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夕拾（上）
宋夕拾第一次見到章孟遠是她高三，那天晚上，她家裏沒人，她住小姨家。
“放心，我很好，媽媽，您跟爸爸就放心去玩兒，不用管我。”她跟媽媽打電話。
爸媽一起去旅游，獨留她一個。原本其實是她爸爸去出差，去的恰好是爸媽婚後蜜月的第一站，兩人一合計，重溫舊夢。她這個高三在讀的大寶貝就被抛下，可憐巴巴一個人去小姨家。
“我們很快回，想要什麽禮物？”
“那就要看爸爸和媽媽對我的愛有多深！”
“你真是！”
宋夕拾剛在房間擺好她常用的護膚品，小時候爸媽忙，她就住小姨家。小姨家有她全套常用東西，只是有些護膚品她偶爾更新。她整理完，下樓等吃飯。
她關上門，從樓梯慢慢下去，“這不是希望您跟我爸甜甜蜜蜜嘛！”
媽媽無語，說起兒子宋時琛，“他跟舒心是怎麽回事？”
聽說兩人一見面就吵，昨天鬧得不可開交，她不贊同，“舒心畢竟是小姑娘，他一個大男人讓讓人家小姑娘怎麽了？”她覺得兒子有失風度。
宋夕拾聽到這裏，“噗嗤”笑開，“媽，他們那叫歡喜冤家。”
“他跟你說了？”媽媽八卦。
宋夕拾想了想：“那倒沒有，我瞎猜的。”
沒吃到瓜，媽媽有些失望，“行吧，他倆要再鬧，你勸着點兒你哥。”想到兒子那脾氣，她又改口，“還是哄哄舒心好。”
宋夕拾又笑了：“您就別操心我們了，跟爸爸甜甜蜜蜜才是正經事兒。”
她房間在二樓，轉過彎，看到一樓的大客廳，她腳步忽然頓住。
“那不說了，你好好吃飯。還有，比賽加油！”
媽媽的聲音在耳邊，宋夕拾只聽了一半，“好的，媽媽再見！”
客廳裏的男人聽到聲響，擡頭看來。
宋夕拾很難形容那時的感覺，如果硬要說，那就是周遭好像都安靜了。她的小表弟、客廳的沙發茶幾，還有她腳下的樓梯，一切好像都被打了馬賽克般模糊起來。唯有那道身影，越發清晰。
男人微微擡起頭，目光精準落在她身上，眼中幾分禮貌笑意。
四目相對時，宋夕拾只覺得耳邊的手機都在發燙。
“夕拾姐姐！”小表弟從作業本裏擡起頭，笑嘻嘻朝她揮手。
宋夕拾回神，手機自然捏在掌心背到身後，她慢慢下完最後幾節樓梯。
她在家族裏排行很小，上頭都是哥哥堂哥表哥，只有底下一個還在上初中的小表弟。他年紀小，家裏寵，寵得跟混世魔王似的，誰也拎不住。
難得有這麽乖巧的時候。
宋夕拾好奇地又瞅了眼坐在表弟身旁的男人，他穿着白T牛仔褲，幹淨利索的短發，沒有時下流行的碎劉海，倒是鼻梁上架着副眼鏡，也不是她周圍哥哥們喜歡戴的金絲眼鏡，反而是黑框的。
很幹淨的打扮，也很清爽。
大概也是學生。
她不由多看兩眼，對方朝她點點頭，她回了個微笑。走到表弟邊上，他正做作業。
原來是家教老師。
表弟寫了一晚上作業，累死，趁表姐在偷會兒懶，他叫邊上的章孟遠：“章老師，這是我表姐，漂亮吧！芭蕾舞跳得賊拉好看！”
宋夕拾被表弟誇，一巴掌拍他肩膀，“好好寫作業吧你！”
表弟愁眉苦臉：“寫着呢寫着呢！這不休息會兒，是吧章老師？”
章孟遠又對宋夕拾笑笑：“嗯。”
他沒有自我介紹，她也是。
宋夕拾去冰箱拿水，滿冰箱的飲料，還有冰淇淋，一看就是表弟的喜好。視線落在那幾桶冰淇淋，她嘴饞。
啊，好想吃啊。
她學舞蹈，飲食控制嚴格，冰淇淋是禁食中的禁食。
宋夕拾糾結，最後，還是只拿了瓶礦泉水。
表弟被一道題卡住，剛想問章孟遠，瞧見他看着冰箱的方向，他覺得奇怪，“章老師？”
章孟遠推了推鼻梁的眼鏡，溫和問：“哪道題不會？”
表弟作業本推過去，特別乖巧，一點沒有大魔王的樣子。
