挂断电话五分钟了,米久还没有完全回神。
如果不是膝盖处的疼痛感依然清晰无比,米久可能都要觉得自己是在做梦了。
不…做梦他都不敢梦这么大的。
米久完全想不明白盛林野为什么会忽然给他打电话。
明确拒绝联姻的人是盛林财,并不是自己,总该不是来替堂弟兴师问罪的…
何况…
米久忍不住又回味了一下盛林野讲话的声音与语气——
彬彬有礼,温文儒雅,近乎沾染了温柔的温度。
还有那“不情之请”四个字,这怎么听也不像是兴师问罪。
只是确实想不到,盛林野能有什么需要请求自己的就是了…
米久边想,边从口袋里抽了张餐巾纸,轻轻擦拭膝盖边缘的血迹。
伤口处还在往外渗血,米久不敢碰。
刚刚电话里盛林野问了他在哪里,要他就在原地等,米久想等见到人之后,不知道能不能麻烦盛林野先带他去个药店买处理伤口用的东西。
”找个避雨的地方等我,我到了会给你打电话,最多十五分钟。”
又回想起刚刚盛林野讲过的话,米久心里莫名觉得发涨。
即便知道这不过是像盛林野这种高情商有涵养的人出于礼貌的基操,但米久依然从中汲取到了些许暖意。
毕竟自己现在真的很落魄——
无家可归,刚刚又查过了余额,不出所料发现以前专门当作他零花钱的那张银行卡,密码已经被改掉了,他现在全部余额加起来,一共只有1997.72元,甚至还不到2000。
偏偏不争气的身体还要来凑热闹,不知是不是在这样的风雨天里坐久了,气管里又被激起了痒意。
米久探手从口袋里摸出了吸入剂。
他之前对盛林财说的话都是真的,他确实有咳嗽变异性哮喘,虽然暂时还没有发展成典型哮喘,但发作起来和一般咳嗽不一样,而是类似哮喘用药,会用到这样的吸入剂来舒张气管。
米久动作熟练打开吸入剂的顶端,微张开嘴,对准自己嘴里按了一下吸入剂的喷头。
但…什么也没喷出来。
他愣了愣,又按了一次。
可依然什么都没喷出来。
米久皱了皱眉毛,把吸入剂凑近眼前仔细研究起来。
明明出门前还是好着的。
可现在他颠来倒去捣鼓了半天,却愣是没法再让这吸入剂喷出东西。
想了想,米久只能把这归因到他刚刚摔倒的那一下——
不仅摔破了膝盖,同样把药也摔坏了…
垂着脑袋小小叹了口气,米久认命把没用了的吸入剂原又收回了口袋里。
看来等下去药店,要买的东西又多了一样。
不过米久并没有再因此感到难过,大概是今天已经倒霉到麻木了。
他打开瓶盖,喝掉了矿泉水瓶里最后小半瓶水。
但依然没能压制住喉咙里逐渐明显的痒意。
米久终于又一次咳嗽起来。
咳得他单薄肩膀都在止不住轻颤。
忽然,一辆车在不远处停了下来。
像是车的主人特别留意一样,为了避免把雨水溅到米久身上,因此车并没有直接停在米久面前。
米久在咳嗽间隙抬起头看了一眼,正看到驾驶门被打开,最先映入米久眼帘的,是一双黑色皮鞋——
一看就是上好的皮质,崭新干净,不染尘埃,甚至在这样灰蒙蒙的雨天都明亮得发光。
皮鞋往上,被毫无褶皱的灰色西装裤包裹的两条长腿笔直而有力,同色的笔挺西装更凸显出,来人高挑挺拔宽肩窄腰的完美身形。
修长而又骨节分明的手撑起一把黑伞,伞沿暂时遮住了他的面孔,却遮不住扑面而来的贵气。
简直像是偶像剧里才会发生的情节。
可与偶像剧不同的是——
偶像剧里这样的主人公一定会不疾不徐款步而来,但现在,向米久大步走来的男人却每一步都走得很快,每一步都透着急切。
米久猜到来的人是盛林野了,有心想同他打招呼,但咳嗽却停不下来。
而还不等他想明白盛林野为什么走得这么急,后脑勺就被男人的手掌托住了。
咳嗽咳得这么厉害,竟都没有妨碍米久清晰感觉到盛林野的手,有力而又温热。
“张嘴。”低沉而简洁的一声,莫名具有令人听从的魔力。
米久下意识配合张开了嘴,下一秒,熟悉的药味就在口腔中蔓延开来。
立竿见影,咳嗽缓解下来。
低头愣愣看着盛林野手里眼熟的,和自己坏掉的那个同款的吸入剂,米久一时间甚至忘了问好,只呐呐问:“盛先生,您怎么也有这个?”
