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個有些似曾相識的場合。
四個人，一個包廂，曾經的戰友，兩對戀人——有一對光明正大的靠在一起，另一對規規矩矩地坐在一側。
霍喬的臉色從進包廂開始就沒有明朗過，而坐在他對面的“始作俑者”之一的親外甥，還在一門心思的跟老婆一邊打情罵俏一邊決定今晚要吃什麽。
陳靖喝了口茶，偷瞄了眼霍喬，在被拒絕了眼神交流以後，只能拿手機打字。
——我明天就走了，怎麽也要見一下新羽。
手機震動，霍喬手伸進褲袋裏，握着手機硬是等了十秒才把手機掏出來。短信讀完後立刻有了些怒氣。
——見新羽就這麽重要？！
陳靖咳嗽一聲，把手機扣在了桌面上。服務員站在一邊，表情半困惑半羞澀。霍喬于是在桌子底下踢了俞風城一腳。
俞風城：“？”
霍喬：“注意點。”
白新羽笑得陽光燦爛：“小舅，班長，你們看看還要什麽？”
“你們選好了就行了。”霍喬繼續一本正經地端起長輩架子。
服務員離開後，俞風城給霍喬倒酒：“小舅，你這也太不夠意思了，我和新羽前段時間請你這麽多次你都不出來，今天要不是班長，我們誰都沒這麽大面子。”
白新羽一口茶差點嗆在嗓子裏。
白酒嘩啦啦地倒進量酒器裏，霍喬視線的焦點順着透明的液面上升：“怎麽，好不容易逮着我，今天想好好跟小舅喝一次？”
俞風城笑得極其真誠：“明天我沒課，今晚可以回家住。當初我和新羽在一起，要不是你出面跟我爸說好話，我爸也不會這麽快接受我們……”
霍喬眼神凜冽了一瞬，又看了一眼白新羽。雖然霍喬還沒有懷疑什麽，但是特種兵常年訓練形成的觀察本能，仿佛一把手術刀一樣能夠切割開人的大腦。白新羽本來也有些心虛，借着喝茶的動作微微側過頭。
俞風城知道霍喬喝的越急越容易醉，而霍喬急着吃完這頓飯帶陳靖享受二人世界，也就沒多想俞風城喝酒的速度有任何異常。結果菜還沒上完，一輪都已經喝完了。
俞風城給白新羽盛湯，語氣輕飄飄道：“小舅，我姥爺還好吧？”
霍喬頭有點暈：“我也沒聯系他。”
俞風城點頭，白新羽朝他輕輕搖頭，俞風城卻給了他一個“放心”的眼神。
白新羽：“……”
陳靖看白新羽捂着額頭，就問：“新羽你怎麽了？頭暈？”
“啊？沒事沒事。”白新羽繼續喝湯。
陳靖心裏有種難以說清的怪異，也許是因為白新羽跟他說曾經在霍家看到了陳謙的事情，從那以後白新羽再說什麽都讓他覺得話裏有話。白新羽也算是他帶出來的兵，他了解白新羽，對方就像一張白紙一樣，純粹幹淨，所以一點心事便也藏不住。眼下種種反常都寫在臉上，根本不需要他去分辨什麽。
而俞風城就更奇怪了。
以往陳靖在場的時候，俞風城很少談起家裏的事情，而今天也不知道怎麽了，話題從他姥爺姥姥還有他媽媽身上就繞不開了。
陳靖心裏忐忑，有些後悔沒有提前跟霍喬串下口供。他偷觑身邊的人，對方依舊是那副八風不動的樣子，不知道在想什麽，俞風城問的問題都被他打太極一樣的應付過去。
在俞風城說到霍潔隔三差五會被霍将軍叫回家的時候，霍喬從量酒器倒出一盅酒，打斷俞風城：“我姐去哪裏為什麽去，你這個當兒子的應該比我更清楚吧。”
“所以我有點擔心，她好像挺愁的。”
霍喬：“那你就在學校好好的，別讓她操心。”
俞風城立刻道：“這我知道，只不過小舅，我姥爺心情好像挺不好的。”
“哦——你惹他不高興了？”
“姥姥也……”
