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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谈宁把车停在科技园区一条僻静的马路边, 正午时间,几乎没什么车辆经过,阳光透过前挡风玻璃, 很暖地照在她的膝盖上。

    为了确保半小时的午休睡眠时间, 谈宁跟邺钦道了再见。

    眼罩阻隔外界光线, 营造了昏暗的入睡环境氛围。

    谈宁其实已经有些困了,闭眼后却不自觉地一字一句重新回想方才和邺钦的通话。

    明明是她主动提出的挂断,但耳边真的安静下来时, 谈宁发现自己似乎还有好多好多话想对邺钦说, 甚至一些没什么好聊的陈年烂芝麻的小事都蹿进了她的脑海里。

    谈宁一直不否认自己在社交方面的怠惰消极——因为有麦欣这个百分百无话不谈的好友,所以跟大多同事的关系都维持在饭搭子、走路搭子、KTV搭子之间。

    如今回到怀城,她和麦欣的联系比在江城时更为紧密, 两人三五不时地下班后小酌一杯, 按理她的精神和心理上都不应该出现空缺才对, 但很奇怪地,谈宁又有了特别想要分享的人——

    她觉得自己心里有个小开关,之前只是无形松动, 中午却在一个说不上特别的话题中, 彻底被拧了开来。

    讲过的话还想再对那个人讲一遍。

    老生常谈也没关系。

    因为很想听到那个人的回应。

    这是谈宁第一次发现,原来跟一个人说话这件事本身, 就能成为自我疗愈与收获快乐的过程。

    她很清楚自己骨子里的要强, 未来大概率也不会改变, 但突然有人安抚了她心中那块不曾被人安抚过的地方——

    谈宁觉得自己此刻的心情变得十分奇怪,甚至因此对麦欣产生了一丝愧疚。

    她感觉有什么东西在她大脑里胡乱搅了一通,牵扯她的脑神经,让她无法停止活跃,却又无法抓出明显的头绪。

    半个小时后, 放在副驾上的手机闹钟准时响起。

    谈宁一动不动地躺那儿几秒,才丧气地摘下眼罩,捎过手机关掉音乐。

    因为没有睡好,谈宁心情略有些沉重地搓了搓脸,也不像平常一样有兴致下车走两圈活动筋骨,直接启动车子开回俱乐部楼下。

    在她停车位旁的黑车同步走下来个人,谈宁低着脑袋,也没注意,边敲自己的太阳穴,边往前走。

    直到邺钦叫她,谈宁听见声音抬头,才懵懵地顿在原地。

    谈宁的左手还握拳落在太阳穴边,大概没想到邺钦还没离开,嘴唇微微张开,眼神中透出少许迷糊和吃惊。

    邺钦忍不住笑了笑,问:“没睡好吗?”

    谈宁顿了一下,有点不想叫人察觉自己没睡好的原因,模棱两可地替自己辩解说:“今天天气有点热……”

    邺钦“嗯”了一声,像接受了这个天气使人犯困的原因。

    他拉下谈宁还举在半空的手,把手中咖啡纸袋的袋口圈进谈宁的手腕,开玩笑地说:“现在的工作是不是需要打卡了,”然后拍拍她说,“进去吧。”

    谈宁在邺钦的动作下,懵懵懂懂地往俱乐部的方向迈了一步。

    她低头看看手腕上挂着的东西,袋子的分量很沉,里面应该还装了保温用的冰块。谈宁心想邺钦不会为了给她送一杯咖啡,等了她半小时吧。

    她往前走了几步,又没忍住回头去看邺钦。

    邺钦已经回到了车边,她发现邺钦只露出简单一个侧影的时候,特别像是冬天路边高挺的树,带有几分萧索和冷清的味道。

    像是有所察觉,邺钦也侧目望过来,然后对谈宁露出个笑容。

    他点了点腕上的表,跟谈宁摆手,示意她快进去。

    谈宁觉得邺钦笑起来的时候,又变得像春天了。

    -

    考虑到麦欣晚上有加班,谈宁约了她九点见面。

    谈海天的清吧不像那些灯光缭绕的俱乐部,红男绿女到处扭腰摆臀甩手臂——相反气氛有些复古,驻场的主唱声音充满故事感,挑选的曲目也多是些民谣,听得人心情安逸和宁静。

    谈宁像往常一样,坐去靠墙的老位置,给自己点了杯手打果汁,补充每日维C。

    谈海天没一会儿就把东西给她送来,顺便附带一瓶自己珍藏的酒,说请麦欣喝,走前不忘叮嘱谈宁说:“你别偷碰啊。”

    谈宁好笑,连连点头应下。

    她早些年因为工作应酬喝了太多的酒,最严重的一次胃穿孔,还住院动了小手术,家里人得知后都心疼得不行,好在谈宁很快就在工作上熬出了头,不想喝的时候没人能再逼她喝。

    不过谈海天、麦欣几人在对待谈宁喝酒这件事上,颇有点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的意思,防范得不行,谈宁也就配合得一直没再碰,坚持得不错。

    谈宁抱着果汁喝了三分之一,麦欣准时出现。

    “怎么啦,我的小谈宝,”麦欣把外套挂到椅背上坐下,先拿谈宁的果汁解渴灌了一口,这才不紧不慢地另外给自己倒酒,用一种开导小朋友的语气说,“工作上又遇到什么不开心的事了吗?跟欣姐说说。”

