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家人进了堂屋。

    江元一颗好奇心被钓得十足,紧巴巴地跟在林沛屁股后边儿,等着林沛为他解答疑惑。

    孔翠莲也想知道事情的来龙去脉,她恨不得揪住沛哥儿,一家人坐下来说个痛快。但是她知道不成,想必这事儿不是三言两语就能说得清楚的,总不能叫孩子们饿着肚子。今儿个有的是时间,待吃过了饭,一家人坐下来好好说上一说。

    “快快快,你哥儿俩先去把脸洗了,头发也梳一梳,披头散发的,一点规矩都没有。”

    孔翠莲压着内心的好奇,推着两兄弟去洗漱,她自己则拉着江守义往灶房钻,准备早饭去了。

    “守义,你说,沛哥儿这究竟怎么一回事?”

    孔翠莲搅拌着鸡蛋,皱眉嘟囔。

    “莲姐,先把鸡蛋煎了吧,锅底要烧穿了。”

    “哦哦哦——哎呀,你火烧得小一点嘛。”

    孔翠莲望着锅里冒起来的青烟,如梦初醒,她手忙脚乱地开始煎鸡蛋。

    江守义盯着几乎快熄灭了的灶膛,没接话。

    林沛在屋檐下扎头发,他拿着梳子翻来覆去地梳,心里乱成一团麻。李文轩是什么意思?难道自己说得还不够清楚吗?

    我对你没有多余的心思,我不想嫁给你。不至于呀,这话多清楚、多明白。方才李文轩的恼怒也不似作假,分明气得两颊的肉都开始轻微抖动,不像没明白他什么意思的样子。

    “你现在不喜欢我,我就等你喜欢上我。你如今不乐意嫁给我,我就等到你乐意嫁给我的那一日。反正我就是相上你了,就是要娶你回家做我夫郎。”

    “林沛,你跑不了的。”

    李文轩强硬的话语钻入脑海,一直萦绕在脑中,不断循环往复。林沛摇了摇脑袋,克制自己不去想那些话。

    哎,这李文轩真是有毛病,他都拒绝得这样干脆了,还不放弃。不去找同他情投意合的,非要在自己这棵树上吊死。

    “怪人!”

    “沛哥儿你说什么?”

    江元歪着脑袋,眸子里满是好奇,生怕自己漏听了什么。

    “没什么。”

    林沛咬紧下唇,“嘶”了声,嘴唇微微有些疼,林沛松开了劲儿,陡然他又想到李文轩的那句“别咬了”。林沛轻声嘟囔:“凶死了”,嘟囔完又甩了甩脑袋,把李文轩挤出去。今日真是被那李文轩弄得魔怔了,满脑子都是他的话语,还有他说话时的样子。

    真是烦人。

    他控制自己,不再去想李文轩的话,转而歪着脑袋在心里打起了腹稿,得好好想一想,他和李文轩的事儿,从哪里说起。

    到此时,林沛才觉得有一丝好笑,他就跟耗子似的,见着李文轩那大猫就跑,没曾想,这大猫根本不是要吃了他。李文轩临别时势在必得的眼神又映入脑海,林沛盯着手腕上的银镯子不转眼,心里暗道:也不对,那色大猫就是想吃了他,不仅想吃了他,只怕想把他吃干抹净才好呢!

    待林沛和江元洗漱完,早饭也差不多好了。

    饭桌上,难得的清净,一家人不似往日,有说有笑地吃饭,而是端着碗,飞速往嘴里扒饭,尤其是江元,都快吃出残影来了,可见是有多急切地等着饭后的谈话。

    飞快的结束了早饭,孔翠莲碗都顾不上洗,便好奇地盯着林沛。

    江守义见状,站起身来收拾碗筷,他道:“我去洗碗。”

    他是汉子,又是长辈,若是他在此,只怕沛哥儿会不好意思说话。江守义抱着脏碗筷出了堂屋,他心想:照往日的经验来看,他们估计得谈到晌午饭那时候,一会儿洗完碗叫上周大哥抓鱼去。

    几人围着八仙桌坐齐整。

    江元迫不及待地开口,“沛哥儿,那李文轩究竟怎么一回事?”

    “这事说来话长了。”林沛环顾了一圈,孔翠莲和江元都支着脖子,拉长了耳朵,全神贯注地等着他接下来的话。

    林沛端着茶水喝了一口,润润嗓,又咳嗽了一声,这才缓缓地开始讲述:“这事儿,得从我来关山村那天夜里说起了。”

    江元听得好几次惊呼,眼睛也是越睁越大。

    事无巨细地讲完了起因经过,林沛小心翼翼地打探了一番姨母的脸色。

    他小声道:“事情就是这样。”

    江元摇头惊呼:“天呐,你们这事儿,真是比话本子还新奇些,我瞧的画本子还没有你们的故事精彩呢。啧啧啧,倒是看不出来,那李文轩竟然还会给人煨汤,当真是人不可貌相,稀奇,真是稀奇!”

    孔翠莲也是有些讶异,“还真是无巧不成书。”她感叹完,又问道:“那李文轩当真说就要娶你做他夫郎?”