宋夕拾第二次見到章孟遠是在表弟家外，鄰居家有條薩摩耶，白白胖胖特別可愛。她跟它熟，一叫它名字，它就撒歡跑出來給她撸。
她就蹲在家門口，一下下撸狗頭。
宋夕拾從小學舞，等站上舞臺，幾乎都是C位，只有這回，老師将她拉下主舞的位置。
她有些郁悶，論技巧，她自認更勝一籌。
老師卻說：“你的舞姿足夠優美，動作也比程橙标準，但是，被鮮花和掌聲包圍你的或許很難理解什麽叫浴火重生。”
宋夕拾的确不理解，她不理解自己為什麽不合适。
更多的是郁悶，挫敗感。
狗子被他撸得“呼嚕呼嚕”，她摸上去，冷不丁摸了個空。
胖乎乎的薩摩耶“咻”地蹿出去，宋夕拾仰頭，章孟遠近在眼前。
狗子繞在他腳邊不停轉圈，她嫌棄地看着。
啊，更郁悶了，這下是狗都不理。
章孟遠看了有一會兒了，走向她，狗子沖過來，他半蹲揉了兩把。摸摸狗頭，他再撓撓它下巴，狗子乖乖回到宋夕拾腳邊。
她郁悶着，沒有看一眼自覺趴在她腳邊的狗子。
不知多久，視線裏忽然出現兩顆糖果。
宋夕拾擡眸，是章孟遠。他維持着半蹲的姿勢，手中的兩顆糖遞到她跟前。
糖啊，會胖。
再說了：“我又不是小孩！”
這是她同他說的第一句話。
章孟遠笑了笑，眼底仿佛藏着小星星，“那……大朋友？偶爾放肆一下。”
宋夕拾笑了，接過糖果，她看到是橘子味的，“那……謝謝章老師？”
他伸出手，狗子又跑過去了。他揉了兩把，狗子屁股對準她。
她無語，章孟遠見狀，抱起胖嘟嘟的薩摩耶，直接放她腿邊，順便還把狗腦袋擱她鞋上。
宋夕拾：“……”
“我先上課了，大朋友。”章孟遠起身，蹲得腿有些發麻，他看看撸狗的小姑娘。她蹲了半天，腿不麻？
宋夕拾點點頭，視野裏，只剩白白胖胖的狗子。
她剝開糖紙，酸酸甜甜，還挺好吃。
宋夕拾心情忽然好了。
也沒什麽大不了的，下次她肯定回到主舞的位置。
宋夕拾重回主舞已經是年後，她進入高三下學期，兼顧學業和舞蹈，她每天挺忙的。她們新排了支舞，四月參加全國賽。她興沖沖去小姨家，這個點是表弟慣例的家教學習時間。
沒想到，他不在。
“我弟呢？”她問管家。
管家說在書房。
宋夕拾奇怪，平時補習表弟毛病多，方便小姨查崗，他們都在一樓客廳。
“不補習了？”她問了一句。
管家笑着答：“這兩天章老師忙着實習，說下周補上。”
這樣啊。
宋夕拾又失去了分享的興趣。
“好吧，那我去看看表弟。”她上樓直奔表弟書房。
敲了門，表弟故作淡定的聲音，“進。”
宋夕拾推開門，一開始沒進，等看到他認真翻過一頁，這才開口：“剛打游戲呢吧？”
表弟一聽是她，也不裝了，“吓我一跳！”
“不做虧心事，怕我幹嘛？”她關門走到表弟書桌邊上，他書本下藏着個游戲機，“章老師一天不盯着你，你就幹壞事。”
表弟下意識辯解：“沒章老師我也可自覺。”他後知後覺，“姐，你跟章老師很熟嗎？”
宋夕拾瞪他：“胡說什麽！”
表弟也覺得自己想多了：“說起來章老師還是你校友。”
宋夕拾去看表弟的手辦：“是嘛。”
高中？還是初中？她其實挺好奇的。
偏偏表弟以為她不感興趣，低頭開始寫作業。
宋夕拾沒等到表弟來解惑，煩氣地拍了一記他的手辦模型。
哼。
宋夕拾第三次見到章孟遠……真的是意外。
她演出完成的第二天，在小姨家睡得昏天暗地。阿姨敲門喊她吃飯，她只往睡衣外套了居家外套，扣上扣子，她說自己馬上到。
這幾天高強度練舞，昨晚演出非常成功，她一覺睡到中午。
手機裏不少消息，都是閨蜜發小恭喜她演出成功的。她一一回複，一邊回一邊下樓。
親哥宋時琛問：【想要什麽禮物？】
宋夕拾覺得：【沒誠意，還要我自己選！】
宋時琛冤枉：【親愛的妹妹，這不是不管你想要什麽，哥都給你安排！】
宋夕拾：【油膩！】
宋時琛：【……】
