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看方多病满心激动的扑过去抱住李莲花,李相夷瞬间就有些心梗。

    他想下去把方多病拉过来,可四顾门的旧人们此刻也终于有了反应。

    “相夷……”

    乔婉娩已经走到了李相夷身旁,看着那张熟悉的脸,她泪流满面。身后的肖紫衿却是面色惨白,脸上有害怕,有恐惧,有不忿,独独没有太多高兴。

    而方多病正扶着李莲花的胳膊,脑中的记忆也慢慢清晰,那些尘封了将近十年的往事,他全都记了起来。

    一旦想起来,再想到在他失忆的十年里,李莲花每次问他是否还记得往事,见他摇头后,那落寞的表情,方多病就心如刀绞。

    他瞬间红了眼,那双澄澈无垢的双眸里,泪水蓄了许久,终于还是承受不住,跟断了线的珠子似的,一颗颗的往下掉。

    “别哭了。”李莲花替他擦了擦泪,他已经很久没有用这个样子和声音与方多病说话了,也已经很久没有感受到丹田空荡荡,浑身虚弱的感觉了。

    可这个模样的他,才是方多病心里的李莲花。

    “对不起,李莲花,我把你忘了那么久。”方多病拉着李莲花的手,又趁机为他号了号脉。李莲花知道自己身体状况,不想让他担忧,便想躲开,却被方多病死死按住。

    如今的方多病,可不是那个初出茅庐的新任刑探,而是被李相夷和笛飞声调教多年的万人册第五,哪里是剧毒入体的李莲花能拦得住的。

    李莲花的脉象时断时续,方多病虽然不懂医术,但也知道他这状态已经十分的差了,若按照当初关河梦所说,李莲花如今估计寿命也不足一年。

    “我会治好你的!”方多病红着眼,郑重说道,他此刻十分庆幸,自己是带着李相夷教导他的十年扬州慢内力,回到这个时候,那自然可以救对方一命。

    可现在并不是救人的好时机。

    十年了,江湖一代新人换旧人,如今这赏剑大会上的江湖人里,见过李相夷的很少,多数人都是只闻其名,未见其人。

    像方多病已经算好的了,至少年少时代见过对方一次,其他人可没这个机会。

    不过,就算见过李相夷的人再少,甚至没有,但只要李相夷站在那里,就十分的耀眼出众,让人无法忽视。

    更何况这里还有这么多四顾门曾经的旧人。

    肖紫衿看到李莲花也许敢开口质问,敢逼他拔剑和自己决一死战,可如今出现在这里的,是从十七岁就开始执掌四顾门,已经当了十余年天下第一的李相夷。

    莫说肖紫衿了,若不是乔婉娩心中激动思念太多,她也会有些害怕。

    因为这个李相夷,实在太李相夷了。

    他仿佛未曾变过,又好像变了许多,却不是销声匿迹隐姓埋名泯然众人那种变化,而是锋芒难掩比十年前更让人心折仰慕的那种。

    他站在那里,就是天下第一,就是武林至尊,无人能及。

    可,偏偏方多病不看他这个天下第一,而是像只小狗一样的,红着眼围着那病秧子转。

    李相夷无法理解!

    笛飞声在一旁也定定地看着方多病,忽然问道,“我呢。”

    “阿飞!我想起来了。对不起啊,也忘了你这么久。”方多病十分愧疚。

    笛飞声心中也有了些高兴,这小子终于不再是笛叔叔、笛大哥了的叫他了!

    李相夷不知道,笛飞声这几年每次都忍不住想揍方多病,一是,他的确不擅长耐心教导,以前他教人是打架,现在自然还是打架,笛飞声觉得实战才能更好的领悟武学真谛。二是,方多病这家伙彻底忘了他后,第一次见面就叫他笛叔叔,被笛飞声揍了几顿后,才改了口,之后便一直是笛大哥,笛哥哥的叫着。

    听了快十年哥哥,笛飞声却并不觉得开心,毕竟那个人是真的不记得他了。现在他才发现,方多病还是叫他阿飞两个字好听些。

    如今有一个真的李相夷现在这里,自然没有人会再怀疑李莲花为何与李相夷那般相似。

    方多病见到李莲花后心中虽然激动开心,却也没忘了李相夷,他回头,看向擂台之上,见佛彼白石等人已经渐渐围在他的身旁,可李相夷却隔着这些人看向他。

    那眼神,莫名有几分可怜。

    李相夷与李莲花相处这么多年,学会的东西可不少,比如,装可怜。

    他那般眼神,让方多病愧疚不已。想到李相夷跟着他们到了这方天地,周围的人似乎还是那些人,却又不是那些人,他们也不知道能不能再回去,这方世界甚至都没有了四顾门,李相夷甚至还要和李莲花一起面对漆木山之死,他就替对方心痛了。

    他正准备顶着巨大压力,上台想将李相夷一起带走。

    不曾想,身旁的李莲花忽然抓住他的手腕,然后便剧烈的咳嗽起来。

    “李莲花,你怎么了?”方多病赶紧回头,扶着他。

    李莲花苦笑一声,“没什么,可能是忽然活过来,有些,不太适应。”

    方多病一听他这话,心痛不已,“会好的,李莲花,你一定会好的,放心,有我在,你不会有事的!”