霍喬突然道：“風城，你到底想說什麽？”
俞風城半開玩笑半試探：“小舅，我是不是有小舅媽了？”
“噗——咳咳咳——”白新羽這次真的被酒嗆到了。
陳靖看過去，白新羽趕緊擺手示意自己沒事。
霍喬反問：“為什麽這麽問？”
“我就是覺得你有了。”
霍喬看上去挺驚訝，挑眉：“哦？”
“小舅，你給我找了舅媽，家裏面瞞着就算了，還要瞞着我嗎？肯定不是王安然吧。”
霍喬勾着嘴角，笑得懶洋洋的：“我怕你被策反。”
“我怎麽會，我革命立場堅定着呢。你不讓我說，我絕對不告訴姥姥。”
霍喬似乎就這麽簡單被說服了，點頭：“行，那我告訴你。”
另一邊豎着耳朵的陳靖和白新羽不約而同地露出了震驚的表情。
俞風城卻沒有覺得這麽快就能套出話來，仍然留着些戒備的心思，免得到最後發現又被霍喬逗了一圈。畢竟這種事兒，以前在雪豹訓練的時候，在座的另外三個人都經歷過。
陳靖腦子裏過了無數措辭，卻發現此時開口岔開話題，只會更讓人覺得奇怪。按理說，他，霍喬曾經的兵，就算是霍喬曾經十分器重的兵，遇到自家隊長的八卦，和俞白二人一樣充滿興趣并且“有仇報仇有怨抱怨”的磨刀霍霍才該是正常反應。思量一番後，陳靖選擇淡定地坐在原地。
不過所有人激烈的內心鬥争都和霍喬沒關系，看霍喬的樣子，仿佛喝開了，心情也好了起來，老神在在地又抿了口酒，先前淩厲的目光全都化開：“我是給你們找了個小舅媽——”
白新羽正要說“卧槽”，霍喬立刻比了個“安靜”的手勢：“但是不許往外說。”
白新羽快速掃了陳靖一眼，可是他的小班長根本不為所動。
俞風城撇撇嘴，霍喬剛才那話說的，就跟“我告訴你們個秘密，你們別告訴別人”一樣，太特麽像是哄孩子的醉話了。“你們......多久了？”
“兩年多了吧。”
白新羽驚愕，居然這麽久了。他立刻想到去年過年的時候，四個人還在一起吃飯，還出去玩兒了。當時......當時他還神秘兮兮地跟陳靖說霍喬去相親了。白新羽在腦子裏大致過了一遍自己說過的話還有陳靖和霍喬後來的反應，一個激靈，卧槽這也太......刺激了。
俞風城沒有白新羽那麽多的想法，他腦子裏只有一個畫面，就是去年春節後，他和霍喬來京城，拜訪白家之旅變成了四人的京城一日游，他們一起去軍事博物館的時候，霍喬好像跟陳靖抱怨過一句“腰酸”。那時見面的時候，他是覺得兩個人之間氣氛有些不對勁，不過他沒有往那方面想。如果是天生的Gay，從那人看同性的目光裏就能看得出來。所以他當初一眼就看出了燕少榛對白新羽的那些心思。而霍喬和陳靖，他們看別的男人的時候，眼裏簡直比馬爾代夫的海水還要清澈坦蕩。可是陳靖的哥哥确實去了霍将軍家裏，霍将軍從那以後整個人就像片地雷區一樣，連俞風城的爸——霍老将軍最引以為豪的女婿都無法獨善其身。再加上霍潔每次去了娘家回來後，俞風城總覺得他媽看着他一副欲言又止的樣子，讓他頭皮發麻。
他心情有點複雜，并不是擔心什麽後代問題，畢竟霍家的兒子不止霍喬一個，就是......如果他小舅是Gay，就罷了，他能接受，但是霍喬難道是下面的那個？那他就有些接受不了了。
接下來的時間，陳靖發現俞風城和白新羽突然乖下來了，話也少了。看着兩個發旋，他用胳膊戳了下霍喬。霍喬不疾不徐地轉過頭：“怎麽了？”
陳靖直覺對面兩個人“刷刷”擡起頭來，十分的整齊劃一。
陳靖嘴角抽了下：“隊長，我看你好像喝的不少......”
