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星小说网 > 都市小说 > 逃离禅院家[主咒回] > 第 18 章 东京校
    东京好大。

    我站在街边,仰头看天。

    ——阴沉沉的,又要下雨了吧?

    最近总是下雨。

    又热又闷,衣服被雨水淋湿后,黏糊糊贴在身上,很难受。

    绿灯亮了。

    我跟着人流一齐涌到街对面。

    有个男高中生手里拿着瓶子,没找到垃圾桶,正不知所措中。我快走几l步靠近他,“请问,瓶子可以给我吗?”

    我的视线一直落在他手中的瓶子上,炙热得我自己都感到有些恐怖。

    男高中生也不出意外的有点被我吓到了,挠着脑袋尴尬后退两步,最后还是将瓶子给我了。

    我接过来。

    宝贵地将它抱进怀里,因为心情有些雀跃,所以冲他道谢时,笑得很开心,“谢谢你,你是个好人。”

    他看着我的脸,愣了片刻,烫红逐渐晕染他的耳朵。

    “不、不用谢……”他磕磕绊绊。

    我再次朝他一笑,寻找下一个目标。

    但这个时间段高中生已经很少能碰到了,大多都是上班族。

    他们阅历丰富。

    每次都不等我靠近,就挥挥手驱赶我。

    二十多分钟过去了,我怀里抱着的,除了自己的那罐可乐瓶外,就只有男高中生给我的矿泉水瓶。

    我悄悄观察了下四周。

    天色已经漆黑了,亮着路灯、店铺的霓虹灯,但依旧不如白天亮堂,显得晦暗。我没在附近的人群里发现寻找我的禅院家人。

    可能是在那种地方生活的时间太久了,我很轻易的就能辨别出禅院家人和普通人的区别。禅院家佣人不管是否经常出入外面的世界,仪态上都有些过于端庄。而炳成员的咒术师就更好辨认了,他们周身带着对外界的天然的不屑,觉得自己高人一等。

    这也是我为什么在外面逃了七八天,始终没被抓住的原因。

    因为我不是等被发现再逃的。

    而是在被发现之前,我就已经开始逃了。

    我又瞄准一个目标。

    是个二十五六岁的男人,穿着西装,身板挺直,看起来很公正刚直的样子。并且与他同行的,还有三个男性。

    看样子,是不会做出强人所难的举动。

    我盯着他手里的瓶子,朝他靠近。

    一如之前,还有一米多的距离,男人的同伴就开始挥手驱赶我了。

    男人看着,没反对。

    我悄悄将宽大的帽子往上掀一掀,露出我的眼睛来。有点可怜兮兮的朝他们望过去,“那个……瓶子,如果方便的话可不可以给我?”

    驱赶我的人,手僵滞在了半空。

    男人的眼底也闪过惊艳,下意识就将瓶子递过来了。

    我立马放下掀帽子的手,将瓶子抱进怀里,低低说了声‘谢谢’掉头就跑。

    如此,我靠着这个方法,两个小时的时间

    ,我就捡到了三十几l个瓶子。多到我根本抱不住,直到我捡到一个废纸箱,将瓶子全部装进纸箱,我才轻松下来。

    街上的人渐渐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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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不敢再在外面继续晃荡了,但这附近我也没找到什么好藏身的地方,东京那么大,我昨晚躲起来睡觉的地方,我也找不到了。