    笛飞声在一旁扯了扯嘴角,不想拆穿李莲花这家伙,只能催促到,“废话这么多干嘛,先离开这里。”

    方多病点点头,也觉得要尽快离开此处,可他又看了眼李相夷,“他怎么办?”

    “以他的功夫,你觉得谁能欺负得了他?”笛飞声感受了一下自己丹田,心情不太好,他现在居然还中着修罗草,看了一眼旁边的罪魁祸首,倒也没说什么,毕竟他还不想让方多病看出来他现在内力全无。

    于是这三人,趁着赏剑大会众人都在翘首看着那忽然出现的李相夷时,先偷偷离开了百川院。

    李相夷被佛彼白石几人围着,这群人不敢追问他这些年去了哪里,却纷纷向他请罪,说有负他所托,如今四顾门解散,只剩下一个百川院,他们难辞其咎。

    而云彼丘一句求饶的话都不敢说,他脸色灰败,心神恍惚的站在白江鹑身后,心中害怕至极,却也满心期待,想让门主看他一眼。

    但李相夷没有看他。

    李相夷只想离开此处,四顾门被他统御十几年,他手下的佛彼白石和现在这几个,说一样,却也十分不一样。

    至少他能感觉到这几人看到他,目前也只有石水一人眼里有高兴,其他人,多是害怕恐惧。

    既然怕他,他又何必留下来和他们再多说什么。

    本来他的出现也是解释不清的事儿。

    “李相夷,你这些年去了哪里,你知不知道,阿娩她……我们……都在等你!”肖紫衿终究还是站了出来。

    毕竟此处没有人比他更害怕了,他不仅仅是怕这个人回来,他更怕,这人要回来夺他所爱。

    李相夷看他故作镇定,却又难掩惶恐的样子,忽然就明白,方多病当初为何会不断变小,会付出代价了,因为他救得不仅仅是他李相夷,他还改变了许多人的命运。

    没有对他下毒的云彼丘,后来依旧会是四顾门的美诸葛,即便十年后,也是文质彬彬,风采依旧,有不少爱慕者,而不像现在这样,两鬓斑白,心思敏感,再不复当初那般人中龙凤的模样。

    肖紫衿也早早和乔婉娩共结连理,他与方多病成婚的时候,这两人孩子都可以打酱油了,可是现在,李相夷觉得他们估计连朋友都做不下去了,紫衿气量不大他知道,但是像现在这样,眼中对他满是敌意,也实在让他不能明白。

    “我还有事。”他不想和这些人说太多,也忽然明白李莲花为何十年来对这些人避而不见,他听方多病说过这些旧事,但是自从对方失忆后,这些事儿又被他忘得七七八八,李莲花自然是不可能再跟他讲这些往事的,对于这些原本应该算是和他十分熟识的人,李相夷只觉得此情此景,十分诡异且割裂。

    他想离开这里,这个世界,他想见的,只有方多病。

    方多病改变了他的人生,否则,他就应该是李莲花那副鬼样子,而这些人……也都是如今这幅模样了。

    临走前,李相夷又看了眼乔婉娩,见她满眼的愧疚与害怕,便笑了笑,“我其实,过的挺好的,而且已经娶妻,至于其他事情,以后有机会再说吧。”

    虽然不是这群人愧疚责问的对象,可李相夷倒也是替李莲花挡了一些麻烦,“后会有期了。”

    他说完这话,便不再顾念这些人,身姿缥缈的掠过众人头顶,踩着婆娑步,片刻间就消失在众人眼前。

    在场的江湖人士都沸腾了!

    “真的是剑神!是李相夷!”

    “李相夷回来了!”

    台下一片吵嚷,而乔婉娩等人还在回味对方刚才的话。

    “门主说他已经成婚了?”白江鹑第一个抓到了重点。

    “相夷他说自己过的很好……”乔婉娩心情复杂,有开心,也有失落,但看李相夷的确像是过的很好的样子,心中的愧疚淡了些许。

    “李相夷他和谁成婚了?”肖紫衿仍然有些不信。

    白江鹑向来口无遮拦,他心中倒是有些激动,嘴上也就没把门了,“我看门主好像和方多病那小子很熟啊,刚才他都敢靠在门主身上,门主成婚的事,他会不会知道……嘶。”

    即便李相夷与人关系再好,也不会让一个男的随便靠在他怀里吧?纪汉佛瞪了眼白江鹑,让他不要再胡说八道。

    “我去问问方多病。”石水好不容易再次看到自家门主,实在没办法这么简单就放下,况且她与方多病关系一直不错,便想先问问他。可她此刻再看台下,哪里还有方多病的人影,心道这家伙天天把李相夷是自己师父挂在嘴边,如今怎么会溜这么快?

