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玉翎汤匙无意识的搅着犀角人参饮,心事重重的摸样。

    穗穗将她这样子收入眼底,犹豫了一瞬,选择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没什么,奴这就去喊人。”

    钉子插入半寸。

    央央枕着引枕靠在床头,足上裹了厚厚的帨巾,足碗上垫了布,浑身僵硬,伤口鼓着太阳穴的筋绷着,不动都疼,不小心牵扯到,疼的嘶出声。

    服侍她的小婢子见她嘴唇干裂,端了热浆饮过来,“央央阿姊,饮一点?”

    自然是渴的。

    可是一想到起床出恭的滋味,央央摇摇头,“算了,不饮了。”

    这个时候,穗穗掀了帘子进来,“央央,公主想做槐花蜜,还叫了催郎君的侍妾,叫你一道,要给你做槐花饼呢。”

    “啊?”

    “这样啊?”央央为难的看着自己的脚,美娘过来。

    怕是公主让她传什么信吧。

    “起来会很疼吧,”穗穗迈着好道:“要不吾和公主去说,你脚伤太重了,今天只想躺着。”

    “算了吧,”央央道:“奴还是起来吧,反正也没伤到骨头。”

    “这样行吗?”穗穗有些迟疑:“你也真是的,走个路,怎么能踩到钉子,还踩这么深?”

    “倒霉呗。”

    央央苦恼的道一句“嘶”着声,扶着小宫娥勉强站了起来。

    穗穗安抚道:“你行吗,别逞强。”

    央央:“反正躺在这也疼,还不如一道同你们去玩。”

    她将裙子放下来,“你看,这样好像也看不出什么。”

    穗穗伸手过来扶她。

    “等一下,吾喝点水再去。”

    唇瓣沾水,很快恢复过来,央央又对着镜子整理了一下脸,涂了一点胭脂。

    终于又是红红白白的,央央对铜镜里的自己笑了笑。

    “多大的伤?”

    李玉翎见央央跳着一只脚,被央央和一个小宫娥扶着,问道:“伤的严重?”

    “吾看看。”

    央央:“可别。”

    “刚包扎好上的药呢。”

    “就戳了一个小洞。”

    “你可真够行的,”李玉翎道:“走个路还能叫钉子戳了。”

    “快坐。”

    央央就着穗穗的手坐下来,不好意思的摸摸微红的脸:“可能是奴倒霉吧。”

    李玉翎笑:“美娘做槐花饼最拿手了,一会你多吃点,给补回来。”

    萧又野穿过一身水汽过来,“老虎死了。”

    李玉翎起身:“怎会?”

    萧又野:“确实如此,已经没气了。”

    李玉翎偏头:“谁照看的老虎?”

    央央一时忘记了伤,惊的起身:“奴安排了小满,请的翰林院的文士孙礼大人照看的,”她很困惑:“不是说早就好转的?”

    李玉翎走进雨里,萧又野赶忙撑了伞追上去,养老虎的营帐并不在李玉翎的营帐这边,隔了好一段距离。

    李玉翎走了一会才到,进去一看,老虎躺在地上,眼睛闭着,爪子松开。

    的确是没气了。

    得了消息的小满进来,软着腿跪在地上:“公主,早晨还好好的,奴没有懈怠。”

    李玉翎:“没说要责罚你,你先别怕,正常回话。”

    “回想一下你最后一次见老虎的情景”

    “好好的,就是好好的,早晨杂役房的小仓还来看过,他可以给奴作证,奴也不知道为何突然就这样了。”

    “奴一日三餐都有按着孙文士的交代准备的,也有按时给它服药,绝对没有懈怠,明明老虎的精神越来越好了。”

    李玉翎揉着额角,好一会,孙文士过来,没有人养过老虎,孙文士是马医,也只是按照照顾马的方法来诊治老虎。

    “或者,两者到底不一样,”孙文士摸着胡须:“臣不懂为何会突然这样。”

    别说动物,就是好好的人,有时候也不是说没就没,李玉翎张张嘴巴,又闭上,卷翘的睫毛颤颤,不知该说什么。

    “公主,臣想将它埋了,一道送它一程吧。”

    “也好。”

    李玉翎没想到,萧又野竟是要亲自给它安置,不辞辛苦,挥着锄头挖着坑。

    “你倒是喜欢动物。”

    李玉翎怀疑,尊贵的宰相公子怕是都没给人挖过。

    “这是吾给你猎的,如今生死,吾自然应该厚葬。”他挥着锄头。

    李玉翎忽然不想跟他说话了,仰天看雨丝。

    终于埋好老虎,萧又野又砍了一截树,一掌批成两半。

    李玉翎问:“你做什么?”

    “给它做个碑,”萧又野咬破手指,在上面写了自己的名字。

    见他写完又要起一行,李玉翎:“……打住,你不会是想将本公主的名字写上吧?”

    萧又野指尖顿在木牌上看过来,“你是它的主人,有问题?”