    所以,最后我是偷偷钻进货车里睡觉的。

    等到天蒙蒙亮,我隐约听见货车有启动的动静,再抱着纸箱跳下货车。——我不是没想过要不要这样偷偷搭乘别人的车离开东京。

    我刚逃出来的时候,就哭得满脸是泪地去拜托一个妇人。

    她同意了。

    可行驶到半路我才发现,我根本无法坐车逃离东京。因为所有离开东京的道路都被禅院家的人把控住了,以抓逃犯的由头检查车内的人。

    远远地,我看到了交警旁边站着的女佣长。

    抓逃犯的消息从拥堵的车辆前方传来,被妇人听见了,她紧张地回头看向了坐在后座的我。

    我不得不敲晕她,逃走。

    后来,我就再也不敢随意求助人,拜托他们带我离开东京了。

    --

    今天又收获了不少瓶子,箱子都装满了。

    我想知道这些瓶子应该拿到哪里去才可以换到钱,所以不远不近跟着那个捡瓶子和废纸箱的老人。

    他邋里邋遢的,白色的胡子很长都没剪。

    身上的衣服也是好多件叠加在一块的,东破一块西烂一口。

    他瘸着腿,有一条胳膊也断掉了,扛着一个很长的木棍,木棍前头,吊着一堆被麻绳系好的水瓶,木棍后头,吊着被叠得整整齐齐的废纸。

    每经过一间店铺,他都会进去看一看。

    趁店主没注意,将别人吃剩的食物装进口袋里的塑料袋,带走。

    看到有人手里拿着瓶子时,他并不像我那样只瞄准空瓶子,而是有的瓶子水还剩下一半,他就上前去问人家要。大部分时候会被驱赶,但也有见他年纪大看起来很可怜的人,会将瓶子递给他。

    我一直不远不近跟着他。

    直到从繁华的街头,走进有些脏乱差的环境。

    周围没多少行人了。

    我有点害怕起来,将帽子死命往下拉,几l乎要只露出下巴来。

    大脑里不断有声音劝我,说算了,别再继续跟了,会很危险,会很危险。但是……我看着怀里抱着的装了满满一纸箱的空瓶子,还有不断发出咕噜噜叫声的肚子。

    我死死咬住下唇。

    步伐放慢很多,在纠结。

    忽然——

    前面的老人蹲下去。

    我被他突如其来的动作吓了一大跳,掉头就跑,因为跑得太过仓皇,很多空瓶子从纸箱里蹦出去,滚到地上。我舍不得这些我费心捡来的瓶子,又掉头回去捡。

    捡了又掉。

    眼看老人要朝我走来,我的手越来越抖了。我这时才

    想放弃这些瓶子,抱着纸箱里只剩下一半的空瓶子逃,但我的腿已经软了,根本站不起来。

    此时,老人已经走到了我身前。

    “别、别打我!瓶子可以都给你,别打我……”我从嗓间溢出一声泣音,举起胳膊挡在脸前,一点点往后挪。

    出乎意料的。

    老人竟蹲下来,帮我捡瓶子。

    捡起最后一个瓶子时,看瓶子的包装外壳,应该是草莓口味。他没装进我的箱子,而是放到我身前的地上,然后步履蹒跚地去翻他捡的瓶子。

    成功找到一个一模一样包装的。

    里面的饮料还剩下大半。

    他递给我,并冲我笑,龇起一口的牙有点黑,但脸上的笑很干净。

    我也是这时才发现,他刚才忽然蹲下去,是碰到了流浪猫。他将从店铺里捡来的剩菜剩饭,分出去了一些给那只流浪猫吃。

    天灰蒙蒙的,下着小雨,冲刷掉我脸颊上的污泥和我眼底的恐惧。

    我将那个瓶子接了过来。

    ……

    又有一朵小花,在我心上开了出来。

    ……

    雨越下越大。

    我跟他一起躲在公园的滑梯底部,吃着他分享给我的食物。

    周围围着一群流浪猫狗。

    他是个哑巴,只会傻笑,但他会写字,字迹很好看。

    他捡起一根树枝,在被雨水淋湿的沙地上写下一个字,然后指指坐在我怀里吃面包片的猫。

    我张开嘴,试探:“猫?”

    他赞许地止不住点头,朝我竖起大拇指。

    我眨巴一下眼睛,接过他递过来的树枝,十分寒碜地学着他留在地上的字,照葫芦画瓢了一遍。

    他又傻笑着朝我竖起大拇指。

    我也跟着他傻笑一下。

    他摸摸我脑袋,张开双手,比划一个差不多一两岁小孩的长度,眼神有点落寞地做了个睡觉的动作,大概过了两秒,他又傻笑起来,再次做一个小孩睡觉的动作,指指我。

    我有点看明白了他的意思,是在说他的孩子的孩子跟我差不多年龄吗?