俞風城和白新羽對視一眼，繼續吃飯。
霍喬“唔”了一下，道：“還行，風城帶的酒好。”
俞風城露出一個陽光又“晚輩”的笑容：“給小舅當然要拿好的。”
“屁，明明是我拿的。”白新羽錘了俞風城胳膊一下。
“哎呀你的就是我的嘛，你都是我老婆了。”俞風城順勢接下白新羽的拳頭，往自己懷裏揣了揣。
陳靖：“......”
霍喬：“......”
四個人吃完飯，霍喬去簽單，俞風城拍拍白新羽的肩膀，白新羽立刻會意，拉着陳靖往外走。俞風城站在霍喬身後：“小舅，其實我剛才的問題還沒問完。”
“嗯。”霍喬接過服務員遞過來的賬單，垂眸看上面的字，“你問。”
俞風城看他不疾不徐地核對完，然後拿過旁邊的鋼筆，打開筆帽，行雲流水地簽上那兩個字。“是班長嗎？”
霍喬氣定神閑地把筆帽扣好，賬單還給服務員，兩個人又安靜地等服務員開完了單子，霍喬才轉過身，對上俞風城疑問的目光。
“繞了一晚上圈兒，在這裏等着我呢。”霍喬拍了下俞風城的後背，語氣裏帶着些惬意，“理由呢？”
“什麽動作啊說過的話啊都不足夠讓我懷疑。”俞風城說到這裏居然有些困惑，因為他剛才在說話的同時，大腦裏過了很多霍喬和陳靖相處的場景，“畢竟你對班長一直很好。去年有一些蛛絲馬跡，但是我沒往心裏去，直到我和新羽去我姥爺家，看到班長的哥哥。”
霍喬問：“你知道陳謙跟你姥爺說什麽了嗎？”
“誰？班長的哥哥叫陳謙嗎？”俞風城搖頭，“我不知道，我也只是推測。”
霍喬沉吟着，良久才道：“跟你猜的差不多。”
“所以姥爺不同意，是嗎？”
霍喬揉了把俞風城的頭發：“這就是我要考慮的事情了。”
俞風城這次沒回答，跟着霍喬往門口走。
“如果有什麽需要我的話，小舅你盡管開口。”
霍喬似乎被逗樂了，擡手随意指了指不遠處打鬧的白新羽和陳靖：“我姐要是問起來，你和新羽就當不知道。”
“啊？”
“你也別去跟你姥姥姥爺說什麽。”
“可是姥姥她很聽我的——”
“就是因為這樣才不行。”霍喬壓低聲音嚴肅道，“家裏面好不容易點頭了你和新羽的事情，在你姥爺這裏，你不知道你媽和你爸當時頂了多大的壓力。我怕你們被遷怒。”
俞風城欲言又止。
霍喬：“想說什麽就說。”
俞風城目光落在笑彎了腰的白新羽身上，深邃的眼睛裏籠着酒店大堂燦亮的燈光：“新羽很擔心班長。”
霍喬平平靜靜地：“風城，你聽我說，你姥爺他......找過陳靖了。”
俞風城頗為意外。
“所以我跟他說，我和陳靖分手了。”
“那你們......”
“我不能去激怒我爸，因為我不能讓陳靖冒一丁點風險。你也知道你姥爺這個人，向來說到做到。”霍喬輕笑，“陳靖讓我等他兩年。”
“為什麽？”俞風城剛問出口就後悔了，憑借他對陳靖的了解，其中的原因其實并不難想明白。
陳靖是個何等要強和有原則的人。
霍喬也認同了他：“對，所以我沒有選擇，你明白嗎？”
俞風城皺起眉：“我覺得如果班長他真的愛你，他可以做出選擇，兩年，誰知道會發生什麽。”當年白新羽退伍之後，他一分一秒都等不了。
“可是我不想。”霍喬長長的出了口氣，“我不想讓他做選擇，不希望很多年後他想起來，都是為了我的犧牲。”
“可現在犧牲的是小舅你。”
“我說了我沒有選擇，誰讓是我追的他呢。”霍喬笑。
俞風城再次震驚了。
“行了，別為我瞎操心了。”霍喬拍了拍俞風城的手臂，“這兩年不光是給陳靖的，也是給我一個緩沖。兩年後，我也得能在你姥爺手裏罩得住自己的人才行啊。”
俞風城表情突然變得有些微妙。
霍喬好奇：“你又怎麽了？我發現你在軍校裏心理素質是大不如前了啊。”