怎么知道我咳嗽要用到这个?
可盛林野没有立刻开口回答。
在米久目光暂时未触及到的地方,盛林野下颌角轮廓绷得极紧,后槽牙同样咬合得极为用力。
米久不会知道此时此刻,盛林野正在耗费什么样的克制与忍耐,才没有将他发狠般扣进怀里。
乍然离奇重生,真的见到了自己失而复得的,最亲密的小爱人,本该是件足矣令人欣喜若狂的事情。
但…
先前在电话里,盛林野其实就隐约听出了米久声音不对,只是雨声太大,不太能辨真切,便没有贸然开口询问。
而现在米久同样不会知道,此时的他看起来是副什么模样——
全身都已经被雨淋得湿透了,发丝凌乱贴在脸侧,正往下滴着水,睫毛濡湿,眼尾与鼻尖都泛着红,更衬得脸颊像雪一样白,亦衬得眼尾那颗小痣,如浓墨点上去一般深。
明显是咳嗽时候太过用力,西装内的薄荷绿衬衣都被米久攥出了很多道褶皱,与膝盖处正渗着血的伤口“相得益彰”,愈显狼狈。
米久整个人看起来都像只湿漉漉的小猫,依然是很漂亮的,但漂亮中透着可怜与脆弱。
即便盛林野本就知道,米久今天会被赶出家门,但前世早已历经风雨的青年轻飘飘一句“我十八岁生日过得很不开心,被赶出了家”真正落到眼前,还是带给了盛林野难以言喻,甚至难以承受的冲击力。
很心疼,心疼得无以复加。
半晌没有等到盛林野的回答,米久抿了抿唇,忍不住又轻声叫他:“盛先生?”
盛林野蓦然回神。
他低低呼出口气,转而将手里的吸入剂轻放进米久的一侧西装口袋。
答非所问:“你的没带吗?”
迟了两秒米久才反应过来,盛林野是在问他是不是没带吸入剂。
盛林野没有回答刚刚的问题,但米久已经默认了,默认盛林野来见他之前,肯定已经对他做过初步的了解,或者说,调查,知道他有这个毛病。
但竟然会带着吸入剂来,还好似很熟练般给自己用上了…
还是很出乎米久预料的。
只是看起来盛林野并不想多讲,米久便也不再问了,只一五一十回答:“带了的,但喷不出来了…可能是刚刚摔坏了。”
他其实只是在陈述事实,可刚刚咳嗽过本就嗓音无力,加之此时的狼狈模样,让他这句话听起来莫名就透出两分委屈意味。
只这一句,顷刻间便打破了盛林野的竭力克制与忍耐。
他倾身捡起之前撑在一旁的雨伞,将伞柄递到米久手边,“拿好。”
米久微愣,不明白盛林野要做什么,但还是下意识伸手握住了伞柄,把雨伞举了起来。
下一秒,米久的后背与腿弯就同时被盛林野托住了,整个人瞬间腾空。
盛林野竟然把他公主抱式抱了起来!
