布莱雷利本以为日子就是如此,乏味、日复一日，夜枭的统治似乎没有尽头，从他有意识开始,阴霾就如同父亲那样，随时笼罩着他。
他本以为、本以为会到一切会持续到世界终结……直到他的一次无心，他的一次……说真的，谁晓得他那时候在想什么呢？可能在某一个瞬间太过厌恶当下,他转身的时候,有意无意地碰到了闸刀，列车呼啸，事情一路往不可挽回的地步一路——急转直下——不再成型——
他跪在雨中,脸上带着许久未曾出现的茫然，他摸索着去抓住什么，滑腻的鲜血让他几乎握不住她的手。
“咳、咳咳……”
女人偏过头,看了一眼布莱雷利，身下是冰冷潮湿的地面，那一瞬间,谁也不知道她到底有没有看透——看透这连锁布局中的、关于布莱雷利的那部分手笔，叱咤于旧金山的、残暴而嗜血的夜兔，在临死之际，却展现出了一种出乎意料的平和。
“啊。”她嗤笑道，她倒不是没想过自己终有一日会死在仇家手里,“真狼狈，最后……反倒是你……”
他应该做个急救——以夜兔的体质，她不应该死得那么轻易——但她的心脏已经被铁柱贯穿，到现在还能说话，已经是奇迹了。
“好想……”她说,他俯下身，去拾取她最后的话语：“……好想再看一眼……雪……”
在很久以前，他躺在满是东方情调公馆中的长榻上，听着夔娥有一搭没一搭地聊天时，大概有对她的过去有过一些了解：自幼被地球的父母收养，却从未被善待，家人收养她，不过是为了在她成年后换取一份好彩礼，以供养他们原本的孩子，她名义上的弟弟。
她也曾卑微地索求过养父母的爱，只不过很快就失望了，具体为什么，夔娥没透露过半分……不过，在她喝醉的时候，布莱雷利听过她的一些呢喃，似乎在她小时候，她的父母也是爱过她的，尽管梦里总是大雪纷飞……可不知什么时候，雪停了，父母也变得刻薄了起来，对她非打即骂。那时候的太阳还未被遮挡，一年四季，街角的垃圾桶都散发着腐臭的味道。
他几乎在同一时间就明白发生了什么：她早期的父母和后来的并不是同一对，而她之所以没意识到这点……也许是太过相信自己的记忆，而作为韦恩家的人，布莱雷利最不信任这个，人尽爱对自己说谎，造假，故作玄虚，记忆是可以编纂的。
他看着她闭上眼睛，他当时想了什么呢？后悔多下了一步棋，还是后悔他自始至终没有告
诉她真相？不，都没有，他只是把人抱起来，他想，她应该被埋进雪里……兔子是可以被埋进雪里的吗？也许吧。
夔娥之后，就是阿尔塔蒙，他们之间的斗争越发失控，大有同归于尽的架势。他们站在高楼上，浑身是血，痛苦，这本该是痛苦的，如潮水一样淹没了一切有形和无形之物，有人率先垂下了手，“我只是……”他想说些什么，却被呼啸的风给分解。
走吧，他的眼睛分明如此说，放逐你堕落的魂灵，和我一起逃走吧……他释然地笑了笑——
布莱雷利到底还是在千钧一发被提姆这个多管闲事的捞了起来——还是那个理由，他死了夜枭会唠叨，再说，他就算死了，夜枭也有一百种方法踹开他的棺材板。
他只是静静地，像目睹一只鸟儿死去那样，看着阿尔塔蒙坠落，有什么东西感染了他宛若磐石的心，使他头晕目眩，然后他和提姆回了家，他把这种情绪分门别类地归置到了“无用”一栏。
……
……
“——我深表遗憾。”
“废话少说。”
他抬起眼睛，不假思索地说：“要杀就请便。”
“嘿，我说小丑，你管不管这小子？要我说，就该先堵了他的嘴！”
谜语人嚷嚷道，他重重地敲了敲拐杖，开始第一百零七次后悔和那个又绿又紫的玩意合作。
他忽略了自己也是这个风格，人有时候就这样，每次嘴上说说不干，实际上——嘿，算了。他轻蔑地想，我不和弱智计较。
布莱雷利没感情地转了转眼睛，看着眼前这些老伙计，什么谜语人稻草人急冻人疯帽匠云云，他沉默了一下，礼貌地看向了另一位：“有时候我真不明白，包括您——梅达尔多子爵（注）在内，都被小丑坑过那么多次了，为什么还要和他合作？”
