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0章 奉神的少年（15）
城邦軍隊司令弗圖焦慮地坐在房間中的椅子上。
椅子下方仿佛燃着篝火, 将椅子面燒燙了一般，讓他根本坐不住。司令一會兒站起，一會兒坐下, 直到門外的衛兵興沖沖地闖進來：
“司令！菲波易斯來了！”
弗圖眼睛一亮, 拔腿就往外走：“他現在在哪兒？”
衛兵連忙說：“在會客室呢！手下的人一直盯着, 一見到神子就把他請到會客室了。”
軍隊司令緊張地問：“他可有說什麽？”
衛兵搖搖頭：“菲波易斯什麽也沒說, 只是說要見司令，給您答複。”
他說到這裏，又有些惶恐：“他畢竟是光明神賜下的神子, 我們也不敢多問, 就讓他在會客室等着了。”
弗圖聽到這裏也沉默了, 他原本興奮的心情冷卻下來, 眉心不知不覺帶上了一絲憂愁。
一年一度的射鹿節已經結束。在射鹿節期間，城邦中發生了不少事情，其中憑空出現的菲波易斯竟然是光明神賜下的孩子這件事, 可謂震動整個城邦的大事。在傳說中，各種各樣的神子都天生異象, 自帶不凡, 菲波易斯在角鬥廣場展現出的非凡箭術自然是他強大能力的體現。
但也正因為菲波易斯并非凡人, 對方能否為城邦軍隊效力的不确定性也跟着大大增加了。神明做事全憑喜怒, 随心所欲，傳說中的神子們當然也不遑多讓。
和異邦的戰争是永遠不會停息的，但是最近幾年對面的動作越來越大, 原本雙方均衡的态勢也逐漸變得向異邦傾斜。為了守衛城邦的安全, 軍隊司令弗圖最近幾年可謂殚精竭慮, 想方設法從各個方面提升軍隊的作戰能力。
菲波易斯是他十分看好的苗子，可是這樣一個苗子卻能随心所欲地決定自己的去留, 無法用對待常人的手段來籠絡對方。
思索間，弗圖已經和衛兵走到了會客室的門前。他眉頭緊鎖，深吸了一口氣，推開了門。
不論如何，先聽聽菲波易斯怎麽說吧。
軍隊司令推開會客室的門，就看見身形高大的年輕人正坐在椅子上。對方聽到開門聲，金色的眼睛轉過來。他看見來人是弗圖，直截了當地說：“我願意加入城邦的軍隊。”
軍隊司令一開門就被這從天而降的驚喜砸中，所有的憂愁立刻跑得無影無蹤，臉上的皺紋都舒展開來：“好好好！”
弗圖連說了三個好，看見菲波易斯冷靜的神情才平複了一下自己的心情，改為由衷的贊美：“菲波易斯，你願意加入城邦的軍隊，解救城邦的危機，真是深明大義！我實在感激不盡……”
他還沒說完，就看見那年輕人不耐煩地揮了揮手：“我加入軍隊是因為祝瑤祭司希望城邦能夠安寧，而我想要守護他的願望。”
至于別的緣由，菲波易斯從來沒想過，畢竟他從來不會站在人類的立場上思考。
弗圖一噎，原本準備好的各種溢美之詞通通堵在了肚子裏。最終，他只能讪笑道：“祝瑤祭司心地善良，胸懷廣闊。神子願意為他完成心願，祭司一定很高興，會誇贊您的英勇。”
說完，他見金發金眼的年輕人面上雖然仍然沒有笑意，但很明顯姿态放松下來，原本冷峻的面部線條也柔軟了不少，顯然是很受用他這番話的。
軍隊司令立刻趁熱打鐵：“那神子現在就和我去軍中看看？最近前線緊張，異邦的進攻越來越猛烈了……”
不等他說完，菲波易斯就點點頭：“走吧。”
*
射鹿節結束後的一個月，城邦軍隊的新一批大軍準備再次開拔，奔赴前線戰場。
這次軍隊動員的人數很多，許多城邦家庭中的成年男性都被征召入伍。雖然城邦中的男性們從小就一直接受适當的軍事訓練，但他們當中的大部分可能一生也不會上一次上戰場。
這次出征規模的宏大，讓城邦中長期不關注戰事們的民衆們也隐約意識到了什麽。為了減輕民衆們的擔憂，在老祭司聆聽神谕過後，光明神神廟準備為這次出征的軍隊舉行送別的祝福儀式。
這天陽光燦爛，潮聲依舊，葡萄的甜香遠遠地傳來，帶來幸福的味道。老祭司代表神廟為出征的軍隊送出祝福後，戰士們就開始同自己身邊的親人們告別。
儀式的目的是為了給戰士們更多的勇氣和力量，讓他們為了守衛自己的家庭，為了保護自己的家人而英勇作戰。
祝瑤站在菲波易斯的身邊，捧起手中的花環。
身形高大的年輕人立刻低下頭，金燦燦的頭發垂落在祝瑤的眼前，越看越像一只乖巧的大金毛。他将手中的花環輕輕地放到對方的頭頂上，看着菲波易斯直起身，然後踮起腳尖，伸手為對方調整了一下花環在腦袋上的位置。
等到祝瑤收回白皙的胳膊，菲波易斯一把攥住了他細細的手腕。金發金眼的年輕男人眼睛亮晶晶地盯着他，聲音低沉地喊了他一聲：“瑤瑤。”