这个动作完全出乎了米久预判,竟让他一时之间忘记了挣脱与拒绝。
不过或许在潜意识里,米久也并不是那么抵触的。
全然不同于盛林财身上烟酒与刺鼻香水混杂的奇怪味道,盛林野身上也有香水味,但很淡,是一种很温沉的男香,闻起来像置身于草木间,宁静而包容。
米久很喜欢。
等理智回笼的时候,他已经被放了下来,就在车的副驾驶门前。
米久对车没什么研究,认不出这辆车是什么品牌,但也能轻易感觉出这辆车同盛林野这个人一样——
都很贵。
又愣了两秒,他才后知后觉意识到,盛林野的雨伞还在他手里,而很贵的盛林野正整个人都淋在雨里,探手替他拉开车门…
米久:“!”
“这个我我我自己可以的!”米久急得都打起了磕巴,他立刻把雨伞往盛林野的方向倾,身高差得有些大,米久需要费力举起手臂才行,“您的伞!”
盛林野探手过来,把伞接了过去。
米久松了口气。
可这口气还没松完,米久就又意识到了什么——
盛林野还站在原地,伞原又倾了回来,将米久完全笼罩,而盛林野自己却大半边肩膀都淋在雨里。
“小久,上车。”修长手指屈起,轻轻敲了敲车窗以作提醒。
米久微微瞪大眼睛,又不自觉乖乖照做,弯腰钻进了车里。
盛林野的伞随米久动作而动,从始至终都将米久拢着,替他遮挡风雨。
直到米久坐好,盛林野才又替他关上了车门,转而抬步走向另一侧的驾驶位。
米久忍不住又出神起来。
刚刚…盛林野好像叫了他“小久”?
其实以他们才第一次见面的关系,这样叫好像有些太过亲昵了,可不知是不是因为盛林野的嗓音与语气里天然就含着一种安抚镇定的意味,米久没觉出分毫冒犯,只是觉得苏…
比手机里听起来更苏。
米久抬手,又轻轻揉了揉耳朵。
身旁轻微响动把他拽回了神。
侧头去看,米久才发现盛林野已经坐在了驾驶位上。
盛林野身上原本笔挺无瑕的西装此时多出了两道并不明显的褶皱,应该是刚刚抱他时候蹭出来的,同时,也多出了不少被雨淋湿的水痕。
米久没什么血色的嘴唇微张了张,却又不知道要说什么。
是该说“谢谢”,还是“抱歉”?
可盛林野好像并不在意,他低头拉开了一侧的储物柜,从中拿出一个小医药箱。
米久看着他动作流畅,从中一一拿出碘伏,棉签,医用纱布和胶带。
之后,打开碘伏的瓶盖,浸透了一根棉签。
棉签探向了米久的膝盖。
等一下!
“我自己来就好!”米久猛然回神,忙伸手去接盛林野手里的棉签,“我不是小孩了…自己可以的。”
可盛林野却避开了他的手。
抬眸,盛林野乌沉眸光注视米久一秒,转而便又收回,他又像变戏法一般,变出杯还没开封的奶茶,戳好吸管递到米久手边。
“消毒时候可能会有些痛,”盛林野垂眼缓声道,“可以咬吸管,不要咬嘴唇。”
更不要咬自己的手臂。
当然,这后半句盛林野并没有讲出口。
怔愣两秒,米久才双手接过了那杯奶茶,他没再坚持要自己来,只是乖顺小声应道:“知道了,麻烦您了…”
微微一顿,米久小口吸了一口奶茶,犹豫了一下下,还是没忍住又补上一句:“那个…可以轻一点点吗?”