    李玉翎:“吾从来没说过要养它,写你自己就好了。”

    “本公主没照看过它,你要写就写小满吧,吾会叫小满多来看它,清明鬼节烧纸都不落,保证它香火常明,至于写名字,那就算了。”

    萧又野目光在李玉翎面上停留一瞬。

    沉默收了手,将木牌插·入土里。

    李玉翎宽慰他节哀好几句,这才回自己营帐。

    萧又野盯着她微雨中的背影,声音消散在雨丝中:“吾早说过,会让你来看它的。”

    他收回目光,低头看了一眼那木牌,双腿折叠蹲下,手拂过上面的字迹,停在那只起头,却没写下去的点上:

    “得不到公主的喜欢,是你无能。”

    “也算是你的归宿了。”

    萧又野拍拍木牌,起身离开。

    心腹仆从感知到萧又野身上的寒气,知他阴郁,劝道:“公子,宝华公主是女娘,您既想讨她欢心,何不送些女娘喜欢的东西?”

    萧又野眼眸中滚着深狱般的暗渊:“吾是这样子的,她自要要同吾一样。”

    心腹一阵胆寒。

    宝华公主那样阳光骄纵的人--这不是要她命吗?

    只是这话他识趣的没说。

    李玉翎再回去的时候,美娘挽着袖子在清洗槐花。

    李玉翎将多余的下人打发出去,美娘果然带来了她想要的信息,垂眸挑选着槐花道:“萧府的人一直在全力查刺杀案,左常事大人是从刑部那边拿到的消息。”

    李玉翎猜测,这件事,怕是还有更多人要卷进来。

    只是她怎么也没想到,被卷进来的人是越王。

    萧又野的速读堪称神速,当晚找到了目睹者,李京鸾遇刺前,连着三日,傅云庭都曾和越王秘密会过。

    这肯定要审了。

    大理寺连夜审讯。

    傅云深捏着消息,看向深深夜色,乌黑的云层厚厚,似裹挟着最重的雨。

    这暴雨,终究是来了。

    他心知,对方必然是有备而来,大概也就是天亮的事。

    嘱咐道:“你身子不好,明日不管家里出了什么事,你都在房中不要出来。”

    傅云奕目光盯在棋局上,左手捏着黑子,右手捏着白子。

    左手同右手对弈。

    他在包围圈中心落下一枚白子,勾唇:“阿兄还当吾是小孩子不成?”

    “这局,跳得。”

    不入虎穴焉得虎子。

    傅云深道:“这事不用你插手,你只需精心养病即可。”

    傅云奕落了一枚黑子在阵营中:“阿兄,你有时候过于仁慈。”

    傅云深眉头蹙了蹙:“你要做什么?”

    傅云奕勾唇,笑的邪魅肆意,“阿兄放心,吾是做好事。”

    他会做好事,傅云深一点也不信:“你会做什么好事?”

    傅云奕支着下巴,谪仙一样的面容,似是有点困惑的表情:“送他们和先祖团聚,这不是好事?”

    傅云深:“……”

    他忍不住嘱咐,“人命关天,不可随意屠戮。”

    傅云奕扔了棋,朝外头走,傅云深揉着额角,这个手足一向主意大,怀疑他压根没听进去。

    --

    至天亮,越王贴身亲信受不住大理寺的刑法,咬出这件事的确是越王和傅家合谋。

    到这个份上,群臣进言,一翻进言下来,天狩帝也没有办法,不管是傅家还是越王,都应当□□上缴兵权圈禁,直到查清楚案子。

    傅家到底折进去,只是越王手中的天机营也交了出来,被圈进,连自由都没了。

    傅贵妃褪去发簪谢罪,主动求圣上贬为采女。

    权威赫赫的母子俩,一个早晨的功夫忽然就成了阶下囚。

    只是整个傅家,也得被圈禁。

    李玉翎心中阴着一块厚重的云:“太傅,抱歉,吾救不了你。”

    “公主坚信臣的清白,臣已经很感激。”

    被圈禁失去自由,饮食生活上也没有奴仆照顾。

    李玉翎道:“吾会看好外宫尚食局,不会让人轻慢你,你还有旁的需要帮助吗?”

    “有一件事需麻烦公主,”傅云深道:“家中六郎,自娘胎里带来的弱症,需日日以药物续命。”

    这点小事李玉翎能办的道:“吾日日替你去看他。”

    傅云深下意识便想拒绝,话到嘴边,心念微转,有人看着,六郎好歹会收敛些:“麻烦公主多照看,务必保证他一日三餐的药不断。”

    病中之人多思,家逢巨变,李玉翎觉得现在就有必要去看看。

    一个人,活了二十年,日日药饮不断,这怕是和瓷器一样,一碰就会碎。

    万一听了家变的噩耗,一口气提不上来……那傅云深岂非所托非人?

    李玉翎觉得,有必要带上御医现在就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