少年擡起臉望着他，那雙溫柔多情的眼睛裏閃動着光芒，漆黑的瞳仁裏倒映着他的影子，滿心滿眼都是他。
這次不是錯覺，而是對方的确一心一意地望着自己。
多麽美麗的一雙眼睛啊，注視着這樣一雙眼睛，菲波易斯覺得自己能忘記一切痛苦和煩惱，光是徜徉其中就已經十分幸福。
“瑤瑤。”
菲波易斯又輕輕地喊了一聲。
在他們兩人的周圍，母親抱着兒子的腦袋，妻子依偎着丈夫的胸膛。他們之間愁情別緒，愛戀交織，同時還伴随着低低的抽泣。
或許是這樣戰場臨別的氛圍感染了菲波易斯，他感覺自己心潮澎湃，胸腔中滿載着許多對瑤瑤的情緒，幾乎要噴湧而出。
少年柔軟的臉頰邊漾起一個淺淺的弧度，清越悅耳的聲音傳進他的耳朵：“小菲。”
這一聲輕輕的，好似一陣溫柔的風，帶着親昵拂過菲波易斯的臉面。他再也按捺不住，攥緊了面前人的手，鄭重道：“瑤瑤，你等我回來。”
祝瑤點點頭，忍不住叮囑起來：“在外面要照顧好自己，不管軍隊裏的食物味道怎麽樣都要多吃點，能休息的時候要多休息。你是第一次上戰場，一定要審時度勢，首先要保護好自己……”
菲波易斯看着面前的少年認認真真地叮囑的模樣，越看越好看，越看越喜歡。
又有誰會不喜歡瑤瑤呢？但是對方是他的！
菲波易斯想到這裏，又想起那日離開陶器大街的時候，那個名為菲狄斯的議員一直盯着瑤瑤。雖然盯着瑤瑤的人有很多，但是菲波易斯覺得他們很難翻起風浪。畢竟現在瑤瑤已經是光明神神廟的祭司了，身邊又還有自己，想要接近瑤瑤的人都得掂量掂量。
唯有這個菲狄斯，他總覺得對方還在醞釀着什麽不可告人的心思。
菲波易斯耐心地等到瑤瑤叮囑完自己，才連忙開口：“瑤瑤也要多注意身邊有沒有壞人，比如那些想當你‘兄長’的人。”
祝瑤聽到這裏有點想笑，他看了一眼周遭，伸手捏了捏對方的臉，悄悄說：“你還說光明神也想到我的兄長呢，我是不是應該警惕一下神明？”
誰知菲波易斯一本正經地回答：“當然。”
祝瑤這下真的笑起來，繼續揉捏對方的臉：“我平常就在神廟裏，哪有什麽壞人能接近得了我。”
菲波易斯任由瑤瑤在自己的臉上作怪，繼續叮囑：“不在神廟裏也有可能會使壞。”
因為祝瑤将他的臉往兩邊拉扯，他此時的聲音都有些變調。不過菲波易斯毫不在意，依然注視着面前的瑤瑤。
祝瑤看着他金色的眼睛，心頭一動，随即笑道：“好，我知道了，我會注意的。不過如果對方使詐我應付不了，還得靠你救我才行。”
“所以你一定要回來。”
少年說到這裏，停下作怪的手，改為捧住他的臉頰，一雙波光潋滟的眼睛擡起來注視着他，纖長的睫毛輕輕地眨動，好像蝴蝶翩飛的翅膀。
簡直沒有人看了不心動。
菲波易斯鬼使神差地拽住對方的手，在自己的嘴唇上輕輕地碰了一下：“當然，我的小祭司。”
那只先前大膽捉弄他的手被他一吻，驚得細白的手指都顫抖了一下，下意識地迅速回撤，卻被他牢牢地抓住不放開。菲波易斯看着面前眨着眼睛的瑤瑤，再次道：“如果在我回來前發生了什麽事，情況又危急的話，你就去求助光明神。”
落在光明神的手中總比落在其他人手中好。
至少瑤瑤是安全的。
祝瑤點點頭。
“還有，”菲波易斯幾乎是咬牙切齒地說，“讓那只怪物平常跟着你，別一天到晚地賣蠢了。”
少年的眼睛變得彎彎的，好像天上的月牙。他飽滿紅潤的嘴唇開合，又拍了拍面前人的手：“我知道啦。”
随後，小祭司又小小地抱怨了一下：“真沒想到小菲比我還啰嗦。”
被說啰嗦的菲波易斯看着面前抱怨他的瑤瑤，只覺得怎麽看怎麽可愛。
真想把對方一直抱在懷裏。
眼看着留給兩人說話的時間不多了，菲波易斯心中那股不舍更加強烈了。
祝瑤抱怨完擡起頭，看見面前的年輕男人正注視着他。那雙金色的瞳孔裏好像燃起了一股熊熊的火焰：
“瑤瑤，我馬上就要走了。”
他這話剛說完，一旁就傳來軍隊吹號的聲音，是隊伍即将開拔的前兆。母親松開了兒子的頭顱，妻子淚眼婆娑地從丈夫的胸膛前擡起頭。
祝瑤心頭一動，繼續注視着對方。
“這次離開，不知道什麽時候才能再見。臨走之前，你可以親親我為我祝福嗎？一下就好，親在哪裏都好。可以嗎，瑤瑤？”
菲波易斯期待地望着面前的人。
少年沒有說話，只是看着他。
軍官已經在催促，親屬們都已經往後撤去，菲波易斯卻仍然堅定地望着懷中的人。
最後，少年微微踮起腳尖，在他的額頭上蜻蜓點水一般留下了一道柔軟的觸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