他真的很怕痛QAQ。
嗓音比前一句还要软,娇不自知。
盛林野手指倏然一顿,呼吸都好像在瞬间变得沉了两分。
米久感觉到了盛林野的变化,以为盛林野是嫌他麻烦了,抿了抿唇,米久想说“还是我自己来就好”,可还不等他出声,就听盛林野开了口,嗓音很低,又好似有种天然的信服与安抚力:“别怕,会轻轻的。”
顿了顿,出于某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盛林野并没有立刻纠正米久的“您”,只是又正色道:“我不觉得麻烦。”
米久眨了眨眼睛,咽下了到嘴边的话,垂头又吸了口奶茶。
是他喜欢的奥利奥奶茶,半糖,温热却又不烫,正适合这样的雨天。
而盛林野已经低头开始给他消毒伤口了,留给他一张极为专注的完美侧脸,像在做什么很精细又很重要的事情。
动作更是万分仔细,且轻柔。
还极绅士,尽所能般没有触碰到米久伤口之外的皮肤。
米久看了一阵,莫名就觉得眼眶发酸,又很没出息掉了一滴小猫泪。
而这滴泪珠,恰好落在了盛林野手背上。
晶莹剔透。
盛林野动作倏然一滞,他抬眸看过来,敛眉问:“很疼?”
米久有些难为情,他垂下眼睛不与盛林野对视,只摇头回答:“不疼,真不疼…”
盛林野动作是真的很轻,轻到连米久这样怕疼的,都根本没感觉出什么额外的痛感。
盛林野薄唇微动,像是还想要说什么,不过最终他还是没再出声,只是手下动作明显变得更为轻缓了。
他还顺便打开了车载音响,车内顿时响起一首旋律明快的英文歌,很好听。
米久叫不上名,但却很喜欢。
不过…
米久完全没有注意到,深深注视他膝盖处的伤口,盛林野眸底划过一瞬阴霾。
而歌声也完全掩盖住了盛林野一声低喃,似承诺又似保证——
“小久,我都会替你讨回来的。”
一刻钟后,盛林野终于把米久两边膝盖上的伤口都处理好了,甚至还很贴心,分别在两边纱布上系了一个蝴蝶结。
只是…
米久低头看了看那两个蝴蝶结,弯弯眉毛就又微微皱了起来。
他悄悄抬头看了眼盛林野,又低头去看蝴蝶结,再抬头看盛林野…
就差把“欲言又止”四个大字印额头上了。
“怎么了?”盛林野不得不开口发问,“是纱布贴得不舒服吗?”
“不是!”米久立刻否认了,并真心实意道,“没有不舒服,谢谢您帮我!”
盛林野应了声“不谢”,又耐心问:“那是有什么想说的?”
犹豫一瞬,米久干脆鼓起勇气坦诚道:“就是…这个蝴蝶结,我可以自己重新系一次吗?您系的…不太好看。”
都歪了QAQ…
完全没想到米久竟然是在纠结这个,盛林野罕见怔愣——
十八岁的米久,好像比他原以为的还要…
娇气,又可爱。
还说自己不是小孩了,分明就还是小孩心性。
唇角不自觉勾了起来,见面以来,盛林野终于拥有了心疼之外的情绪。
很愉悦。
垂眸,盛林野含笑望进米久眼底,轻声问:“再给我次尝试的机会,行不行?”
简直彬彬有礼到了极点。
米久又怎么可能说出“不行”?
于是,他任由盛林野的手指再次探过来,将原本的蝴蝶结解开,又重新系了一遍。
更认真,更仔细。
也更好看。
系完,盛林野再次看向米久,语气真诚:“现在这样还满意吗?不满意的话,我再试试。”
米久低头看着那两个端正标准的蝴蝶结,不自觉攥了攥手指。
好似欲盖弥彰,又像为了警醒自己,米久急急应了声“满意了”,之后不等盛林野再讲话,就将话题转向了他们见面该谈的正事——
“您找我,究竟是有什么事?”
一见面就对他…对他这么好,如果对方不是衔着金汤勺出生的,生来就能要什么有什么的大少爷盛林野,米久真的很怕会听到什么自己根本做不到的请求了。
短暂静默。
盛林野望过来,温沉目光将米久静静拢着,像是片刻斟酌,可他最后讲出口的话,竟直白无比:“想请你和我结婚。”
略一停顿,迎上米久倏然瞪大的黑亮眼眸,盛林野微微弯唇,又不疾不徐补充道:“协议的,有报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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