    “我倒希望是工作上的事情……”

    谈宁面对麦欣时不自觉变得依赖且没有自主能力,她把中午和邺钦的那通电话讲给麦欣听,总结说:“我觉得他的话好像总是特别能安抚到我,包括之前我没信心做好这份工作的时候,他连具体什么事都不知道,就会先……”

    谈宁用刀叉戳了戳桌上的小吃拼盘,随意抬了下眼,却见麦欣拎着酒杯,正表情似笑非笑地看着她。

    谈宁话音一顿,认错得又快又主动:“——我的意思当然不是你不能安抚到我。”她凑过去抱麦欣。

    麦欣对于谈宁会错意、贴过来抱她认错的举动,想笑得不行。

    心想她跟邺钦恐怕都不是一个赛道上的选手,吃这个醋实在没必要。

    “所以呢,多一个人关照你的情绪,这不是一件好事吗,你在担忧什么?”

    “但我会因此睡不着觉,”谈宁语气十分困扰、苦恼地说,“我记得我们以前交心说话的时候好像有几次也这样,聊到凌晨两三点还抱头痛哭来着。”

    麦欣欲言又止地张了张嘴,实在没想到谈宁会把邺钦类比到她头上,表情变得有些怪。

    麦欣小声嘀咕说:“我怎么记得你哭完那几次都睡得挺好的。”

    谈宁没听清,“嗯?”了一声。

    麦欣摇头说“没事”,模糊带过说:“要不你努力习惯习惯,可能过段时间就又好睡了。”

    谈宁也有些没办法地点点头:“好像只能这样了。”

    -

    第二天上午,谈宁一进办公室,就收到季凌前往Z市出差的通知。

    等谈宁匆匆回家收拾完行李,赶到高铁站和季凌会和,才从季凌口中得知有其他俱乐部同样看中了季凌想要洽谈合作的一位自由签约选手,导致他们原本安排在周末的行程不得不提前,以防失了先机。

    这位自由签约选手虽然没有经纪人,但家中父母深谙谈判之道,谈宁和季凌辗转奔波了几日,才成功以合适的价格签下对方。

    返程回到怀城那天,任司远也在群里宣布,他买了同日的机票,打算飞过来玩一段时间,跪求接机服务。

    谈宁向任司远要了航班信息,发现是个红眼航班,凌晨三点半抵达。

    邺钦很干脆地给任司远发了个红包,告知是给他的“打车费”。

    任司远回了串省略号,倒一点不影响他抢红包的速度,转头又@谈宁,暗示明显地问她有没有一起吃夜宵的想法,说如果她愿意来接的话,他们可以省下这笔红包去吃好吃的。

    谈宁对好朋友发出的请求向来不会拒绝,应了“好啊”,还特意打开导航软件,算了时间,告知她会在两点半左右的时候从家里出发。

    邺钦对任司远的这种无耻行径很没有办法,只好私信谈宁说:“我去接,你好好睡觉。”

    又另外给任司远发了张截图,是他设置好闹钟的页面。

    任司远计谋得逞,装模作样地在群里@谈宁,惋惜说:“哎,没办法了,邺钦说他要来接我,你好好睡觉,我们下次再约夜宵。”

    谈宁没多想,又问邺钦:“需要我陪你吗。”

    邺钦的回复隔得有点久才发到谈宁手机上,不是“不用”,而是“太晚了”。

    任司远没订酒店,好在邺钦租的房子是两室一厅,任司远便拖了行李箱,心安理得地跑来蹭住。

    谈宁白天照常上班,中午准备去俱乐部附近的餐馆用餐,等电梯的空挡,邺钦给她发来短信,问她午饭什么安排。

    谈宁看了眼身旁说说笑笑的几名同事,不紧不慢地打字说:“应该就随便出去吃点吧,怎么了?”

    邺钦给谈宁回拨了电话。

    谈宁接通时,顺势用胳膊推开一旁消防安全通道的门,走进楼梯间里。

    邺钦告诉谈宁:“公司最近新请了一个手艺不错的师傅。”

    谈宁还愣了两秒,然后笑起来:“请任司远吃公司食堂,他确定不会有意见吗?”

    邺钦说:“没,就我们两个。”

    邺钦以为谈宁忘了他们先前的对话,有条有理地解释说:“吃完你可以直接到我的办公室休息,节约其他时间。”

    两人在怀城约饭的次数不少,谈宁对此也没觉得哪里不对,点头应“好”。

    三楼到一楼的楼梯有一段距离,谈宁和邺钦保持着通话,不知怎地想起点久远的回忆。

    她好笑地跟邺钦说起两人在江城的时候,邺钦有次在总部的电梯里邀请她吃饭,当时同乘的同事们表情精彩纷呈。

    “你不觉得我们那时候很有意思吗,每次都说要请对方吃饭,但一次都没吃成,一直相互客套。”

    谈宁说这话时正好推开俱乐部侧边的玻璃小门走出来。

    邺钦的车停在俱乐部前的空地上,他一手举着手机,一手落在大衣口袋里,看着谈宁走过来的方向,说:“是吗,可是我那时候是真的想要请你吃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