
彭姨慢慢地也敢说了:“别看外面那些人对大火观感不好,那都是假的。大火对我和钱大姐她们那可是相当上心,你别不信。平常我买一袋子面或者是买了桶油,路上遇见了大火,都是他跑着过来帮我拎。”
“是,王大火看着就像个热心肠的人。”顾明月附和,引彭姨继续往下谈。
彭姨又说了几件王大火做过的好人好事,包括不限于帮她买煤、灌气、换灯泡等各种琐碎事,而后终于引申到了最近跟王大火的相处。
“就你刚生孩子没多久,大火找我借钱,张口就是两千。”
两千块钱可不是个小数目,彭姨一年退休金都不到这个数。
“您借了?”顾明月认真回想,确定自己没有听到彭姨跟她说借钱的事。
“没有,你之前不是跟我说让我提防他吗?”彭姨苦日子里过出来的,根本不会随随便往外借钱,“还是那么大一笔钱,我哪敢借!可怎么说都是邻居,还挨在一起。我也不可能不借,就给他拿了三百。”
刚好卡着王大火的一月工资,彭姨往外借钱都是有分寸的,现在想起来底气都是足的。
“不过,这孩子脸皮薄,不让我告诉你们,说是只用一个月,到期了还要给我二十块钱的利息。”
这可比银行利息高太多了。
“您答应了?”
“没,都是邻里邻居的,谁还没个困难时候,我哪好意思要这个钱。我当时想只要他能按时还钱,也就算了。可谁曾想,他不仅还了钱,而且还非要给我拿利息。我不要,他就隔着门缝给我塞进来。”彭姨再次感叹,“大火那孩子可真是个实心眼的好孩子。”
所以,彭姨现在都不觉得王大火是个骗钱的坏人。
顾明月隔着厨房的窗户,悄悄地看了眼已经坐在外面的男人。闻酌哄睡了小家伙,再度回到堂屋圆桌旁,手里拿着个电话,指腹有一下没一下地轻敲电话的黑色外壳。
顾明月瞬间就安下心:“那他后面是不是又继续找您借钱了?”
“是找过几次,但都还了!”彭姨特怕他们对王大火印象不好,言语肯定。
怕顾明月不相信,还陆续说了几个日期。
她还不到脑子糊涂的年纪,什么事都记得清楚,拿了记账的小本子就要给顾明月看,“你看看,每次都是周转的几百块钱,但每回都给了我利息。”
逐渐地彭姨手里也有了点额外的小钱,不用每天再看着存折余额,坐吃山空。
那段时间还刚好赶上家里添丁,所以彭姨逢人就笑,谁都能看出她心情好到不行。
满足感由内而外,她终于也能俩孩子做些什么事了。
顾明月翻着账本,笑着附和了两句。只不过——
“姨,你这三个月怎么没继续记?”
“哦,大火不让。”
顾明月态度温和,语速不疾不徐,没有任何一句的指责或者谩骂,润物细无声。【2】
彭姨心里高兴,她也感觉自己已经跟顾明月说开了,并没有开会的时间“老师”提到孩子不理解的情况。
他们家不一样,孩子不止聪明,而且都还能听她说话。
“这几个月大火都带着我去外面听课,说是不要拿笔记账,影响记忆力,以后还会有个什么痴呆。”彭姨笑起来,看向顾明月的目光依旧慈爱,“我现在锻炼着呢,以后可不能拖累了你们。”
顾明月翻记账本的手微微一顿,想说出口的话堵在嗓子。
她低头,整理情绪。
“姨,大火说的可能对,但也可能不对,咱们做事不都得有个科学依据吗?我身边的大学生多,回头我帮您问问记东西跟记忆力有没有什么影响,您可不能光听一面之词。”
“行,你给姨问问。”彭姨拍拍她的手,像是再哄小孩子,可心里已经有所偏向,忍不住秃噜嘴,“但那话也不全是大火说的,是他从京市请回来的什么个教授,人大学老师,说的肯定不会错。前段时间他来的时候,大火还请我每天都去听课呢。”
“你还去听课?”顾明月惊讶一瞬,旋即笑起来,“可真厉害,怪不得人都说‘学到老,活到老’,姨,您就跟那书里的文化人一样,学无止境。以后齐齐长大了,都得以您为榜样呢。”
她几句话都把彭姨逗得给笑起来。
不用她再问什么,彭姨就自己开始压低声音,神神秘秘地开口。
“现在没那活动了,不然我还能带你去听听。那老师说话可有意思了,讲的故事也好。我每天听两个小时,回来的时候人家每次给我发几个鸡蛋或者拿袋盐。今年的鸡蛋可比去年贵了一毛五,咱们赚大便宜了!”
那段时间正赶上顾明月复工和闻酌带小家伙做生意,家里白天经常会没人。
彭姨闲着没事,就跟钱大姐一起结伴去赚人便宜,反正搁家里闲着也是闲着。
顾明月越听越觉得这种套路熟悉:“那你们是不是往里面投钱了?”
