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大郎君和姜瑶这一给一接, 并没有惊动前方看灯的长公主。
    倒是旁边的三郎君瞥过来一眼,只他也未说什么,摇着折扇, 慢悠悠在这灯市里走。
    晃动的灯影落在他月白色的袍子上, 引得周围不少年轻娘子眼神扫过来。
    良久, 他突然说了句什么,姜瑶没听清, 只得抬头问:“郎君说什么?”
    “无事。”楚三郎冲她露出个温和的笑,“娘子听错了。”
    姜瑶将信将疑地收回视线。
    不知为何, 她总能从这看似温和无害的三郎君身上察觉到同类的气息——
    就如她这般,极能做戏, 明明内里腐坏, 可外表光鲜, 活似蜜糖裹了砒霜, 看着甜蜜,可一口咬下去全是涩苦阴凉。
    姜瑶是不大喜欢自己这种性格的。
    因此, 也不大喜欢与自己感觉相似的楚三郎。
    但这也无妨。
    毕竟是未来的正德大帝,若是能得了他亲眼, 将来日子也好过。
    可惜——
    姜瑶想不到这人缺什么。
    有缺才能有补,便如大郎君, 他母亲早亡,唯一的父亲又常年镇守在外, 国公府里唯有一个继母——便长公主不苛待他, 可到底偶尔也会有“寄人篱下”的孤独。
    那一夜长明灯下,大郎君的孤独与困苦,便已展露无疑了。
    她便也能“投其所好”,补其圆缺——
    从前她追男人, 也是如此。
    想来做妹妹,也差不离。
    可这三郎君……
    这般一想,她对这三郎君了解的是真少。
    在书中找一找,也只能那无时无刻不在女主需要时出现的、“无微不至的”关怀,以及那温和中正、讨人欢喜的面具了。
    至于真正的三郎君是什么样,还有…
    姜瑶想起长公主对他的态度。
    在国公府呆了这几月,便是她原来没看明白,现在也能感觉到:长公主对大郎君和三郎君的态度,与四郎君和二郎君是不同的。
    姜瑶没有过母亲。
    也说不出那点不同代表着什么,只长公主待小四郎君和二郎君更恣意些,也更…亲近些。
    小四郎君做得不好,她会训斥管教,二郎君,她虽不打骂,可也会说道两句。
    但对着大郎君,却是十分客气——
    虽偶尔也会关心对方吃食、衣裳,可到底像是隔着一层。
    姜瑶这里却也明白:毕竟是继母,管多了怕人说为母刻薄;不管又怕人说,过于冷漠。
    干脆便也这样不咸不淡地相处。
    但对三郎君,长公主又不同。
    似要比大郎君亲近些,可那亲近,又到不了二郎君、小四郎君那般,管也会管,也会调侃说笑,可又仿佛少了几分肆意。
    姜瑶想:莫非就像她曾经在书中所见,中间门夹着的那个,总是不那么受重视?
    若是这般,多给些“特别”就是。
    可以她对三郎君体悟,又觉:这人怕是压根不吃这套。
    又想到二郎君。
    楚昭这人,便更难说了。
    若说大郎君、三郎君还能找些不足,但这二郎君,他好似什么都不缺。
    他有爱他的母亲,有鼎鼎有权势的外祖,还有个崇拜他的弟弟,自身亦有能力:那可是十六便能夜奔三千里、率三千轻骑就能直捣乌河王庭的天才人物。
    这样的人,再圆满不过,何曾有缺?
    怕是世间门至美,都已领略过一遍,如何能撼得动?
    她又如何能踏进对方心里——
    不不不,姜瑶心想:她想岔了。
    她也就想当个妹妹而已。
    可妹妹……
    这等权势,想当他妹妹的,又哪里少?
    姜瑶想得头疼,便又想起落水的梦。
    罢了。
    想那么多作甚。
    当务之急,是先过了眼下这关再说。
    姜瑶举着糖葫芦,慢悠悠地吃起来,眼睛还在附近看。
    若要说湖泊,鹊儿桥下的便是。
    上回来,她也险些遭难…
    那便离湖远些。
    可去明月楼,那湖又绕不过。
    姜瑶就着面前密密麻麻的人群,以及灿烂的街灯,吃下了一个齁甜的糖果子,而后,将剩下的递给了阿芝。
    阿芝欢呼一声,道:“谢谢阿姐!”
    姜瑶弯弯眼睛:“阿芝要谢,当谢前面的大哥哥才是,是大哥哥请阿姐和阿芝吃的。”
    小阿芝却有些怵那看起来人高马大的大郎君,探头看看对方,小小声道了句:“多谢大哥哥。”
    而后,便当是谢过了,拿起糖葫芦一口口吃起来。
    吃完一个,还重递到姜瑶面前来:“阿姐,你吃。”
    姜瑶摇头:“阿姐不吃,阿芝自己吃。”
    小阿芝这才心满意足地又吃起剩下的来。
    姜瑶则坐在车椅上,看着小姑娘美滋滋地吃糖葫芦的模样,心里突然觉得满足。
    不管怎样,在这个世界,她总算有一个亲人了。
    为了这个亲人,无论如何也要活下去,不是么?
    正走着,前面猴似的小四郎君突然跳起来,兴奋地叫了声:“二哥!”
    “你怎么在这?不是说,你与那王家二郎吃酒去了么?”