“不要——叫我——梅达尔多子爵！臭小子！”
“因为我们的目的还算一致。”
双面人说，他的两个面都回答了。
阿卡姆这帮人向来如此，成天市内杀人放火给夜枭找大麻烦，偶尔联合起来，不过，他们之间的分歧相当大，经不起挑唆，尤其是——偶尔的几次联合行动，都以“被小丑卖了”这个因素而失败，令迪克一直想不通的是，都这样了，每次小丑振臂高呼，还是有人前仆后继地给他帮忙——
哦，迪克，他想起来了。
迪克也已经死了。
“安静，安静。”
有人
说，还在七嘴八舌地反角们默然，然后纷纷侧身，让开了一条道路。
“好久不见。”有着惨白面容、深绿头发的瘦削男人说：“小猫头鹰，小斯塔夫罗金。”
布莱雷利没做回答。
“听说您的‘朋友’们死了，作为您的对手，我应该拍手鼓掌，不过，我也为此表示遗憾。”小丑说，他观察着黑发青年的表现，被绑得严严实实，本来没什么大反应的布莱雷利似乎想说些什么，最后还是被他用沉默压了下去。
“说完了吗？”他暗沉沉地说：“这是你们杀人之前的仪式？平时你们炸桥炸路的时候，可没那么多废话——”
他猛地被小丑掐住了脸。
“哦，小鸟，”小丑说：“有时候，我还蛮讨厌你的，我讨厌你，也讨厌与您年龄相仿的那兄弟……哪怕是我，耐心也有限……”
腐败而又颓糜的灵魂，像一滩软泥，又像某种剧毒的斓油，构成了这小子毒蛇一样的个性。您会犯错，小丑说，总有一天，您是要犯错的，更甚你的暴君父亲，恶棍兄弟！
哈，布莱雷利艰难地扯出一个挖苦的微笑，不和疯子理论，这是本来是很不错的对策，奈何小丑就是这样喜欢喋喋不休的人，不过有时候每当谜语人想插嘴一句什么——什么类似于说教之类的话，就会立马被布莱雷利用毒针蛰上一下。
“真无聊，”他说：“如果只是谈论这些，咱们还是早点办正事，我会在地狱里等着诸位——”
“只有你要下地狱。”急冻人说。
像是听到了什么顶好笑的笑话，布莱雷利哈哈大笑起来：“哈哈哈哈哈哈……抱、抱歉……哈、哈哈哈哈哈，您再重复一遍可以吗？只有、哈哈哈、只有我会下地狱……”
他睁着蓝色玻璃一样的眼睛，像索求什么、诱导什么的魔鬼：“这倒是很好笑了，唉，诸位，还有谁有这样的想法？要我说，我，还有将各位视作敌手的我那捡来的兄弟姊妹们，还是很看得起各位的，不仅仅是各位带来的诸多麻烦……更是各位的决心也做法，哈哈哈，各位不会真的以为，假设有地狱——我们不在地狱相见吧？”
“不妨想想，不妨数数，你们害死的人还少吗？一声令下，多少人就这样白白送了性命。之前贝恩为了阻止法庭，纵了一把火，猜猜有多少无辜之人——没错，无辜之人，不是恶徒——死在浓烟里？不如我们放下讨论地狱，讨论善和恶，因为到了你们这个地步，谈论善恶还有意义吗？难不成你们还能自诩‘善良’和‘正义’？哈哈
哈哈！！太执着善恶，反而什么都做不成！这点你们自个难道不明白？都是凌驾于普通善恶价值观之上，尤其是您，爱德华先生……你们也不过是一帮暴徒，你们和托马西多的所作所为有区别吗？”
寂静如纱一样盖到了这里——这片废弃的工厂中，每个人都闭上了嘴，无可辩驳的事实就是——不光猫头鹰手上沾染献血，这些反英雄们肩头同样压着累累的血债。
这是个尽是疯子的世界。
“……得了吧。”
绿发男人突然说，他好像叹了口气，掀开了纱布：“谁都知道，急冻人掺和这档子事完全是为了他老婆，他没害过什么人，他当然不会下地狱。”
“至于其他人，嘿，自然，自然。我们会下地狱的……”
“不然您还想怎么样？”谜语人嘲讽道：“难道您那暴君父亲还会客客气气地请我们坐下来谈谈理想，谈谈他想做什么，我们想做什么，找一个折中的方案？没门！”