“没有。”彭姨回答的斩钉截铁,异常坚定。
“”
说实话,顾明月现在最怕的就是彭姨这幅坚定地样子。
她默默地提了一口气,弯弯眼看向彭姨,神情亲昵,语气一如既往。
“姨,您还瞒我呀?咱们可都是一家人,以后说不定您还得用我帮您把里面的钱给取出来呢?您把我当成亲生孩子了,我也把您当成我亲娘。咱们亲母女之间哪还能有什么秘密?您早晚都得告诉我,是不是?”
彭姨下意识跟着点头。
她一点头,顾明月心就沉了下。
取不取钱的不重要,但能重要的是彭姨肯定往里面投钱了。
顾明月面上不显,手上动作不停,始终面露轻松。
“再说,您看看闻酌刚刚那反应,指不定他都从哪儿有了消息。您不告诉我,我一会儿回屋怎么劝他呀?我跟姨可是一条心,我也觉得隔壁王大哥是个好人!”
她记性极好,张口就能重复了几件彭姨刚刚说过的事,听地彭姨连连点头。本就没剩多少的防备心现下更是几近烟消云散。
明月说的有道理,她孤寡一个人,又能花的了多少钱?
做的一切不都是在为他们俩考虑吗?
也罢,不如趁这个机会告诉她,也省的她跟小闻回屋再多做猜测。说不定还能借着这个机会,缓和一下闻酌跟隔壁王大火的关系。
“我也就是从上上个月开始存钱,大火说他们老板要建楼做生意,急等着用钱,所以现在给的利息高。按月给,我跟你钱大姐算了算,不到一年,本金可就回来了,剩下的都是咱们赚的利息!你想想,多划算!”
顾明月握刀的手指紧了紧:“是,是划算。”
“那您存了多少呀?”
彭姨乐呵呵地伸出一根手指。
“一千?”顾明月想彭姨刚刚往外借钱,基本也就是三五百的借,投钱又能舍得往里投多少呢?
彭姨不是个不精明的人。
但彭姨爽快地声音却很快地打破了她所有的幻想。
“一万!”
“”
“上上个月存了两千,上个月存了三千。前天大火说他有个同事家里等着用钱,要把存里面的五千块钱给取出来。年底就到期的钱,现在取出来利息可就没了。大火跟咱们毕竟是邻居,远亲不如近邻,他有啥好事都先想着我。所以,他想着让我先用钱给垫上去,等到了年底,我就能白得了这一年多的利息。”
那不是个三五十的小钱,谁能不心动?
“我想了两天,还是觉得咱们得先占上这个便宜,不能辜负了大火给咱得机会。所以,我刚刚就先把钱给他了。”
“刚给的?”
“嗯。”彭姨点头,面色微红,满眼都是激动神色,声音却不自觉地压低,“您可别跟其他人说,其他人知道了估计都要往里面存。到那时候,利息可就低了,咱们就赚不到什么钱了!”
“姨说得是,我都听姨的。”顾明月脸上笑眯眯,心里却恨不得把王大火给扒了皮。
千防万防,还是没防的住。
她以为只要自己跟王大火保持距离就能减少两家的相处。没想到,该转上来的配角换了种方式还是走到了他们面前。
顾明月拿刀尖抵着案板,心里多少觉得有些讽刺。她跟闻酌天天回来都没挡得住隔壁,更别说原主那个独守房子的孤独女人。王大火那种人,心思都挂在眼上,重利爱色,极度自私,也就原主信跟着他走能得到幸福。
现在又多了个彭姨。
怪不得老话都说“不怕贼偷,就怕贼惦记”,有这样一个邻居,该骗财的时候骗财,能骗色的时候骗色,什么时候都防不住。
正如时间不因任何人而停留,命运齿轮也永远不会停止转动。
顾明月不是个情绪失控的人,慢慢吐出一口气,心情瞬间平复下来,背过身继续切条。
是她做错,疏忽了。
这段时间她跟闻酌注意力都放在了各自生意还有小家伙身上,忽视了彭姨。尤其是小家伙被闻酌带去上班后,彭姨在家的生活或许远没有他们想象中的充实。
“明月,你就放心吧,”彭姨见她不说话,还在给她打气,一脸天真,“这离年底都没几个月了,肯定没有问题。再说了,刚刚大火都给我发誓了,绝对不可能骗我。你回头就告诉小闻,别听其他人瞎说,那些人都是背地里羡慕咱家生活。”
顾明月耳尖微动,捕捉到一声轻微关门声,笑地越发温柔:“是,姨。放心,我肯定放心。”
彭姨放松下来。
她就说嘛,明月最是明事理,跟一言不合就动手的小闻肯定不一样。
孩子心里都向着她呢。
“那你回去也劝劝闻酌,让他以后做事冷静些,别听风就是雨,人大火好着呢,”彭姨再次给自己肯定,“家属院里的那些人都是嫉妒咱们的生活。”
“是,姨说的对。”
刚出了一笔大钱,彭姨正出于激动不安的兴头上,顾明月能理解这样的心情。所以无论彭姨说什么,她都不会强行扫兴。
没必要,听不进去。
见她真心认同感,彭姨也就越说越高兴,一晚上嘴都没闲着。
顾明月不由有些反思,她甚至都有些想不起来彭姨上次说地那么高兴是什么时候了。
炒完菜,彭姨先端着饭出来,喊了几声都不见闻酌,微微皱了下眉头。
“明月,小闻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