    “咳咳咳~”

    姨母冷不防发问,林沛霍地被茶水呛了个实在,他咳嗽着缓了一会儿,这才点着头小声回话,“应该是吧。”

    他微红着脸把手腕伸了出去,“他给的,他说送出来的东西就没有收回去的道理。”

    孔翠莲和江元盯着银镯子瞧了半晌,都微微有些沉默。

    林沛又小饮了一口茶,不解道:“姨母,这李文轩,究竟怎么回事?为什么说他是村霸王呢?我来关山村这些时日,也没听闻他做什么骇人的事儿呀。”

    李文轩是有些凶,但是就林沛这些时日的了解和接触来看,也算不得多坏。他们村子也有村霸王,但是,那王二狗偷鸡摸狗的事可没少干,还会偷看小哥儿、女娘们洗澡呢。坏事做了一堆,又不讲道理,村子里的人都不愿招惹上他。李文轩,好像也没做什么坏事吧。

    “这事嘛,也是说来话长了。”

    孔翠莲也倒了杯茶水,一口闷了下去,这才说起李文轩村霸王之名的由来。

    “他这名,小时候就有了。估摸着,七八岁的样子吧。”

    李家是关山村的大家族,每一代的叔伯兄弟那都不少。李文轩他爹叫李有兴,是李家大老爷子的幺子。都说百姓疼幺儿,这话确实不假,李有兴自小得父母疼爱,可以说那是在蜜罐里长大的。

    李有兴长大后,父母搭桥牵线,到城里宋老爷家给他谋了个小管事的差事。后来到了娶亲的年纪,李有兴对到城中卖山货的小哥儿魏舟一见钟情,和父母亲说非魏舟不娶。

    魏舟爹娘早逝,家里就一个年迈多病的奶奶,还有个半大的弟弟,和李家家境悬殊,李老爷子夫妇俩自是看不上魏舟。一开始,两老口没同意这门亲,耐不过小儿子日日苦求,还是点头应下了。

    起初,李有兴同魏舟确实美满幸福,便是李老婆子时不时给魏舟脸色瞧,也有李有兴从中斡旋。魏舟嫁进门的第二年就怀上了李文轩,头一胎便是儿子,李老婆子喜得金孙,慢慢的,对魏舟也好了起来。

    直到李文轩八岁这一年,突如其来的变故打破了李家的合家欢。这一年魏舟再次怀有身孕,在他即将林盆之时,李有兴在宋府意外身亡,魏舟听闻噩耗,早产诞下一个女儿。

    这小女娃本就是早产,又有些难产,好不容易才生下来的,身子骨弱,须得花些银钱将养着。失去了心疼的小儿子,李老婆子难受至极,便把气撒在了这刚出生的奶娃娃身上,直说这娃娃是克星,生来就是要索他爹的命的。不肯花一分钱为这奶娃娃看病,连带着,也重新记恨上了魏舟。

    魏舟难产,又在月子中,身子骨虚弱得紧,被婆婆压着,自个儿都照顾不过来,更别论看顾小孩子了。正在这档口,对李有兴早就心怀不满的哥哥们也站了出来,一门心思地争夺宋家赔给李有兴的抚恤金,还抢夺家里的田地。

    “反正最后那奶娃娃还是去了。”孔翠莲摇摇头,“那魏舟先没了相公,又没了个闺女,难受得大病了一场,村里人还当他熬不过了呢。”

    “最后,你们猜这么着?”

    江元坐不住了,睁着圆溜溜的眼睛,“哎呀,阿娘,你快说吧。”

    这些陈年往事,他还真是不知道,那时候他还小,记不太清了,也可能是阿娘存心不让他听见这些。反正他只知道那李文轩是从李家分出去了的。打小的时候起,阿娘便叮嘱他,别轻易去招惹李文轩那霸王,至于原因嘛,他也是一知半解的。

    孔翠莲无奈地看了眼自家儿子,她也没再吊两人胃口,继续说道:“就那时候,李文轩扛着菜刀冲到了他那些伯伯们跟前,硬生生把他爹的抚恤金给要了回来。你们可不知道,那李文轩小小一个,扛着菜刀追着他三伯撵了一路呢,他三伯手都给砍伤了。这事儿,村里好些人亲眼所见,从那时起,就有人叫他霸王了。”

    “也就是从那时起,李文轩带着他阿么和李家分了家,和李家本家再也没有往来了。李文轩也一夜之间换了个人似的,谁和他不对付,他就敢提着菜刀吓唬人。”

    孔翠莲歪着脑袋,似在回忆往昔,“唉,以前挺乖巧一孩子,从那时候开始就变得凶狠极了。”

    见俩小哥儿脸色有异,孔翠莲又安抚道:“不过你们放心,只要不招惹他,他也不会平白无故发疯砍人。”

    孔翠莲自个儿也有些感慨,若不是因着沛哥儿,她还不会想起这些陈芝麻烂谷子的事儿来。就那李文轩的遭遇,村子里谁不唏嘘两声啊。

    还有些别的,她也没说,譬如分家后,有不怀好意的汉子爬李家的墙,被李文轩扛着菜刀追了一路。李家那些叔伯当年为了争银钱争土地,要把魏舟再嫁出去什么的,反正恶心事没少做。说什么为了李文轩好,免得家产落入了外人手中,那魏舟算什么外人?

    这话,可不是杀人诛心嘛,也不怪那李文轩怒得发疯。

    爹没了,妹妹没了,就剩一个阿么相依为伴,怎么可能眼睁睁看着躺在床上的阿么被别人欺负,那不是孬种嘛。

    要她说,若不是有村霸王这名儿,李文轩可能还真守不住他爹的抚恤金,也护不了他阿么。

    林沛皱眉,很是不解:“李老婆子不是很疼李文轩吗,怎么会同意他分家出去过活?”

    “本来是挺疼的,他扛着菜刀砍了他三伯,又因为妹妹的事儿对李家人没什么好脸色,李老婆子对他自然不似从前。李家孙子又不止他一个,她喜欢李文轩,那是因为李文轩是李有兴的儿子,李有兴没了,那老婆子本就不喜魏舟,怎么还会喜欢长得极像魏舟的李文轩呢。”

    “原来是这样。”

    林沛听罢,缓缓垂下了脑袋,他心里挺复杂的。没想到,李文轩的村霸王之名是这样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