俞風城斟酌着措辭：“小舅，班長是小舅媽吧？”
“是啊。”霍喬莫名其妙。
“是！”俞風城着重強調了一下，“小舅媽！吧？”
霍喬這下懂了，利索地踹了俞風城一腳：“廢話！”
俞風城終于滿意了。
“新羽！”
白新羽和陳靖正聊天，聽到俞風城的聲音紛紛回頭。
“嗯？怎麽這麽久。”白新羽迅速跟俞風城交換了眼色，抛着手裏的車鑰匙，“班長，你真的不跟我去住？”
“不了，風城不也要回去嗎？”
俞風城把白新羽攬在懷裏：“那班長，我和新羽先回去了，你幫我照顧下我小舅吧。”
陳靖：“哦……”
俞風城說完要拉着白新羽走，被白新羽掙開了，一下撲到陳靖身上。
俞風城：“……”
霍喬：“……”
白新羽用力拍了拍陳靖的肩膀，臨分別仍然不舍，情緒來得快，嗓子也是啞的：“班長，小舅現在也回來了，你在雪豹一定一定一定……”
白新羽不知道說了多少個“一定”，直到一口氣喘沒了，才道：“注意安全！我在京城等着你。”
陳靖揉了揉白新羽的後腦勺，堅定地說：“好，我一定！”
白新羽剛吸了下鼻子，突然覺得脖子一緊，衣領被人從後面拽住。俞風城重新把他拎回自己身邊，以前知道陳靖是直的，現在……就算是舅媽也不能太親密。
白新羽瞪了俞風城一眼表示抗議，俞風城瞪一眼表示“你班長已經不是以前的班長了”。
陳靖：“？？？”
知情人霍喬慢悠悠踱過來，熟門熟路把自己挂在陳靖身上：“行了不早了，趕緊回去吧。”
俞風城朝陳靖敬了個軍禮：“班長，保重。”
白新羽也再次叮囑：“班長……”
“走了。”俞風城對霍喬點點頭，果斷拉着老婆走人。
霍喬內心：啧，果然年輕。
陳靖內心：？？？
“俞風城你有病吧？”白新羽在俞風城懷裏掙紮。
俞風城立刻把人按住：“哎哎哎，別鬧，我跟你說，小舅承認了。”
白新羽下意識要回頭，被俞風城捏着下巴親了一口：“別看！”
“靠我看一眼怎麽了！”
“班長還不知道。”
白新羽撇嘴又嘆氣：“唉，果然。”
俞風城皺眉：“你這是什麽反應。”
白新羽靠在俞風城的身上仰頭看天：“我是覺得我這個性子就算了，小班長……我怕他會難受。當年他連軍校那個事兒都不答應，我擔心以後他會失望。”
俞風城捏着白新羽的耳朵：“班長沒那麽脆弱。”
兩個人往停車場走，俞風城把霍喬跟他說的話轉述給白新羽，接着回家的路上白新羽身邊都環繞着低氣壓。
俞風城一手搭在方向盤上，另一只手牽住白新羽的：“新羽，你別這樣，我心疼。”
白新羽反扣住俞風城的手：“我沒事，我就是替小舅和班長難過。”
俞風城吻了吻白新羽的手背，半晌他才說：“其實，我能理解小舅。”
“嗯？”
“當時我回來找你的時候，我也很害怕。我怕你傷心了，失望了，我怕你不喜歡我了。抱不到你親不到你，每天腦子裏都是你，我都覺得自己瘋了，可是我停不下來。我不确定你什麽時候原諒我，我甚至想過你可能一輩子都無法原諒我，可是我沒有選擇，我只能沿着這條最漫長又看不到盡頭的路走下去，因為我愛你。”
“風城……”
紅燈亮起。
俞風城手扣住白新羽的後頸把人拉近自己，溫柔地吻住。
因為愛你，所以懷着一腔孤勇，義無反顧。
因為愛你，我願用我一輩子的運氣，去賭一個與你白頭的結局。
“哔——哔——”
鳴笛聲四起。
白新羽掙開眼睛，一把推開俞風城：“我靠！風城，綠燈了！”
俞風城眼神發暗，迅速踩下油門：“回家繼續。”
白新羽咬牙切齒：“你他媽別超速！我不想再去交罰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