    但我有点不确定。

    之后,他又在地上画了一堆路线,最后在京都圈了个圈。我认得京都这两个字,但其他地名我就不认得了。

    他在京都上方,写了一行字。

    那些字,我也不认得。

    他也是写完之后,才反应过来我不认得字,于是指指自己,又指指京都。

    我又试探性询问:“她们是在京都?你想去找她们。”

    他点头。

    我看着滑梯外面的雨,抱着他分享给我的剩面包啃。不可避免的,心底有点空落落。

    原来他有家人的啊……

    *

    他一般会在每天傍晚,去专门收废品的人那里,将废纸和空水瓶卖给对方。换来的钱,他不会乱花,也不会用在买食物上,而是攒着。他

    是从很远的地方来的,每辗转到一个地方,都会用捡破烂的方式赚取路费,去下一个城市。

    一点一点,直至到达京都。

    他帮忙将我的空瓶子卖掉后,获取的钱,他小心翼翼数清楚,塞给我。

    看着掌心还带着温度的钱。

    我合起手来,贴上心口处。自从佐藤少爷死后,一直空落落的心脏在这一刻,被幸福填充得满满当当。

    我很爱吃米糕。

    他发现了。

    有一次我们跟往常一样躲在公园滑梯下面,跟流浪猫狗一起分享食物时,他忽然从怀里掏出来包得整整齐齐的米糕。

    好香好香。

    那香味就像无形的手,不停勾引我。

    他见我止不住地吞咽口水,再次傻笑起来,白色的、邋里邋遢的胡子都随着他的笑颤动起来。

    他将米糕递到我手里来,做了个‘吃’的动作。

    我吸吸鼻子。

    将这一块弥足珍贵的米糕小心翼翼分成两半,他一半,我一半。

    我吃得十分缓慢,每一口,都要在舌尖细细品尝,才舍得咽下去。但他比我吃的还要慢,而且还是一点一点剥着吃的。

    等我的吃完了,他还剩下大半。

    然后一如既往笑着,将他的那半块米糕递给我。

    在闷热潮湿的东京,我心间的那朵花越开越大。我的笑容多了,我的话多了,我跟他说喜江阿姨的事,跟他说我最喜欢的小猫叫杏花,跟他说我的母亲是个很温柔很温柔的人,她长得很漂亮,比我漂亮无数倍。

    但她总有做不完的活,不管多努力,也还不清债务,后来在雪天病逝了。

    他有些愣怔地看我,不断比划双手询问我,为什么我的母亲会欠债那么多。

    我说:“因为我的外婆偷了东西,所以我们要还债。”

    他问我的名字。

    我笑着,眼睛弯弯的,里面洋溢着幸福:“我叫奈穗子。”

    他忽然就哭了。

    哑巴哭起来是没有声音的,但他哭的好伤心。

    我手足无措问他为什么哭。

    他什么也不说,只是将攒了很久的路费全用来买了米糕,因为我说,我最喜欢吃米糕了。

    接下来,他每天捡垃圾换到的钱,都会用在给我买一块热气腾腾的米糕上。

    今天一如既往。

    天色有点黑,我等在街边的巷子里,努力拉着帽子往下,遮住自己的脸。

    他在车辆川流不息的街对岸,在那家很有名的店铺买好了米糕。他在马路边等绿灯,他的背很驼,瘸腿使他步履维艰,但他始终笑得很慈祥。

    绿灯亮了。

    我看着他挤在人群里,步伐缓慢地朝我靠近。注意到我的视线,他还非常费劲地用断手举起装在袋子里的那块米糕,朝我晃一晃。

    引来我的笑。

    “抓住她!”

