障子门左右拉开,先入眼的,是另一边门外的中庭。

    许是天气渐热,主人家把临庭院的障子门也推开了,当客厅用的和室有了整个庭院作为装饰。

    随着房檐的风铃清响,风划过童锐的耳畔。

    他看到旁边书柜上摆满的,有翻阅痕迹的书,看见桌上的金鱼缸,里面的小金鱼和放在一边的鱼食。

    这间不大,堪比古董的江户和室里还有一台最新款、市面上效果最好的液晶电视,电视旁有一个陈列架,上面有不知哪里捡的碎石、标本,枯草枯花和各种泥塑装饰品。

    这是极具生活气息的房间,与童锐印象里的江户建筑不同,这里阳光普照,外面的景色盎然而富有生机。坐中两个身影早早望着他。

    脸上带着紧张和警惕,童锐突然觉得自己像个大反派。

    那个头发花白带着黑边老花镜,拿着茶杯,身形富态的老人显然就是家主上条步弓,坐在他旁边与童锐年纪相仿的年轻人,就是上条佐希,他手上捧着本书。

    年轻人黑发黑眼有些微胖,他长相平庸,白白净净,憨厚极了,看他的样子,完全想不到他小时候身体薄弱,生过一场大病。

    “你是?”上条步弓伸胳膊拦过要起身上前的上条佐希,问道。

    “我?我是一名倒霉的留学生,来日本的第二天被人发现在电线杆上,第三天,酒店经理被人杀害在我门前。”童锐笑着说道。

    “确实水逆,但这和你上门来又有什么关系?”上条佐希皱着眉头问道。

    “当然有关,我倒霉和您的两个儿子脱不开关系,有些事情我想不明白,自然要找过来问个清楚。”童锐径直看向上条步弓。

    他的话音落下,上条父子脸上的表情像阵雨天的云,震惊、仓惶还有开心,随着情感变化五官变动得有些扭曲。

    在障子门后守着的女子惊呼的一声,忙用手捂住嘴巴。

    “尚子,进来,把门关上吧。”

    空气凝滞了半饷,终于,上条步弓用他那因为年龄而中气不足的声音说道。

    “请不要介意,尚子一直在我们家工作,是我们的亲人,她对朝生也很关心。”

    “当初您和上条夫人真的收养了一个孩子?”这次换童锐惊讶了,他已经做好自己猜测错的准备。

    在踏进上条家之前,童锐认为新谷未里与上条家是互相利用的关系,或者是上条家对新谷未里有恩,所以新谷未里单方面想要回报。

    但走进上条家,看到被东西堆满的过道、略微拥挤的和室,童锐意识到上条家不是传统的台东住户,这家的主人热爱生活,乐于享受,心思细腻还亲近自然。

    不是那种自诩高贵,住在月亮上的那种人。

    收集到的资料上显示上条百绘喜欢收集石头,还有做泥塑的习惯,这是上条百绘接受采访时亲口说的。

    再看阵列柜里放在一眼即望地方的泥塑和大小不一的石子,就知道上条百绘虽然已经去世多年,她的东西依旧被亲人所重视着。

    童锐因此改变了设想,他突然觉得以上条家的氛围,背后的故事应该没有那么糟糕。

    他找人调查过新谷未里,越调查,越发现新谷未里这个人充满了秘密——这个人的童年被人刻意抹除掉了。

    人们知道的、认识的新谷未里,从大学才开始有了记录。也就是说,新谷未里很可能在未成年时期就加入了黑衣组织。

    在山岸五和的帮助下,童锐坐到茶桌旁边,上条步弓拿杯子给他倒了杯自己正喝着的茶。

    童锐拿近一闻,茶水里满是甜甜的玫瑰花香。

    “不是曾经,朝生就是我的儿子。已经是十几年前的事情了,连佐希都长这么大了。我和夫人确实机缘巧合下收养了朝生。”上条步弓感叹道,和童锐说话,就像多年认识的老友一样亲切。

    倒是他旁边坐着的上条佐希紧张,眼睛紧紧地盯着桌面,自童锐坐下来,就没抬过眼睛。

    “但他离开了你们,还改了名。”童锐道。

    想来朝生不是姓氏。

    “因为他想起了亲生父母的事情,他说想去和父母一起生活过的故居看看。”上条步弓回忆道。

    那个瘦削的少年似乎还站在他眼前,他看着少年来到这个家后慢慢变得开朗,所以少年身上的压抑上条步弓一眼就看了出来。

    少年站在走廊里,跟他说再见,就像每个普通的清早,等到下午太阳将落,就能回来一样。

    少年一走不回,即便警方也找不到线索。

    只有每个月寄回来的世界各地的明信片显示着,少年还活着。

    说着,在尚子的搀扶下,上条步弓从书架上拿下一个手账本,给童锐展示:

    卡奈克神庙、哈桑二世清真寺、哈利波特摄影棚、罗马竞技场……鬼知道哪来的那么多明信片。

    童锐坐在一旁,和老人家欣赏这些明信片,他看得出这册手账应该经常被人翻阅,纸张泛了毛边。

    最近的一张,是两个礼拜前的泰姬陵明信片。

    “您有朝生的照片吗?我想看看他小时候长什么样。”童锐看着手账本翻到最后一页,说道。

    上条步弓忙到有,说他的爱好就是摄影,因此留了很多朝生的照片,尚子起身帮老爷子拿了过来。

    翻开相册,童锐终于确定朝生就是新谷未里。青年人的长相没什么大变化,只是小时候看镜头的倔强像小狼似的眼神,和永远向下的嘴角,在成年后总是笑着的。

    在新谷未里生前,他对于童锐只是萍水相逢,但这个人死后,童锐却不得不细细了解这个人。

    “他现在还好吗?”老人终于问出自己一直放在嘴边的话。

    童锐甚至怀疑,老人拿出这么多新谷未里的东西,是想博取他的信任。

    “他过得很好,上次在香秋夜总会为了看佐希君还坑了我一把。”童锐合起相册半开玩笑似地说道,“所以我就想挖一挖他的过去,没想到他小时候过得挺曲折。说起来也是他的过错,竟然不来看您和佐希。”

    “他是个好孩子,不来肯定有自己的苦衷吧。”上条步弓道。

    “您不怕我是坏人吗?”童锐问出自己的疑惑。

    说真的,没进门前,他感觉自己像是一个征伐恶龙的勇士。

    现在再看,他是个大大的坏蛋。

    “朝生能告诉你他童年在这里生活过,一定和你关系很好。”上条步弓摸着胡子道,老爷子开心地眼睛都快眯成一条缝。

    “是这样也没错。”这是个美丽的误会,童锐违心道,“如果您乐意的话,能和我讲一讲朝生小时候的事情吗?”

    “当然,不过你得给我讲讲他现在怎么样。”上条步弓笑呵呵地说道。

    在桌上,上条佐希是个完美的背景板,直到童锐和上条老爷子聊完,作为这个家的另一个主人,上条佐希这时才站出来,送童锐、山岸五和离开。

    “我哥他不喜欢吃红豆。”离开上条宅,一直沉默的上条佐希突然说道,“这件事他只跟我一个人说过。”

    他几乎把你是个大骗子写在了脸上。

    “呵,”童锐没有丝毫被戳破的惊慌,而是像看小孩一样道:“你也知道,成年人的世界没有确切的‘喜欢’,把不喜欢的东西咽下去就是大人的日常生活。”

    “我猜,朝生是在吃了红豆做的东西,才悄悄跟你说的吧。”他吊儿郎当地凑近说道。

    “你、你怎么知道。”上条佐希像个气球,气势瘪了下去。

    “他很喜欢你这个弟弟。”童锐淡淡点头道。

    毕竟他差点就这么被害死了。

    上条佐希鼓起勇气道:“香秋夜总会他真的去看我了?”

    “是的,他比你想象的更爱你。”

    —

    古朴风雅的园艺绿化被抛在后面,车平稳地驶向市中心。

    “爸爸,能给我弄点世界各地全新的明信片吗?”

    车上,童锐在打电话。

    “我在日本怎么啦,就是想要嘛。”他撒娇道。

    “嗯,对,要全新的,谢谢爸爸,最爱爸爸了。”

    “老板,还有十分钟到家。”司机说道。

    放下电话,童锐看向窗外的街景。

    “先不回家,去高河孤儿院。”

    新谷未里,或这说朝生,是上条夫妇十几年前在高河孤儿院收养的,当时正赶上经济危机,弃养事件频生,日本全国各地的孤儿院都多出了一批黑户的孩子,朝生就是其中之一。

    少年的年纪在孤儿院里偏大,又性格倔强孤僻,所以许久都没人愿意收养。直到上条夫妇正好想要一个懂事,身体健康的孩子,作为上条步弓好友的孤儿院院长觉得朝生适合,朝生这才结束了孤儿院生活。

    “说起来,朝生还有了亲生妹妹,当时孤儿院院长跟我说他妹妹比他早半年被收养了。”

    “您记得她叫什么吗?”

    “记得,当时想,到时候朝生长大了想妹妹可以寻着名字去找,好像叫……”

    “对,叫江利子。”

    “他知道吗?”

    “当然了。”

    杀害新谷未里的女朋友叫什么?

    千叶江利子。

    —

    “我回来了。”降谷零一推开房门,哈罗就热情地扑到了他的腿上。

    就见它激动地挠着前爪,靠着两条后腿竟然能短暂地站起一段时间。

    矮下身揉了揉哈罗的脑袋,换好鞋,把玩具熊放在哈罗够不到的半人高衣柜上。

    哈罗对新来的大家伙很是好奇,想站起来闻,被降谷零抱了起来,眼巴巴地远离了毛绒熊。

    降谷零从衣服口袋里拿出冻干。

    “因为今天你帮了我一个大忙,所以有加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