“确实，到了我们这个地步……哦，善恶，似乎已经是很遥远的事情了。”小丑惆怅地点了支烟，但是也没抽，任它在指间燃烧着：“我手上人命不少，毋庸置疑——而其他人也如此，伟大需要牺牲，需要你短暂忘却良心，需要你坚定，不然什么都做不成……从走上这条路的那一刻开始，也许英雄和恶棍就没区别啦，一事无成的好人才会上天堂，但凡您想做出点什么大事，地狱都会等着您——”
“可是，这不代表善恶就没了意义。”他深深地凝望着那青年，像是透过他，看着什么人一样：“我的这帮朋友——”
“呸，谁和你个智障是朋友。”谜语人说。
“哦好吧，我的这帮暂时的同伙，”他改了说辞：“也许如您所言，他们为了更好的世界，为了一个，可以说，不那么污秽的世界，而竭尽全力地努力，是的，是的！他们为此放弃了良心，可救下的人多还是杀死的人多，这点存疑。”
“我们有自知之明，”双面人说，他的另一面回答：“我向来不是好人。”
“但——”小丑说，他站在所有人面前，他居高临下地看着他：“和你不一样，他们摒弃善恶，但却不曾完全放弃，多少人，多少被你们用强权塞进阿卡姆的家伙，为了反抗，宁可扛着良心的诘问，义无反顾地走下去——”
“哼，最后被良心、善良劝回了头？真可笑。”他闭眼冷笑，“所以呢？路本就难走，还带着绊脚石？”
“你懂什么！”他丢了烟，猛然贴近布莱雷利，那
张毁容脸几乎要黏上来：“哈哈哈哈哈……你根本什么都不懂！形势所迫
大家都是逼着自己冷酷
而这不是彻底堕落的借口
这就是为什么人哪怕走在这样冰冷的道路上
依旧——依旧需要善德！”
“但您有什么呢？与您纠缠的那两位——死掉的时候
您又有什么想法呢？庆幸？不舍？什么都没有的您又有什么资格大放厥词
省省吧！您实在太没救了
和您父亲一样！您自始至终不在意
您呀
您天生就如此——您压根分不清善恶！”
这疯子在大声叫嚷中推了一下椅子
于是布莱雷利连人带凳子一起倒了下去
他磕破了额头
但是他不在乎
他甚至还想反唇相讥一句：“你不也一样——你就分得清善恶？在泡了个该死的化学池子之后？”
妈的
简直是疯子。小丑女扶正了椅子
小丑似乎对他失去了兴趣
和其他人开始讨论起什么来。他听到谜语人的建议：“他和托马斯一个样
放回去也没用。”
“说实话
如果抓到的是那只最小的鸟……他很善良
善良在这个世界是可贵的……”
“说实话
你到底想怎么样？别告诉我你还打着以前的主意……”
有人把手搭到了他的肩上。
哎呀
真狼狈。中国女人说
她微笑着
他们似乎要杀了你呢。
这下可没有谁来救你。俄罗斯男人说
我们会等着你的。
哈、哈哈哈……他低声笑了一下
在幻觉的包围下
他逐渐越笑越疯癫
?)
像是给小丑喷了二瓶笑气一样。随即
他恢复了以往的平静
鬼魅一样的面容……鬼魅一样的优雅……
夜枭从地狱深处打捞上来的从来不是死去的布鲁斯韦恩……而是更同他一样罪恶的……被蛆虫、恶徒和罪愆环伺的……群魔之首……
猪群掉下山崖淹死了……
他突然毫无征兆地掉下一滴泪水
然后又恰好被小丑看到
男人若有所思地看着等待面见死亡的黑发青年
他似乎和以往不太一样了……小丑想起夜枭
善与恶对他而言全无意义
那不冷也不热的温水……
他有了一个大胆的想法
他靠近了布莱雷利
脸上是极致扭曲的笑容。
“不要害怕
尽管我认为你实在无可救药
但我依旧准备试一试……”
他手中是一针药剂。
“我会让你……复活。这是个实验……如果顺利的话
我想您的父亲也会得救……”
他说
他将麻醉剂打进了他的血管中
在布莱雷利昏昏欲睡之时
他听到了钟表滴答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