    突然插入进来的高声,打破了

    我私以为的幸福生活。我看到了人群中的禅院家的人,他们挤开老人,朝我冲过来。

    我呼吸骤停,掉头就跑。

    但胳膊还是被扯住了,很大力的被扯住了。我哇哇乱叫打他,但根本撼动不了他一点。

    忽然有人紧跟着猛扑过来,将男人撞倒,然后抓住我的手,带我狂奔。

    是那个老人。

    他一瘸一拐,速度却很快,带我在东京街头四处逃窜。他对这里的路线比我熟悉多了,更能轻易甩开追捕我的人。

    最后,我们躲回经常呆的那个滑梯下面。

    我也是这时候才发现他受伤了,肚子上破了个窟窿,我甚至能透过窟窿看清他身后滑梯粉色的墙,鲜血不停地往外冒。他的嘴里也有血,他每笑一下,就有血顺着嘴角往外流,将他白花花的胡子染成红色。

    我手足无措地捂住他的伤口,想堵住血。

    但根本堵不住。

    我不知所措到哭出来。

    他却颤着手将袋子里的米糕递给我。

    我彻底压抑不住哭声,大哭起来,“我不吃,我再也不要吃米糕了,你不要流血,你不要死……我不吃米糕了,我讨厌吃米糕!”

    佐藤少爷死掉的时候,也是嘴角不停地往外冒血。

    我讨厌这样的流血方式。

    讨厌至极……!

    但他还是傻笑着,除了上次听见我叫奈穗子时莫名其妙哭得很伤心,他好像只有这一个表情。

    “在这里面,快!”

    禅院家的人循着他的血迹找来了。

    他一把推开我,将我推去滑梯底部的另一个出口。然后费劲地钻出去,抱住率先过来的那人的大腿,死死的,怎么都不放手,急促地冲我发出“啊啊啊”的声音。

    我知道。

    他是在催促我快逃。

    我擦掉眼泪,没再犹豫,从地上爬起来,狂奔。

    身后传来殴打和咒骂声,但没有哀嚎声。因为哑巴是发不出声音的,可我明明不是瞎子,却不知为何,眼前的视线就是很模糊,即使擦掉了眼泪,视线依旧很模糊。我也没回头,因为我已经知道了他的结局。

    那些人很快就又朝我追上来。

    带着老人的血。

    我不明白这个世界为何总如此恶意对待我。每次都在我以为抓住幸福时,又残忍地将其夺走。

    喜江阿姨是。

    佐藤少爷是。

    老人也是。

    我喜欢的人,永远都不会有好的结局。伤害我的人,即使刀都刺进了他的脖子,他也轻易死不了。

    我跑得很快,是玩了命的跑,摔倒了,又立马爬起来。鞋子跑丢了,我也没回头去看一眼。

    可他们还是离我越来越近。

    他们用带着老人鲜血的散着腥气的手靠近我,妄想抓住我。

    我看到了昏暗的巷道尽头,穿着东京校学生制服的高个子黑发少年,他双手插兜靠在墙上,嘴里叼了根没点燃的烟,正仰头闭着眼在做短暂休息。

    上次见面时扎的丸子头换成了半丸子头的发型,披散下来的黑发长度在肩膀靠下。

    他看起来比上次更消瘦了。

    黑眼圈也更重了。

    但他很强,很强,强到教训直哉少爷都只需要三五下。

    我要活着。

    我需要有人保护我。

    我宛如抓住最后的救命稻草,我唯一的希望,我接下来生命的全部,我朝他扑去,紧紧扯住他的袖口,注意到他微怔着睁开眼,朝我看来的视线。

    我的眼泪冒得更多了,扑簌簌的不停顺着我的脸颊滚落下去,我语无伦次,哽咽不止,我扯着干哑的嗓音向他求救。

    “求你帮帮我……”

    “你想要什么都可以,我把我自己的所有都给你,帮帮我,帮帮我……”

    ……

    天上又下起了雨,将我心上盛开的那朵花浇死了。!