    楚昭抬手,就给了他一个毛栗子。
    “什么王家二郎?要叫王家二哥哥。”
    小四郎君不忿地摸摸脑袋,他平生最不服气那王庭芳,这么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弱书生,不过是画画得好点,竟也敢跟二哥哥齐名?
    他哪配!
    当下“哼”了声:“谁叫他二哥哥!等他能打过我再说!”
    两人说着话,长公主也跟楚昭说了会话,过了会,楚昭行到后面来,他先对楚大郎颔了颔首,叫了声:“大哥。”
    楚大郎却道:“既然二弟来了,母亲,有二弟保护,那我便先行离去,还得执勤。”
    “也对,那大郎,你自去,莫要耽误事儿,晚上早些回来。”
    楚大郎果然一颔首,领着手下那帮金吾卫们离去。
    只离去前,也不知是不是姜瑶错觉,竟看到他仿佛看回来一眼,而后,才按着刀离开。
    等金吾卫一走,周围本有些紧张的百姓们都似松了口气。
    这样一来,立时就注意到被围在中间门、衣饰华贵的一群人。
    这一看去,都纷纷忍不住道声乖乖。
    这些个人,老的老少的少,无不生得格外出众,女子环佩叮当、贵不可言;男子亦风流潇洒,如芝兰生桂堂,一看便不是普通人。
    当下也不敢多看,只是目光却忍不住,时不时扫去两眼。
    姜瑶却没注意周围人的目光,只看着楚昭与三郎君打了声招呼,又行到她面前。
    不知为什么。
    在楚昭出现的那一刻,姜瑶突生出几分安心来。
    大约是……
    每回生死攸关之时,都是他出现吧。
    姜瑶心想着,楚昭却没说话,那双琉璃似的净瞳落在她身上。
    姜瑶任他看着。
    忽而,楚昭一笑。
    那一笑,当真是云收雨散,美不胜收。
    他道:“妹妹今日倒是快活。”
    “糖葫芦可好吃?”
    姜瑶听着他语调奇怪,道:“糖葫芦自然好吃。”
    “郎君若想吃——”
    她想着既要讨他欢喜,便要“服务”到位,叫来青雀,让她去给二郎君买一串糖葫芦。
    “不必。”楚昭却道,“我不爱吃甜的。”
    姜瑶想起,被这人扔掉的酥油泡螺,登时就有些生气。
    没关系。
    她甜甜地笑。
    她不生气。
    姜瑶道:“那阿瑶下次做些不甜的糕点给二哥哥吃。”
    那一声“二哥哥”,甜得简直要掉牙。
    三郎君在旁听了,忽而道:“瑶妹妹能叫二哥哥,缘何不叫我三哥哥?”
    姜瑶便叫:“三哥哥。”
    反正哥哥不值钱。
    三人行在一处,一时间门竟没人说话。
    红玉推着姜瑶,只觉得这车椅突然变得有些重了。
    忽然,前方小四郎君一下跳起来,指着前面:“母亲!快看!有灯儿塔!”
    “好生威风!”
    姜瑶顺着小四郎指的方向看去,在前方街道果见一巨型灯儿塔——所谓灯儿塔,是无数灯笼攒聚成的一个巨型灯笼组合,形似托塔李天王。
    远远望去,托塔李天王几有十几层楼高,灼灼闪着光,将周围的夜空照得亮如白昼。
    而在李天王展开的手心上,托着一个六层宝塔灯。
    那宝塔灯不小,可因托在李天王手上,显得既高又远,每一层…都挂着一张纸条。
    最下面,写着……
    “银票!是通盛钱庄的二十两银票!”
    周围有人顺着往上念,“五十两!”
    “可在拈花园看一整年的通票!”
    “聚宝阁的珍珠耳铛!”
    “漱玉斋的金花玉步摇!”
    ……
    “今日这彩云阁可真是大手笔!竟选了这些个当彩头!”有人道。
    “本便是江南的灯王,今年又成了御贡的皇商,自然要好好庆上一庆!”
    当下,便有许多人摩拳擦掌着,要下场去争一争彩头。
    小四郎君也吵着嚷着赚点零花。
    长公主敲他脑袋:“府里是短了你吃了,还是短了你穿了,要你去争彩头?”
    小四郎却道:“我还想给母亲和阿瑶姐姐挣一挣这耳铛和步摇呢!”
    “阿娘你看!难得今日这争彩头,不比吟诗作对猜灯谜,它比射箭!你儿子我旁的不说,这君子六艺里,射箭最好,那可是我二哥哥亲自教的,自然能争上一争!”
    长公主顿时感兴趣了,看向小四郎:“哦?当真?你能为阿娘挣来彩头?”
    “既这样,阿娘要求也不那么高,不要那第六层的步摇,便要那第五层的耳铛,你若能挣来,阿娘便送你一匹大食来的好马!”
    小四郎君一听,当下便拍拍胸脯:“阿娘,你且瞧好吧!”
    “儿子必定要挣了这彩头!”
    姜瑶看看那湖还有段距离,便干脆也跟着凑热闹看去。
    谁知,刚才当着众人面信誓旦旦、夸了海口的小四郎君,竟…一支没中。
    连那最便宜的二十两银票都没中。
    小四郎君垮了脸,嘟囔:“有黑幕。”, ,找书加书可加qq群95286855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