最後一級樓梯，她靠着樓梯扶手，回最後一條。是她同桌的消息，說他們畢業典禮，學校請了優秀畢業生，好幾個學霸和帥哥。
宋夕拾笑她：【你的重點是帥哥吧？】
同桌大方承認：【帥哥多好，養眼啊！】
宋夕拾看完，手機随手放外套口袋，她去餐廳。
“阿姨，今天吃什麽好吃的？”小姨和小姨父不在家，家裏只有她和表弟。
阿姨樂呵呵說今天的菜：“都是你愛吃的，還有一道你前兩天說想吃的腌篤鮮，我請教了個上海小姐妹，試着做了幾次，味道應該還不錯。”
宋夕拾開心：“那我肯定多喝兩碗，一定好……”
她腳步頓住，差點咬到舌頭。
阿姨看到：“章老師也在，本來說好了留下來吃飯，好像有事。”
宋夕拾第一反應背過身，她剛醒，不修邊幅，裏頭還穿着睡衣。她低頭瞅一眼，雖然睡衣外的居家服也挺好看的，但是……
還是不夠好看。
她悄悄擡眼，章孟遠在打電話，表弟圍在他邊上打游戲。
他好像沒有看到她，她突如其來的失落。
宋夕拾坐到餐桌，章孟遠剛好背上包，他跟阿姨打了招呼，這才發現她。
他腳步微頓，但沒有停留，只朝她笑了笑。
章孟遠離開。
宋夕拾托着腮，有一點點不開心。
之後的幾個月，宋夕拾都沒碰上章孟遠，據說是他忙着實習，結束了對表弟的補課。
茫茫人海，想要遇上一個人真的很難。
宋夕拾不知道自己是怎麽了，就是莫名其妙會想起他。
真奇怪。
畢業那天，參加完畢業典禮，她和同學們穿着統一采購的班服去校園各個角落打卡。
同桌還心心念念學校請來的帥哥畢業生們，說是一起看了畢業典禮，但禮堂那麽大，誰能看得着誰。
宋夕拾特意從家裏拿了單反，她給她們拍照，“帥哥哪有拍照開心？！”
她舉起相機，同桌秒變臉比耶，“也是。”
她們在操場，藍天白雲下，鮮豔操場，特別漂亮。
宋夕拾給她們拍完，回看照片，再一擡頭，“快，給我拍一張。”
她跑到她們原先站的位置，相機塞同桌手裏，她整理發型，“給我拍好看點。”
同桌一頭霧水：“不急，你先整理。”
“急！”宋夕拾沒有回頭，她身後是章孟遠。不知道他什麽時候來的，也不知道怎麽的剛好站在她們後頭，他身旁圍了三兩個人，他們正在說話。
同桌走遠了些，鏡頭對準，宋夕拾身後有四個人，她放下相機跑回去，“換個位置呗。”他們擋着當背景，不好看。
宋夕拾不管：“就這樣！”她悄悄回頭，再次看到他，她讓同桌這個角度拍，“快！”
同桌不明白她急什麽，依言過去，“我要拍咯！看這裏！”
話落，宋夕拾看向她，她在鏡頭裏對上宋夕拾的目光，同時，宋夕拾身後那個戴着黑框眼鏡，長得最好看的男生也擡起頭。
他似乎也笑了下。
同桌不滿意，覺得後面的背景不好，“再來一張？”
宋夕拾換了個姿勢，側對鏡頭，她不動聲色往邊上退了兩步，看向遠方。餘光裏是章孟遠，她離他更近了。
畫面定格。
宋夕拾還想來一張，聽到身後有人叫章孟遠，“在這兒呢？老師找你呢！”
而後，聲音越來越遠。
她回過頭，只瞧見他走遠的背影。
章孟遠身旁是高中時候的同班同學，他問：“聽說你進了中明？”
“嗯，中明。”
“怎麽不去宋氏，我聽說你們導師也推薦了你去宋氏。”
同學不解，中明和宋氏都很好，但宋氏離章孟遠家更近。中明在另一頭，如果開車一定堵死，地鐵上班那得多花近四十分鐘。
章孟遠回頭，看到白襯衫格子裙的女孩捧着單反在看照片，“中明也很好。”
“好吧，羨慕你，中明和宋氏都抛了橄榄枝。”
“你也不錯。”
宋夕拾翻看照片，同桌只拍到了他們兩張合照。好消息是，每一張他都剛好看着鏡頭。
照片裏，她笑得燦爛，而他唇角上揚，大概……也是挺開心的？
他們都在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