    不过,找人对她来说倒也不难,便只和纪汉佛说了一声,就悄然离去。

    *

    小青峰下,方多病带着两人回到山脚下停着的莲花楼。

    三人一进屋后,还不等李莲花出手,方多病已经先一步点了李莲花的穴道,顺便还有旁边的笛飞声。

    “方多病,你要做什么?”笛飞声被方多病扶着坐在桌子前。

    “还好,我还记得,你这会儿好像功夫还不如我,是不是李莲花给你下了什么药啊?”方多病尚不知道笛飞声中过修罗草的事儿,但他还记得在元宝山庄之前,笛飞声打不过他,那控制住对方倒也不是难事儿。

    然后他又扶着李莲花走到床边,“方小宝,你这也太着急了吧,我还没这么快死啊。”

    笛飞声听他这话,也总算明白了方多病的意图,便提醒道,“还有忘川花。”

    “可忘川花只有三成把握,我现在可是的确有十年的扬州慢功力。”何必舍近求远呢。

    “用扬州慢不过是以命换命的法子,方小宝,你说过要和我长长久久的在一起,若是你舍命救我,是想让我余生都活在痛苦之中么?”李莲花满眼深情的看着方多病。

    他这番话下来,方多病也陷入纠结。

    只是还不等他回答李莲花的话,莲花楼的大门就被人推开了,李相夷走了进来,他看到方多病,二话不说,扑过去把人抱进了怀里。

    “方多病,谢谢你!”对方如今恢复记忆,他这声谢谢也终于说了出来。

    可方多病还不理解他谢什么,只想把这家伙推开。一旁的李莲花居然也在此时冲破了穴道,然后倒在床上,咳嗽起来。

    方多病趁机一把推开李相夷,抱住李莲花,一边为他顺气,一边生气的说道,“你中了碧茶之毒,怎么可以再随便动用内力!李莲花,我听你的,不用扬州慢替你过毒了,你别这样吓我。”他说着说着,竟然有几分哽咽。

    李莲花靠在他怀中,一边安慰他,一边握着他的手。

    李相夷只觉得,又开始心梗了,这病秧子故意的吧?他都在这里了,要解穴说句话啊,干嘛还自己冲?

    他转头看向笛飞声,看这家伙还一动不动,便走过去,替他解了穴道。然后偷偷摸摸问了一句,“你们那一世,他这会儿就这样病歪歪的了?”

    笛飞声哼了一声,“他是不是装的,你应该最清楚。”说完,才把身上跟着他一起被带过来的一堆药解下来,放在桌上。

    “那肯定就是装的了。若是真的,我肯定不会让方多病看到。”自己控制不了的状况,自然藏在人后,能表现出来的,肯定是装的!

    “方多病,你是不是忘了,扬州慢十年内力,在我身上,不过就是一半内力而已。”李相夷忽然开口。

    方多病听到他这话,也反应过来,是啊,还有李相夷!

    他正要过去,李莲花又拉住他,“我已经想到了其他方法,也许不需要任何人为我过毒。不过,先吃饭吧,我饿了。”

    “真的吗?”听到李莲花说有其他方法,方多病十分开心,“我来做饭!你先躺着休息好了。”

    只是想装个柔弱,又不是真的想被方多病当个废物看的李莲花,哪里愿意这么躺着。

    “我没什么大碍,我来做饭吧。”

    方多病拗不过他,只能随他了。

    笛飞声此刻已经开始用洗经伐髓决开始冲击自己被修罗草阻塞的经脉,他可不想再被方多病那小子点穴了。

    方多病则正在想着这四个人晚上应该怎么睡比较好,总觉得好像怎么安排估计都不行。

    恰在此刻,莲花楼外忽然传来一声呼喊。

    他闻声走出门,就看到石水正站在门口。

    “石姐姐,你怎么来了?”方多病有些惊讶,顺手把门关上,怕她看到笛飞声。

    石水没看到里面的人,只从窗户里看到正在厨房忙活的李莲花,长的和门主的确很像,可自见过李相夷后,她也只是觉得有些像罢了,便也不再纠结这点,开门见山的问道,“你可知我们门主在哪里?”

    “李相夷?你,找他做什么?”

    “方多病,你以前不是都叫门主师父的么?”

    可李相夷不让他叫啊!方多病想了想,准备改口,大门却忽然被人打开,一身红衣的剑客走了出来,他伸手揽住方多病的腰,看着石水问道,“小水,有何事?”

    石水看着两人亲密的姿态,一瞬间只觉得,十分古怪。好一会儿,还是忍不住问了句,“门主,你认识方多病?”

    李相夷看她一眼,毫不避讳的点头道,“自然,他是我的新婚妻子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